《海棠春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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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烬-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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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她是贵妃。再下一步,也许是皇后之尊,入主瑶华。也许是下一个黎文君,废去灵光殿……也好,黎文君已经死了,只她自己一个人住的话,那座殿阁还不至于太挤。
漫步东厢,雕花书案上,玉色镇纸下压着一方叠成四折的素笺。信手拈起,她却迟迟都没有打开看,只是微微的轻叹,“敏珠,”隔了好久,云裳才向身后问道,嘴里唤着敏珠,声音却不知飘向何方,“得知我成为贵妃的消息……大哥他心里很高兴吧?”
很久都没做那个梦了。
白衣的女孩站在悬崖边上,裙角上绽着大朵大朵的血花。她用凄厉而幽怨的眼神定定望着她,那道目光如冰一样冷,却又像天火劈身般的灼热,活活能将这身体彻底烧穿一般。
那目光让她坐立难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见那个什么皇后吗,我可以帮你。”
“不。”斩钉截铁的回绝。她跟宣婷莲的交情仅止于几份琴谱,对于她的鬼魂,虽然不至于惧怕,但也没有兴趣接触。
“她还算不上个屈死鬼,却也在时时刻刻想着报复。你看,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我死了,可我不能白死,对吗?”
“那又怎么样?”头一次,她鼓足勇气反驳她的话,“难道说报复完了你能再活回来吗?”
“报复完了……”女孩显然被问住了,低下头沉吟了很久。她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执念一破,游魂就会像草叶上的风露见到阳光一般,彻底的消散。”再次抬起脸来的时候,眼底盈盈一泓晶莹的泪光,“你也知道,逆天如我,是不可能有机会去转生的。”朦胧中,她走过来,柔弱无依的拽住了她的衣袖——“从我把自己交付给你的那天起,那些事就是不可能的了。”
到底心中不忍,她伸出手抹了一把女孩儿脸上的泪。可是虚空的指尖却只碰触到几滴薄薄的露水……山间风寒,白露成霜。指尖上,很凉。
“你不懂。”看她怔忪,女孩儿幽幽叹道,“没错,即使报了这大仇,我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可在灰飞烟灭之前——”猝不及防间,猛然拔高了声线,嗓音变得阴狠凄厉,声声敲在她的心上:“在那之前,就算是已经深陷炼狱火海,也要从血泊泥沼里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些谋害过我,亏欠了我的人,一一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没有回头的路。”
“没有回头路啊云裳!”
“我知道,我知道。”恐惧如影随形,她一叠声喊着。——哪怕明知这只是个梦,也清楚自己是魇住了,可她就是迟迟不能醒转过来。云裳能感觉到白宸浩在拍她的脸,她能感觉到一行行热泪沿着眼角滑入自己的鬓间,她能感到他伸手抱起了自己,像哄小孩子一样把自己搂在怀里面。
可是她的手,却还是直直的伸出去,攥住了那女孩冰冷的指尖。
“我从来都没忘记过我答应了你什么……”喃喃的说,一次次的重复着,“从来都不曾忘记过。”
女孩的面容渐渐的模糊下去,依稀只剩下一抹欣慰的笑,却仍旧带了丝丝狐疑在嘴边。“嗯……我相信你。”
“云裳!云裳!”
终于醒转。眼前是白宸浩略带焦灼的脸,“又发噩梦?”见她睁开了眼,他舒口气,低头吻她额头。“你刚才一直在喊叫。”
虚脱的点一点头,她扭过脸去不敢直视他的眼。“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没事。”伸手拭去她额角的汗,“又梦到你娘了吗?”
“不是。”本能的摇了头,却又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我梦见的是……我自己。”
抬起头看他英俊的脸,前一刻的担心和焦虑还没有散去。她能感觉到他是动了真心的……只是他不知道,当年他在龙神庙里见过的那个女孩,此刻眼底藏着无比深重足够令人万劫不复的怨执之念。云裳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变故,如果那天她没有从树上摔下来的话,她和他——会有以后吗?
那个以后,会不会是个如春风中海棠花枝般温暖的故事?
“告诉我。”鬼使神差的,竟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肩。她伏在他肩头,“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利用我,还是真的有一点……爱我?”
“云裳!”被她突然这样问,他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利用?还是,爱?
云裳木然在他肩头趴了一会儿,见他一直都不说话,便缓缓放开了手,“陛下,我大概真的是被梦魇住了。”佯装打个哈欠,放任身体往床里面靠去。“净说胡话。”
翻身,闭眼,假寐。白衣的男子却还静静地坐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伸手揽过她的肩,俯身吻过她泪痕未干的眼角眉梢。
“利用是真的,对你的心也是真的。——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份真心究竟有几分。”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走马灯一样轮转着。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让他确定自己是认真的。帝位早已决定了一切。儿女情长里总要夹缠着数不清的心机,他利用她们,一如她们利用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来来回回相互算计。就连他一向最宠爱的丽妃……
云裳问出那句话的时候,白宸浩忽然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他很早以前就明白,帝王心里永远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真情。不是不想有,而是不敢有,不能有。父皇和母后那样生死相依的神仙美眷,确是人间罕有,可遇而不可求。可话又说回来了,母后若不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不是紫国郡王的掌上明珠,而只是个出身平民的普通百姓,山居乡野的碌碌村姑,父皇还会娶她吗?
“我不贪心。”云裳忽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这一刻,他离她是那么的近。稍微再低一点,鼻尖便触到她的脸。——不像另一个人,总隔着一点疏离的分寸,一点避忌的距离。相知相惜却又咫尺天涯,总不能像这样肆无忌惮的亲昵。
“我不贪心,真的……我不奢求什么彻头彻尾的真。你对我的心,哪怕只有一分,我也知足了。”是的,哪怕只有一分,至少,他敢给她,他肯给她。那句话并不动听,却足够坦诚。至少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爱她。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即使将来有一天你心意改变,即使最终我也会被你囚禁在灵光殿,即使死后像她那样被你鞭尸……”她突然笑起来,妩媚如盛春里最鲜艳的花,“我也不会后悔的,陛下。”
“别胡说!你跟她怎么会一样!”他急促的打断她,“无论沐家怎样,朕都不可能让你去——”
“我当然和她不一样。”云裳攀着他的脖子,樱唇顺势堵上了他的嘴。柔荑如藤蔓般爬过他的肩背,她紧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轻声说道:“黎文君她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而沐云裳……沐云裳她从一开始,便是自愿的。”
怀中的肩膀震了一震。
红泪滴尽,烛火渐渐灭了下去。
鲛帐深处只余下春光,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话。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山间的宫苑在漫漫的冬日里一派安然静谧。
恬淡的时光里,谁也不曾留意到冬雪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消融的,只知道再次推窗抬眼之时,屋檐下已经又是一帘春雨潺潺泄地。
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场雨。细如毫发的雨丝带着寒意,落入湖水,悄无声息。
千波殿旁的玲珑水榭里,碧衣宫女呵着暖炉,温起两盏薄酒。云裳举杯,“敬公主。”
“只是叫你陪我偷闲小酌,这么客气就太过无趣了。”锦澜笑着,故意作势要拍她的手——冬意未尽,寒风仍还料峭,狐裘虽已褪下去,锦袍里却还袖着手炉。她一时给忘了,欠身时那填金炉子当啷一声滚在地上,咕噜噜蹦出去老远。
公主掩口一笑,“瞧瞧,可不是春天要到了么?连这炉子都要自己跑掉!”
话说的俏皮,随伺的宫人们都忍不住笑了。但身边的人却不敢怠慢,赶忙着上来收拾了去。锦澜瞥一眼自己身边训练有素的大宫女,“行了,今儿这天也没多冷,这东西既然自己跑了,我也就不要它了。不用再给我换来,你们也都出去吧,我和贵妃娘娘两个好好喝上几杯,说说话。”
云裳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怔了一下。其实早上公主打发人请她的时候她依稀就有预感,可……虽是有备而来。但锦澜到底想做什么,她还真猜不到。
唇边停着半杯女儿红,目光斜睨在锦澜的脸上。公主倒是不慌不忙,“你入宫也有快一年了吧?”
“是。”云裳应声,心里某处地方,不由得黯了一黯,居然这么快,转眼就是一年。目光幽幽转向雕花窗外,“我入宫那日也下过一场雨。”
一场来势汹汹的狂风暴雨。
“我听说了。像夏天的雷雨一样,乌云压城飞沙走石的。”
“是啊,怪吓人的。”
锦澜一笑,似是若有所指的道:“暴雨过后,终是露出来一弯极美的彩虹。我听当日迎亲的人说过,你入宫门之时,雨霁天青……连司天监的人都说是大吉之兆呢。”
“不过是凑巧了吧。”云裳敷衍的笑笑,想到那天情景,不愿再提。可公主却似乎非要把这话给续下去,“命运这东西,有时真的难讲。远了不说,就说我吧。当年成婚之日,酒宴上有个下人失手打碎了酒壶,碎瓷片不小心划破了将军的手指头,血流不止。那是大喜的日子,自然没人敢说不吉利。都异口同声说酒壶打碎了乃是岁岁平安之意……可我心里就是不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后来……你也知道将军他是……”
云裳默了默,没有说话。沈大将军一生百战,所向披靡,最后却死在偶然的小伤口上。她在家时候听见爹和大哥说过,那道箭伤其实根本没有伤在致命之处,只是因为伤口久久不能愈合……天长日久恶化下去,一点小伤越拖越重,最后终究不治。
抬头一望,锦澜脸上的神情莫名的悲戚。云裳不知如何劝慰开解她,但此刻又不能不开口说话,只得捡些不要紧的说:“公主切莫伤怀难过,天不假年虽是憾事,但我想将军若是在天有灵的话,想到与公主的伉俪深情,一定会觉得欣慰。而且想必他也更希望看见公主你开心的样子。您这样伤心难过,逝者反而会不安呢。”
“是。”若有所思的一叹,“他总是喜欢看我笑的样子。”手指飞快的滑过眼角,嘴角牵起一抹笑,“自然也会希望看见我过得好。”顿一顿,定定看着云裳,“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说,很多事,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凶兆吉兆我不知道,但我相信那一日的雨霁天青,必然预示着你日后的平安喜乐……再怎样狂风骤雨,最后到底还是会见到彩虹不是么?”
听出她话中若有所指的那层意思,云裳微微点了点头。“是,云裳心里明白,帝君的殊遇恩宠,已是史无前例。”虽说前面有个破格升迁的丽妃,但白宸浩既没送她《凤仪图》,也没在一年之内给封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锦澜若是想要劝她惜福,这话到此便可打住。——云裳偷眼看了看她,公主显然并不想止于此处。
“我相信你会珍惜。”轻描淡写的一句,锦澜眼不错珠的看她。“于私,宸浩对你是真心。于公,沐相是国之栋梁,他又极为看重你大哥的人品能力……”
语速放得很慢,渐渐切入正题。云裳屏住呼吸,水榭里除了湖水拍岸的涛声,便只有锦澜一字一顿的话语。【花;霏;雪。整。理】
“瑶华殿空位已久。虽说你也知道舒眉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我冷眼瞧着,终归还是觉得你更合适些。帝君和我的意思,其实都更属意由你来入主中宫。”
“公主!”云裳低头,做惶恐状站起身来,半跪下去,“妾身到底只是个年资尚浅的宫妃,虽得陛下疼惜宠爱,但决计不敢有此等痴心妄想!”
“你起来。”见她这样谨慎,锦澜反而有些不悦,“我把人都散出去单独与你说这些话,不是要你和我说什么妄不妄想,敢不敢的!”
“我只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云裳。”似是倦怠,斜倚向窗台,绣靠上织锦的牡丹花映衬着薄施粉黛的面孔,一片清透的瓷白。“我早就对你说过,宸浩对你是真心相待。你心里也该明白,如今做了贵妃,距离中宫……也就只差着那么一块砖了。做姐姐的只想你安安生生把这几步迈过去,太太平平的做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帮你。”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不想再跟你掩饰什么。当年皇祖母在的时候就说过,黎文君不会是个称职的皇后。所以实际上……某种意义上说,一直是我在担当该由皇后承责的重担。这么多年……我真的很累。再说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宸浩在前朝为了国事辛苦,后宫中却总有出不完的各种风波令他烦乱。总该有个人替他分担才是。”欠一欠身,伸手握住云裳的手,“我知道你是个聪慧内敛的女子,不爱生事,更不会主动去与人争锋——我喜欢的便是你这性子。舒眉虽性情爽直不造作,却太爱意气用事,凡事随心所欲,不会顾全大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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