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烬》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海棠春烬- 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铮”的一声清鸣,优美的琴音响遍空庭。
云裳驻足在清思殿侧旁的一扇门前。花门洞开着,四周没有下人,丽妃站在门口,沉着脸看向屋里,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阴沉,明暗交错的光影里,云裳辨不清屋子里的摆设,只看到远处窗边斜卧着一条白色的背影。
十二夜来,已经看得无比熟悉的背影。
白宸浩。
“陛下好雅兴。”丽妃扬声,“清风细雨,美人相陪,好不惬意呢。”说着,拉起云裳的手便踏了进去。
白宸浩另有书房,这里不过是一间近乎书斋的便殿。不大的屋子,四壁挂了不少名人的书画,摆设倒也简单,只一张书案,两个书架,几只花凳,还有一副对弈的棋盘。
再有……就是美人手中的那把琴了。
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云裳终于看清,帝君并不是坐在窗边——雕花槅扇门里摆着张软塌,白宸浩懒懒倚在上面,白色的袍子随意垂落,黑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槅扇外是精致的轩榭,再远些,是波光粼粼的一湾碧水。离他不远处的花毯上,一个女子正席地而坐。水蓝色的织锦宫装随意拖在地上,衣角和袖口上滚绣着嫩黄的玉兰花,远远看去,像是风吹花落铺满身,衬得人无比娇艳。
云裳知道,这人肯定就是端妃了。向前越了一步,给白宸浩问过安,又向端妃行了个礼。“云裳见过端妃娘娘。”
偷眼看看,宣婷莲的眉眼确实算不上惊艳,只是气质让人觉得很舒服,恬淡温婉。端妃抬头看了一眼云裳,淡淡笑了下算是回应,也不说话,只低头又拨琴弦。
丽妃则仿佛很有些生气,站在门边看着白宸浩的背影,扬声道:“看样子,臣妾来得不是时候吧?平白的煞了好风景,扫了陛下的兴!”
话一出口,醋味儿愈发浓烈。云裳都觉得自己被她呛了一口,可白宸浩却没有反应,丽妃气不过,索性佯装恼怒,转身就要走。
“行了行了。不过是闲来无事,喊莲儿来弹两只曲子……你说你又吃的哪门子醋?”撒泼这招很是见效,白宸浩终于回过了头。西临帝君再度化身无奈的情人,眼里掺着宠溺,柔声哄着丽妃,像哄孩子,“说什么煞不煞风景。既来了,那就陪朕一起听吧。端妃的琴艺可是愈发精进了……”眼角余光瞥过云裳,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复又转过身去,“莲儿,再弹一曲《松风》。”
“是。”
端妃指尖一动,清越的琴声再度响起。
丽妃施施然走到白宸浩身边,倚着他坐下,示威般揽过他的手臂。端妃的心思却只在琴上。云裳孤零零站在三人身后,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像多出来的,尴尬无比。想想傻站着也不是办法,周围又没有仆从伺候,只得自己去屋里捡了个凳子坐。
风雨如织。淅沥的雨点打在水面上,天色渐渐黯淡如夜,铺天盖地的静寂里,唯有乐声经久不息。一曲《松风》,一曲《流水》,泠泠琴音连绵不绝,如珠玉碰撞,铮铮淙淙,清透之中又带着一丝萧瑟。
云裳渐渐听得痴了。沐风行是弄琴的高手,在家时也常弹几支曲子给她听。云裳虽算不上精通,但也多少懂得一点音律。《流水》弹到尾声,她听出曲风中带了点哀怨的味道,而这种绵长幽怨的调子,在端妃弹起《长相思》时,变得愈加浓烈。
长相思。
大哥曾给她讲过这支曲子的来历。爱而不得,咫尺天涯。相思成灾,悱恻缠绵。那是有情人满腔幽怨化成的一曲哀婉,是流于弦上的无言清歌。句句为情,字字皆痛。情入骨髓,痛彻心扉。
长相思……长相思,摧心肝。
一曲《长相思》弹罢,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暮色飘摇中已经看不清什么风景,只有满树枝桠灰沉沉压在檐角。身后,早有太监蹑手蹑脚进来点起了几盏灯。瑟瑟风雨之中,烛火摇曳,映着四个人各自缄默的神情。
端妃收了琴,起身对白宸浩行了个礼,“天色不早了,臣妾该回去了。”
“唔。”帝君正捏着丽妃的手望着湖水出神,听见端妃的话,既不挽留,也不应承。宣婷莲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不置可否的笑笑,抱着琴便往外走,行到云裳身边,忽然诧异地“咦”了一声。
“沐淑媛,你怎么哭了?”
云裳木木地抬起头,见白宸浩和丽妃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不由循着他们的目光伸手摸了一把脸,呀,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泪水竟已铺了满脸。
“我、我……”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端妃娘娘的琴声是云裳听过的最动人的曲子。方才那曲《长相思》的火候,远在国手之上!云裳被琴声打动,一时情迷,心里难过,所以、所以……”她半跪下去,“还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端妃不但不怪罪,反而颇有些惊喜,拉着云裳的手笑起来,“果然是大家闺秀,不比寻常女子。难得你也是个懂琴的……陛下,今儿我可是觅到知音了!”话虽是好话,不过却惹恼了一旁的丽妃,“那是,相爷家的千金,出身高门,自然比旁人懂得多些,哪像我们这些乡下野丫头……”
耳听得话锋不对,云裳心里开始打鼓。她有些怯,这两位娘娘该不会是想拿自己当引子,当着帝君的面就掐起来吧?好在,白宸浩很快介入,二妃间打了个圆场,“难得你遇到个投缘的人。”他对端妃道,“既是知音,那就结伴同去吧,朕不留你们了。”
端妃颔首一礼,从容地带着云裳退了出来。行到门口,又听里面帝君吩咐太监,“传膳吧。丽妃,你今晚就陪朕一起……”声音渐渐低下去,听不清又说了什么。
两人走到门口,端妃自顾自上了辇,回头对她道,“今儿这雨怕是难停了……改日吧,改日到我宫里来,咱们细聊。”
云裳应了声“是”,站在廊下目送那肩辇去得远了,才回过身来。敏珠早已体贴地递过披风来,“雨越发大了,淑媛快回去吧。”


肆:相见欢
象牙梳子沿着乌黑的秀发一下下滑动,云裳伸手卸下耳边的翡翠坠子,望向镜子里的敏珠。“今儿这事你怎么看?”
白天丽妃来琴微殿的种种,敏珠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清思殿里的来龙去脉云裳也已经大致说给她听了。敏珠想了想,停下手,眼里闪过一点忧虑。“很明显,这两位都有拉拢小姐的意思……您是陛下破格迎娶进来的,又赐了那幅画……帝君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她们心里肯定也忌惮着是不是有立后的可能,少不得跟您多亲近些,轻易不好交恶。”
云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丽妃果然如传说中那样,恃宠而骄,人又特别的张扬。性情……看起来很磊落,但实际也是个有手段的。咱们初来乍到,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她的耳目……”敏珠压了压声音,伏在云裳耳边,“不过依我看,端妃可不像传说的那么失宠得厉害。宣家这位小姐怕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想必咱们宫里,来自她那边的眼线怕也不少。依我看,及早查清楚了,一一打发出去为好。”
“这我明白。”云裳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外头那些太监宫女,还指不定都是哪宫哪殿派来的心腹呢……你看着办吧。”顿了一下,忽地眼风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敏珠的脸。“敏珠,在这宫里头,我身边能信的人只有你一个。”慢慢转过身来,定定望着她的眼,“可是你却好像忘了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打从入宫那天沐风行丢下没头没尾的一句之后,这话已经在云裳心里憋了十几天。起先她只当敏珠是大娘那边的人,所以临出沐府时给了她个软钉子,让她明白入宫之后就该忠于自己而不是柳氏。可没想到……
敏珠听见这话,不由打了一个愣怔。说不出为什么,小姐逼视的目光总会让她有几分心怯。搁下手里的梳子,顺势屈膝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三个头磕过,等再抬起脸来时,眼里已是噙了泪。“敏珠不敢瞒小姐。我确实是夫人派来的……目的,自然是监控小姐。夫人对小姐不放心,嘱咐敏珠,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悉数报给她和相爷。”
“嗯。”这话还算老实。云裳不动声色转回头去望着镜子,敏珠是爹爹和大娘的人,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可其实,敏珠心里真向着的,并不是老爷和夫人。”不待她开口问,敏珠已然自己招了。乖觉如她,早已嗅出云裳可能猜到了什么,索性把心一横,说实话。“明面上,敏珠是老爷夫人安插在小姐身边的眼线,小姐的一举一动敏珠都要向他们汇报。可实际上……敏珠只听大公子一个人的吩咐。”
“这倒奇了。”云裳捡起桌上的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不管是爹娘的眼线还是大哥的心腹,目的不都是一样的吗?不过是看着我,把我的一举一动报上去。难道还有区别?”
“当然有。相爷和夫人的目的是要确保小姐听话。而大公子……大公子吩咐敏珠跟着小姐,是怕小姐在宫里受了委屈,有难处没地儿说去……”
“啪”地一声,象牙梳子生生被云裳掰断了一个齿。
他安排人跟着她入宫,一举一动都要回报,竟然是怕她受了委屈?朦胧中有什么东西浮上了眼眶,云裳强装镇定,“然后呢?”
“小姐要是有什么事,敏珠可以报信给大公子。遇到了难处,大公子也会想法子帮小姐化解。”
真要有什么事,我不会坐视不管——
云裳想起那日沐风行丢下的这句话,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是的,他发过誓,说要照顾她一辈子,永远对她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她没忘,她都记得。虽然恨他送自己入宫,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食言,他仍旧还在默默的待她好,小心翼翼护着她,用他的方式不让她受委屈。
够了。真的够了。一直以来她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永远信赖的依靠吗?即使不能跟他在一起,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但只要她知道他心里还念着她,他还在对她好,那就够了。足够了。
“那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大公子的?”许久,云裳收敛起情绪,找回自己冰冷的声线,“敏珠,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无论做谁的心腹,主子都只能有一个的道理。”
到最后,只能选一个是时候,你是会忠于他,还是忠于我?
“奴婢是大公子的人。”敏珠咬了咬嘴唇,不假思索地答道,“不瞒小姐。当日奴婢的哥哥曾犯下人命官司。”涩涩笑了一声,眼里却忍不住滚下泪来,“若不是大公子出手相救,早就被斩首示众了。”
淡淡“哦”了一声,云裳示意她起来,“你要报恩。所以在大哥和我之间,你最终会选择的主人,是他。”
“是。大公子的恩德,敏珠虽死难报。”
“很好。”丝丝笑意掠过嘴角,“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见敏珠诧异,伸手把象牙梳子塞给她,“行了,天也不早了,再给我梳一会儿头就去安歇吧。”
“我也累了,该好好睡一觉。”
丽妃留在了清思殿,白宸浩忙着摆平这只醋坛子,今夜肯定不会来了。
本以为终于可以安睡。却不想,合了眼便开始乱梦。
茫茫的雾,看不见远处也看不清近处,四目所及之处只有大片空荡的白色。她赤足站在那儿,只觉肩头瑟瑟的冷。呼啸的山风不停地吹着。她虽看不见,但却清晰的知道,眼前不远就是悬崖。
本能的想要退缩,可脚下却像生了根,挪都挪不动。
身旁依稀有人在说话,可是她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梦境里,白雾逐渐散开去,她看见自己身边站着个女人。美丽的女人。那么娟秀的五官,却带着绝望而慌乱的神情,满脸都是纵横的泪。女人期期艾艾地哭着,像是受了什么蛊惑,僵直地往前踏了几步,站到了悬崖边上。
她本能的想要拉住她——
却已经迟了。
一脚踩空,那女子跌了下去。
没有飞花的轻盈,没有蝶般的姿态。锦缎华衣包裹着的肉体,沉重的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她就站在悬崖边上,她看得无比清楚。那女子摔成了一滩肉泥,猩红的血液从她身体里迸射出来,溅了一地,在悬崖下的山涧里刻下永恒的印记。
“不!别死!”她在梦里大声的喊着。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个梦,要醒来,要赶紧醒来,只有醒来才能逃离——可整个人却像是被魇住了,动弹不得,身体是僵硬的,手不能动,脚也不能动。她觉得自己像块陈腐的木头。
“你都看到了,对不对?”身后,森冷而幽怨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朵,像毒蛇吐着信子一点点逼近。“你恨吗?恨吗?”尖细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转瞬之间拔高上去,“我恨!”
“只要能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做什么我都愿意——”声音的主人歇斯底里的在她耳边喊着,一边喊,一边用力抓着她的身体,一直抓出条条斑驳的血痕来。歇斯底里过后,尖细的声音忽然又换了诱惑的口吻,带着星星点点的哀求伏在她的肩头,“来,我们做个交易……”
不,这句话分明是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