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翎仍然拿那团扇遮了脸,道:“就依皇兄所说,广安寺的确是好地方。人少,清静。”
见她答应下来,衍湘也松了口气,又问道:“那天妹妹从广安寺回来时候还病着,如今身子可好些了么?”
长翎笑道:“不过是伤风,也不是很严重,喝了两天药就好了。若没好,怎么敢到母后跟前来?”
“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可风还是凉得很。再去广安寺,妹妹可得多穿点儿,否则又再伤风了,父皇和母后都要责怪我不懂得心疼人了。”衍湘说道。
听衍湘这样说,殷氏先笑了起来,道:“听你这句话,便知道你是心疼人的。”
长翎道:“母后说得是,若谁说皇兄不心疼人,我是不答应的。”
如此又闲聊了一番,衍湘在长宁宫用了午膳,然后便出宫去了。刚到宫门口,便看见永安在宫门口与侍卫纠缠着,仿佛在闹着进宫去。
自从被贬为庶民,永安便搬离了皇宫,被软禁在宫外的一座宅子里不许出来。也不知她是怎样绕过了重重守卫,竟然能到宫门口来。衍湘远远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看到衍湘,永安挣开了那些侍卫,直直跑到他面前来,拉住了他的手,哭道:“六哥,六哥带我去见父皇吧!六哥你带我进去见父皇一眼,就一眼也好!”
衍湘看了一眼永安,只见她发髻凌乱,衣裳皱皱巴巴的样子,心中也觉得有些可怜,沉吟了片刻,先挥退了旁边的侍卫,然后才开口:“父皇那日说了不见你,我也不能抗旨的。你不如先回去好好思过,等突厥人走了,父皇气消了,自然会见你的。”
“不……六哥我想见一见父皇……”永安从来没有哭得如此凄惨,“还有很多话我要对父皇说,我不是要给父皇难堪,都是有人教唆的,那不是我的本意真的不是……”
“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衍湘叹了口气,“你还是先回去吧!”
这时,荣赐出来了,原来宫门口这一闹,早就传到了穆承那儿,于是派了荣赐出来,让他送永安回去。
见到荣赐,衍湘狠狠心掰开了永安拉着自己的手,然后与荣赐打了个招呼,便先离开了。
“荣内侍,是、是父皇让你出来的吗?”永安抽了抽鼻子,瘫坐在地上,“我知道父皇是喜欢我的……父皇要见我对不对?”
“圣上命奴婢送你回去。”荣赐平静道,“圣上现在正忙着,没有时间见你。”
“……你骗我!”永安猛然抬头看向荣赐,眼中满是怨恨和不相信,“一定是有人假传圣旨!父皇怎么会不见我,父皇最疼爱的就是我,为什么父皇不见我?”
“请不要让奴婢为难。”荣赐语气依旧平静,“圣上会在适当的时候见你,但不是现在。现在,还请你先回去吧!”一边说着,他挥来了两边的侍卫,强押着她上了马车,不管她如何挣扎,只一路拉着她远离了皇宫。
荣赐跟在马车后面,听着马车里面永安含混不清的哭喊,一时间也觉得可悲得很:明明不久前还是万千宠爱的公主,但现在……他轻叹了一声,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长翎。他在想长翎明明刚进宫的时候处境艰难,到如今却是如鱼得水了。
把永安送到,然后回到宫中,已经快近傍晚。荣赐与穆承说了永安的情况,然后道:“依奴婢愚见,陛下倒不如见一次永安殿下——”
“她已经不是公主了。”穆承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朕没有这样一个连大局都不知道顾及的公主。”
听穆承这样说,荣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在旁边站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今天东宫请了太医,等会儿你过去看看。”穆承忽然说道,“朕这几日看太子的脸色似乎都不太好,你去问问吧!”
荣赐忙答应下来,伺候穆承用过晚膳之后就去了东宫。
一进到东宫中,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荣赐倒是心中一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见到荣赐来了,太子妃傅氏忙让人把衍淮从书房请了出来。
衍淮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袍子,眉眼中有些疲惫的模样,见到荣赐只免去了他行礼,口中笑道:“你怎么过来了,父皇没让你跟着伺候?”
荣赐忙笑道:“陛下听说今儿东宫请了太医,怕殿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于是差奴婢过来看看。”
“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睡得不是很好。”衍淮说道,“让父皇为我操心了,实在是我的不孝。”说着,他看向傅氏,道,“把我的大衣裳拿来,一会儿我与荣内侍一起去一趟永安宫给父皇请安。”
傅氏忙让人取了大衣裳来,伺候了衍淮穿上。
荣赐劝说无果,只能与衍淮一路又往永安宫去了。
50、章十七 太子(2)
衍淮无法释怀广安寺中的那一晚上。
道德上的无法逾越,乱伦的枷锁牢牢压在他脖颈之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进到永安宫中;行礼之后,衍淮在旁边恭敬站了。穆承见他脸色仍然是苍白的样子;便让他坐下;然后才慢慢地开口。
“瞧着你脸色也不好,该好好休息的。”穆承说道;“太医开的方子,让太子妃盯着你按时吃药;若撑不住;早朝也不必每日去了。一切还是身体为上。”
“是。”衍淮勉力笑了笑;“只是有些睡不好;还没有到要卧床的程度。父皇也不必太过担心。”
“睡不好应是心中有心事吧!”穆承说;“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或许也就好了。”他看向衍淮,眼中的担心并不是作伪。
衍淮沉默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儿臣也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穆承皱了皱眉头,道:“凡是都憋在心里,怕是要憋出病来。”
衍淮抬眼看向穆承,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一时间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最后却仍然什么没有说。
“父皇说的,儿臣明白。”他说,“只是儿臣不知要如何说。”
穆承笑着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朕也不逼你,只是你该知道,作为一国储君,如今你的样子着实不像了。有什么事情,都要振作起来才是。”
外面刮了风,天空中闪过一道亮光,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下雨了。
“如今永安在外头,儿臣倒是觉得,等突厥人走了,还是接回来吧!”衍淮说,“永安只是孩子气了一些,如今的惩罚已经足够了。还有永阳年纪也大了,该是考虑给她找驸马了。”
“永安……今儿她还在宫门口闹了一场。”穆承仿佛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不小了,还这般孩子气,今后可怎么得了?等突厥人走了再说吧!”顿了顿,他看了一眼衍淮,又道,“永阳的年纪的确不小了,只是驸马的人选,朕现在还没有看中。等到看中了再说吧!”
衍淮点了点头,道:“父皇说得固然是有道理的,只是有些事情也得早做打算。”
“若你有合适的人选,不如与朕说一说。”穆承笑道,他是乐见自己的儿女们如此和睦的,“朕若也觉得合适,便给永阳定下来。”
话题转到长翎和永安身上之后,无形之中,穆承与衍淮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多年来穆承对衍淮充满了希望,他不愿意看到衍淮消沉,也不愿意看到他因为任何事情而影响到他的抉择;而衍淮还无法从广安寺那件事情中释怀,可无从诉说的他只能沉默下去,等待着哪一天能够得到解脱。
“不过这次突厥来人,衍湘倒是比之前成熟许多,再没有之前那样孩子气了。”衍淮笑着说,“儿臣瞧着,那达英王子与衍湘之间倒是谈得来的。”
穆承笑了笑,道:“衍湘聪明倒是聪明,只是脑子一根筋,连朕有时候想点拨一二,都无从下手。也难怪那达英会觉得衍湘谈得来了。”他对衍湘尽管是喜欢的,但却并不似对待衍淮那样,对衍湘的木讷,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要没有妨碍到国体大事,便是无伤大雅。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今日那达英王子想见一见永阳,朕已经答应了。听衍湘说,永阳也答应了。”
衍淮眉头一挑,仿佛有些意外:“儿臣倒是不知道达英对永阳有什么意思的。那日去永安寺,达英和永安之间说的话倒是多。”
穆承道:“见一见也无妨,想来永阳是比永安心中有数,做事也懂得分寸的。”
听着这话,衍淮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日广安寺中的情形,再一次沉默了下去。
长翎与达英之间的第二次见面仍然是在广安寺中。
晨钟暮鼓,远山重重。
穿着一件月白的外裳,长翎在山顶的亭子里站了,看着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然后看向了身后不远处静立的甄宋。“一晃眼已经十日了。”她微微笑着,“虽然只是短短十日,可却有一种别样的漫长感。上一次我来的时候,永安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却已经是庶人一名了。”
“这十日贫僧为殿下准备了一份礼物,还望殿下不要嫌弃。”甄宋双手合十,语气平静。
“还想请教法师,若梦魇不断无法入睡,该颂什么经会比较好。”长翎笑着问。
“默念心经,自可入眠。”甄宋说。
长翎握着手中的团扇,遮住了大半脸庞,也掩住了嘴边的笑意,道:“改明儿我试试看好了。”顿了顿,她目光放远,看到了白瑞带着衍湘正走过来,于是放下了团扇,慢慢从亭子里走出来,道,“我对佛法有诸多不明,还望法师一会儿来与我细细讲解。”
甄宋温和地笑了笑,道:“一切听殿下安排。”
说话间,白瑞已经带着衍湘到了亭子前。双方见礼之后,白瑞与甄宋一道远远地站了,长翎看了一眼白瑞,然后才看向衍湘:“六哥来了,想来那达英王子也应该到了。”
“这会儿他在偏殿。”衍湘说,“我听说你在山上看日出,所以过来找你。”
“广安寺的日出,让人觉得非常宁静。”长翎说,“这清修之地,的确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衍湘沉默地看了一眼已然升起的红日,笑了一笑,道:“若那达英王子想让你去突厥,你会如何?”
长翎一笑,道:“若父皇也觉得好,去突厥又有何妨?”
衍湘道:“有永安之事在前,你不怕因此突厥对你有所怠慢?”
“六哥把我想得太过浅薄。”长翎静静地看向衍湘,“作为公主,既然享受了这无上的尊贵荣耀,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责任和义务。”
“若永安能像你这样想,事情应当便不会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了。”衍湘叹了一声。
“永安年纪小,有些事情未必能想得明白。”长翎说,“父皇也是一时气得狠了,不信六哥瞧着,等那达英王子走了,父皇定会召永安进宫去。毕竟是亲生女儿,哪里会狠心到那样的程度?”
衍湘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走吧,这会儿那达英王子应等了许久了。”衍湘说着。
长翎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随衍湘离开。
偏殿中达英的确已经等待了很久。他想再见长翎一面,仅仅只是出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渴望和欲望。和亲一事,他所瞄准的目标只有永安一人,长翎尽管美丽,但却不是和亲的最好人选。突厥国内已经传来了消息,突厥老汗王已经快不行了,他的大哥已经流亡吐蕃不敢回来,他的二哥已经把汗位牢牢抓在了手中。他不能为他的二哥做主,和亲与否也不是他能做决定的,他能做的,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老汗王的请求表达出来,而能否成事,便不是他想去控制的了。
长翎进到偏殿中的时候,达英正对着烛火发呆。
衍湘本想说点什么,却被长翎制止了,最后只好退了出去,只留了长翎与达英两人在殿中。
慢慢走到达英身边,长翎轻轻吹了一口气,那跳跃的烛火扑的一声熄灭,留下一股青烟袅绕。
“殿下。”达英愣了一愣,看着长翎,“殿下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叫小王一声。”
“见殿下对着这烛火出神。”长翎说,“不知是不是这烛火勾起了殿下的幽思。”
“中原人有一个成语,叫做风烛残年。”达英认真地说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汗父,不知此时此刻,他在突厥还好不好。”
“听说突厥的老汗王年轻时候英武异常。”长翎笑着说,“只是从殿□上看,倒是文气多一些。”顿了顿,她看着达英,笑了一笑,“殿下这次回去,该如何与老汗王交代?和亲一事就此耽搁,对两国而言,都是损失呢!”
达英挑了眉,轻笑了一声,道:“殿下的意思是,我应当带一位公主回突厥去么?”
长翎抿嘴一笑,道:“喏喏,我可没有这样说,是殿下您自个儿想的。”
达英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殿下是个难得的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
“有个词叫做红颜薄命。”长翎轻叹了一声,“虽然现在我看着风光,可将来仍然是一片迷茫。”
“殿下面相并不是那薄命之人。”达英说。
“殿下竟然会看相?”长翎微微笑着。
达英笑而不答,只道:“殿下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殿下可知道我有多想带着殿下回突厥去?”
长翎轻轻笑了一声,道:“那么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