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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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隙-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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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玺拍拍侃侃的小屁股:“没事儿,爸爸不累。”

侃侃伏在程嘉玺的肩上半天没了动静,程嘉玺以为这小子抵不住一天的折腾终于睡着了,心里还有点着急后面该怎么办,不管怎么说在不久以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单身汉,一夕之间老婆孩子都有了,但照顾孩子的技能他还是得慢慢掌握。没想到侃侃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句:“爸爸,你要对妈妈好。”

程嘉玺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走,已经来到车边,他打开后座的门,把侃侃放到儿童安全座椅上安置好,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怎么忽然这么说?”

侃侃打了一个哈欠,慢吞吞地说:“在法国的时候,妈妈很辛苦,她一个人,有时候顾不过来,心里很着急,但她也不讲,凌振叔叔来的时候还好一点,凌振叔叔不在的时候,她就必须很坚强。”

程嘉玺默了默,他在心里想象着那个咬着牙奋斗在异国他乡的郑微年,她那副瘦瘦小小的身子骨,她那样娇生惯养的小性子,在陌生的国度,谁来惯着她宠着她?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喉咙口发涩,都是他不好,没能好好地保护她,让她带着身子受了那么大的苦。程嘉玺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看,只见侃侃静静地望着窗外。

不仅仅是她,还有孩子们,都连着一道儿受了苦,他这个做爹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六年。程嘉玺抿唇,又想起刚才妈妈对郑微年的态度,心里又是狠狠地抽了一下,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

其实接下来的过程并没有程嘉玺想的那样艰难,侃侃回到家以后自己刷牙洗澡,然后爬上床准备睡觉,说实话程嘉玺原本在路上还做好准备说什么也要把儿子给料理得干干净净,可没想到他的儿子独立性强得很,倒让他的准备完全没有了施展的空间。程嘉玺有点落寞,悻悻然也洗漱完毕,想了想最后躺在了侃侃的身边。

侃侃其实心里紧张得很,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的爸爸睡在一张床上,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姿势睡觉才能按妈妈说的那样,做一个不让爸爸操心的小孩子,离爸爸睡得远一点?这样就不会挤到爸爸了?他的小脑瓜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正在犹豫怎么睡才好,被程嘉玺的长臂一把捞过去,脑袋恰好贴在程嘉玺的胸口上。侃侃听到那个不同于妈妈的、坚实宽阔的胸膛里传出来有力沉稳的心跳声,慢慢地定下心来,他听到爸爸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过来:“睡吧,明天早上爸爸叫你起来。”

侃侃终于沉沉入睡。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程嘉玺虽然躺在床上,心里却纷乱得很,他听着耳边侃侃平稳地呼吸声。眼前却闪过囡囡胸腔里的情况,虽说这一次的抢救暂且把情况稳定下来了,但事实上囡囡的构造还是不容乐观。她的情况较之一般儿童的心脏要复杂许多,手术的风险其实依然是很大的。他的大脑在黑暗里飞快地思索着可行的方法。虽说这些年来经过高强度的工作,他的水平在省内已经靠前,但毕竟这一回面对的是自己的女儿,纵然说“医者父母心”,但在那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作为父亲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能本着一颗良心去给万千的病患做手术。如今,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自己的孩子,这颗心里面,确确实实是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倒不是更加坚定了,相反,倒是感到了一阵害怕与退缩。

他不会忘记六年前,他的第一台手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熬了一夜也已经疲惫不已,当他看见在手术室外张皇失措满脸泪痕的她,他的那颗心仿佛忽然被掏空了,他才知道原来刚才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她深爱的女人的父亲,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很多事情,不管说什么也只是徒劳,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她走了,站在原地无力得像个被抛弃的小孩。

那种亲手决定与自己关系至深的人的生命的感觉真不好受,说得不顾一点,手术失败就像是杀了一个人一般,程嘉玺怀里窝着一个软软热热的小身体,心里牵挂着另一个甜甜糯糯的小生命,他还想要听囡囡叫他“爸爸”啊,不仅听一次,还要一直听到最后,他想要看着小阿年一路快快乐乐地长大,他还要宠她、爱她,让她像她的妈妈一样,变得善良剔透、勇敢灿烂,他还要教她弹钢琴,给她做西红柿鸡蛋面,他想把他可以给的一切都给她——只要她可以安安稳稳地长大。

程嘉玺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忽然万分地想哭,他有点诧异,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软弱了?他向来是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的,还是十二万分的自信,可是今时今刻,那些自信都荡然无存了,他害怕自己的手术刀会在囡囡稚嫩的胸口留下可怕的疤痕,他更怕那个伤口甚至没有了再缝合的必要。程嘉玺在黑暗中有点呆不住了。他悄悄地起身,走出卧室,轻轻把门带上。

程嘉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然后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那一头传来程拥军略带疲惫的声音:“喂。”

程嘉玺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两秒钟,才终于叫了一声:“爸。”

这是程嘉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给程拥军打电话,父子之间的关系这几十年来都这么不温不火。第一次主动联系,程嘉玺不知道该寒暄些什么,喊完那一声“爸”后无端感到些许尴尬。两人就又这么沉默了几秒钟,还是程拥军先开的口:“这么晚了,是要说孩子的事吧?”

程嘉玺“嗯”了一声,他在心里骂自己,你看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和父母相处,将来怎么教育孩子?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爸,你还没睡?”

程拥军也是沉沉地应了一声,程嘉玺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程拥军说:“郑端小朋友的情况我看过了,今天手术室里的过程我也问过了其他的人员,是挺复杂的。”顿了顿又说,“我看,这个手术你不适合做,我已经联系了美国那边的专家,到时候我们一起商讨方案,选定日期给郑端小朋友做手术。”

程嘉玺默默地听着,没想到父亲动作这么快,已经打算到了这一步,他低头良久,说了一声:“谢谢爸。”

程拥军轻笑,这也是程嘉玺第一次听到父亲的笑声,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父亲那张严肃的脸上如何能有笑容的闪现,他听见父亲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亲手动手术,总是害怕那个结果,医生也是人,也会害怕,但是如果一个医生在进手术室前就已经害怕了,那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本身就已经打了折扣。”

程嘉玺想起高三那会儿的那桩事,他迟疑开口道:“那个时候,阿年的妈妈。。。。。。”

电话那头也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那边隐隐传来叹气声:“我们欠郑家丫头的太多,之前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还清了,可是没有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阿玺,离别的人能再相逢,几率是很小的,上天给了这个机会,就好好的珍惜,过去你妈妈做了许多错事,我没能拦着,我也有错,这一回,我们都浪费不起了。”

说完两人俱是沉默,过了一会儿程嘉玺沉沉开口:“我知道,我会好好珍惜。”

 第一零三章 突访

郑微年没有想到凌晨三点的时候程拥军还会在医院里。当她在疲惫中看见门口站立的身影时当真吓了一跳,即刻清醒了过来,她飞快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男人。她对于他的记忆,只是那年程嘉玺带她去他家,在夏云华还没有回家之前和谐相处的那段时光了。那之后,虽然才是所有矛盾的开始,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实实在在没有做过任何使她陷入两难的事情过。他和她妈妈的那段过往,事实上她也是抱着理解的宽容态度,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还没有年少的情事呢?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好。郑微年很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之前在走廊上对夏云华说那一番狠话的势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将眼神定格在囡囡的身上,不知道是在逃避什么还是真得想看看囡囡的情况。

程拥军察觉到了郑微年的慌乱。但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从那张带着他熟悉痕迹的脸上移开过。一转眼他也已经临近退休了,这几十年的光阴逝去,仿佛就在忽然之间。这些天来,他总是想,如果当初的自己足够勇敢,现在的一切是否会全然不同?他爱的人,此时此刻是否能够微笑着站在他身边,他和她的孩子,是否也可以长得如此像她?这些设想现在再忆起已叫人心酸,一切都只怪想要勇敢的时候已经太晚。

活了大半辈子才明白过来,原来勇敢是那样一件必须及时的事情。

所以,当他知道郑微年的再次出现的时候,当他在那段时间里看见程嘉玺眼睛里面不同以往的光亮的时候,他明白,如果一切都需要有个因果了断。那么他作为父母,又何必在这段缘分里面多做什么?他在这些年的时光里,早已倍受思念之苦、追悔之痛。也曾无数次将下面这一代的种种因缘际会与他们这一辈相联系起来想——他是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也受到这样的折磨。人活一世,能有一段美丽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的爱情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去吧,他在心里对程嘉玺说,也终于真真正正地告诉了他。

勇敢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品质了。

程拥军沉沉开口:“我可以进来吗?”

郑微年的手在身体两侧微微紧了紧,然后慢慢松开,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进来吧。”

程拥军迈开步子走进病房,来到囡囡的病床另一侧,俯身看了看囡囡沉沉的睡颜,直起身来。说:“挺像你的。”

郑微年不知道程拥军此番是什么用意,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只是说:“两个小时前醒来过,又睡了。”

既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干脆就当他是以医生的身份来巡视病房的好了。

程拥军点点头,伸手整了整囡囡额前的几根柔软的刘海,说:“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郑微年终于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单纯来巡视病房的,她已经有点累了。但强撑着打起精神来,该又是一场大战吧,她有点疲惫地想,看了看熟睡的囡囡,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有什么话出去说吧,孩子睡了,我不想吵到她。”

程拥军想她大概是误会他了,他摆摆手,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来看看。”

郑微年沉默下来,听见陈拥军又开口说:“孩子叫什么?”

郑微年低了低头,说:“郑端,端正的端。”

“是小的是吧?大的叫什么?”程拥军问。

“郑冶,冶炼的冶。”郑微年问一句答一句,他说没什么事,是真的吗?当真只是来看看而已?

程拥军点了点头,说:“美国的专家已经在联系了,孩子的手术阿玺来做不太合适,过段时间等方案商讨好了就安排手术,这段时间就先养着,最近就不要带孩子乱跑了,这孩子身体弱,经不起折腾。”

郑微年点点头,无话可说,谈及孩子的病,还是程拥军比较在行,她只有认同的份儿。

程拥军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要他说些煽情的话语他也说不出口,他向郑微年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下来,转身对郑微年说:“等一切都安稳下来,带着孩子把姓改了吧。”

郑微年原本看程拥军要走,心里舒了一口气,见他停下脚步心有飘飘然悬到了半空,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句话,心里完全没有准备。改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是接受她的?他难道不是和夏云华站在一边的吗?郑微年有点猜不透程拥军来,那双沉默的眼睛她一点也看不透。

程拥军走后,病房重归于平静,其实他的来去本身也没有带来多大的波动,一切只是源于郑微年内心的躁动不安罢了。她松下戒备,只觉得一阵铺天盖地而来的疲惫,她坐进沙发里,软软地陷下去,这一天里,实在是发生太多的事情了,她还没能够好好地消化,她在处理这种复杂的人事上本来就不擅长啊!她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早上程嘉玺把侃侃叫醒,侃侃睁眼一看是他的老爸的脸,整个就清醒了,他刷地从床上坐起来,被爸爸从梦中叫醒还是他生命中的头一遭呢!侃侃利索地把睡衣从身上脱下来,一转身就看见爸爸已经把要换的衣服拿了过来,侃侃接过衣服就放身上套,程嘉玺看着儿子手脚利索的样子半是心疼半是骄傲,他伸手去帮侃侃把领子整整好,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刷牙洗脸以后就去徐颂叔叔那儿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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