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顿住脚步。却不敢回头。
马蹄声和车轮声响起,月眉的哭声渐渐远了。
萧容仰起头,看着青灰色的天,她以为她还能流出一点泪水。却不料,这时候反而哭不出来了。
“萧媵侍,看这天儿怕又要刮风了。还是早些回去吧,要是再受凉,可就不好了。”巧如在一旁小声提醒。
萧容默默深吸一口气,提着步子往回走去。
果不其然,还真刮起了风。萧容还以为又酝酿着一场大雪,可这风刮了好些天,却始终没见雪花。
按着穆卿的安排。萧容回到了钟翠阁调养。穆卿来看了她一次,没歇多久,吴夏便上前来对穆卿耳语了几句。穆卿什么也没说,便急急地离去了。
萧容看出他神色匆匆,又在心底回忆了一番吴夏这个人。然后问巧如:“刚才把大帅叫走的那个人,是谁?”
巧如疑惑地皱眉:“萧媵侍不知道吗?那是大帅的心腹侍卫。”
萧容默然点头。
连巧如都知道的事情,她却不知道。因为穆卿从未告诉过她,也不愿让她插手这些事。
萧容不知道穆卿还在为何事而奔波,如若是为了别的,她的确是不需操心,但若是为了他们曾经的三年之约,那她只能在心底告诉穆卿,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第三日,巧如笑盈盈地呈上来几套大氅和软袄子,对萧容说道:“萧媵侍,大帅说今夜留宿钟翠阁。还特地送来了这些华美的大氅和袄子,说是让你选选颜色。”
萧容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瞥了瞥巧如手中的一大堆毛绒绒的衣裳,最后只说了句:“大帅送来的,就没有不好的。不用选了,全都留下吧。”
巧如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忙活着将那些大氅收起来。
萧容顿了顿,又道:“我记得今儿好像是初一,大帅为何还来钟翠阁?”
巧如摇摇头,“大帅是这般讲的,奴才也不知。”
萧容暗自叹一口气,思量了一阵,对巧如说道:“那你拜托青妩姑娘转告大帅,就说我身体尚未痊愈,寒毒太重,不宜侍夜。”
巧如略显不解地皱起眉,本欲开口说什么,却见萧容脸色的确不太好,无奈地轻叹一下,只得转身出去。
可一走到门口,她就顿住了,连忙垂下头,温声道:“奴才见过大帅。”
萧容一听,也连忙立起身来,抬眼一看,穆卿已经走到她面前。大抵是被外边儿的风给吹了,他的发丝有些乱,平添了几分张狂。
“直盯着本帅干什么?”他凑上前来,似笑非笑。
一股熟悉的紫檀冷香迎面而来,萧容心中一紧,连忙后退一步。
这样的香气让她恍惚,她害怕自己再次沉迷下去,因此不敢贪恋。她退得狼狈,好似逃窜一般。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太过明显,便抬起头莞尔笑着,“外面风那么大,大帅也不多加点衣裳?”
穆卿并不回答,反而上下打量着她,“送来的大氅可还喜欢?那些可都是新进贡的紫貂裘。知道容儿不太喜欢那些黑乎乎的颜色,因此特意选了些色彩鲜亮的。”
萧容一早听说,貂裘有“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打皮毛毛不湿”的神奇特点,而貂中又属紫貂最为难得,要做成这么多件紫貂裘大氅,实乃不易。貂皮大多黑褐色,紫貂也不例外,能做成这般鲜亮的颜色,看来是得花功夫。
貂皮能挡风遮雪。实属佳品,可奈何在萧容最需要温暖的时候,穆卿却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如今再多的貂裘又如何?死了的心,已经不肯再接纳这些迟来的温情。
不过萧容并没有说这些,而是微蹲着谢过,“无论是名贵的貂裘,还是普通的棉织,只要是大帅送来的,奴婢都喜欢。”
萧容微低着头,心想着穆卿一定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却不料穆卿轻笑着上前一步。戏谑一般地说道:“容儿似乎温顺了许多?”
萧容听出这话语中的暗示意味。更加紧张了。这才突然记起穆卿很会看透他人心思。更能准确地辨别她的谎言。以前萧容只觉得自己演技不够好,如今看来,是穆卿的眼睛太毒。
不过这些都不是生下来就会的,穆卿能拥有看透他人心思的本事。那她就能练就不被他人看穿的演技。
她暗暗咬牙,再低了低头,柔笑道:“经过这次的事情,奴婢已经深深领悟到自己的罪不可赦。可大帅却依然待奴婢一如从前,奴婢十分感动。同时也深知不该如同以前那般娇蛮任性,惹得大帅不悦。”
“闹这么一场,容儿反而还懂事了?”他轻笑着,可萧容却还是觉得这话语中带着隐隐的讽刺意味。
果不其然,他突然伸出冰冷的指尖抬起萧容的下巴。冷声问道:“你这是真心话?”
萧容垂了垂眸,她知道穆卿已经开始怀疑了,正想着该如何应答,忽觉下颌又猛地被抬高。
“看着本帅回答。”他的嗓音更冷了。
萧容被迫着看向穆卿那冷怒的脸,她前前后后地思索着自己究竟是哪儿出了破绽。抑或是说,是她目光躲闪才让穆卿起了疑心?
这样想着,萧容索性望向他的眼,一脸坦然地答道:“奴婢自然是真心话,大帅若是不信,奴婢也无可奈何。”
穆卿的眼睛又黑又冷,可萧容已经不再畏惧,连那样蚀骨的寒冷她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清楚地看到穆卿浓郁的眉沉沉地压了下来,压得他的双眼越发晶亮锐利。她知道,这是穆卿发怒的前兆。
若是换在以前,她兴许会害怕。可这次,她依旧毫不退缩,直直地迎向他。
最终,他无奈地闭了闭眼,叹息似地说道:“容儿,你变了。”
措不及防地,萧容的心颤了一下。她还以为这颗心早已没了知觉。如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痛了一下。
但仅仅如此。
“奴婢变了,也是按着大帅的意愿变了。难道这样不好吗?”她说着,依旧笑意浅浅。
穆卿顿了顿,兀自地苦笑起来,他看着她,看着这样的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夜里,他只是紧紧搂着她。
萧容有些错愕。
穆卿看出她的心思,开口解释道:“你身子太虚弱,以后得小心调养。”说着,他收紧了手臂,亲密无间地将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容儿,本帅向你保证,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儿的冻。”
萧容暗自失笑,她的心已经冻结成了冰,再也化不开了。别说是穆卿,就算是她自己,也绝不会再傻得让自己落魄到那种地步。
无法寻求到他人的庇护,她决心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这一点,不需要别人懂。
但是她还是坦然接受穆卿的保证,柔笑着轻声答道:“那奴婢也绝不会再让大帅有丝毫的为难。”
片刻的寂静后,穆卿的叹息声呼啸过她的耳畔。
萧容不知道穆卿究竟有没有再看出她的心口不一,但是他终究没再揭穿她。
屋外的寒风依旧吹得猎猎作响,听巧如说,这场寒潮很快就会过去了。
、第250章 山参补药
同样的风雪夜,慧心阁内烛火通明。
魏荷语穿着杏红色花纹缘深衣,静静地坐在镜台前。如宁上前来,意欲伺候她宽衣就寝。
她也仿佛已经知道穆卿不会再来,便也不再过问这件事,而是微微侧头,“听闻今日府里进了一批新进贡的貂裘大氅,你按着惯例去分给府内的姬妾们。只是到时候记得留一件颜色亮丽的,我要亲自送去给萧容。”
她说着,语气中带着阴狠。
如宁自然能听出这话中的意思,也跟着冷冷一笑,“夫人还真看得起那个贱婢!只是白白糟蹋了那么名贵的貂裘大氅,怪心疼的。”
魏荷语却丝毫不觉心疼,沉着嗓子说道:“萧容她不是怕冷吗?我把貂裘送去,她没理由不接。相公知道了这件事,也一定夸我心思周到,宽厚仁慈。”
如宁赞同地笑着,“那小的这就让若静去通知良忆,让他特地留一件。”
魏荷语哼笑着,放下挽好的发髻,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却不知为何,越看心中越恼。脑海里浮现出萧容那姿容姣好的脸庞,魏荷语的手不自主地紧紧握着,似乎将萧容碎尸万段都不足以解恨。
正在这时,如宁和若静慌里慌张地走了进来。魏荷语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瞪着她们俩。
若静深弓着头,有些畏怯地开口说道:“夫人,府上新进的貂裘大氅,其中颜色鲜亮的都被挑走了……”
这话刚一落音,魏荷语就一掌击在妆台上,低斥道:“谁那么大胆!敢擅自调配府内的用品?”
若静被吓得不轻,她连忙跪下来,哆嗦着答道:“回夫人,是……是大帅……”
魏荷语全身一愣,语调顿时放柔了,“大帅?大帅平日里不是都不理会这些琐事的吗?这些事都是交给我的啊……”
她低语两句,又换上严厉的神色。对若静说道:“那你可知道大帅挑走这些大氅,所为何用?”
若静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地上,好一会儿,她才颤着声音答道:“听……听说,大帅挑了好几件大氅,全都送去给萧媵侍了,说萧媵侍身体虚弱,不能受冻……还说萧媵侍不喜欢黑乎乎的颜色,所以……”
魏荷语听到这儿。顿时暴跳起来。提起腿一脚踹向跪趴在地上的若静。失声喝道:“她不喜欢黑乎乎的颜色,我就喜欢黑乎乎的颜色了吗?她怕冷,她虚弱,所以即便是初一这样的日子。大帅都要跑到钟翠阁去陪着她吗!”
魏荷语每说一句,就踹若静一脚,直踹得若静心口一颤一颤地。若静却依旧不敢出声,也不敢躲闪。
魏荷语踹了好几脚,大抵自己也累了,就猛地坐下去抽抽地哭起来。
她哭着,眼中却是凶狠是,伸出手摸索到刚卸下的发簪,狠狠地戳在花梨材质的镜台上。
一道道发白的痕迹凸显出来。她口中咬牙切齿地念道:“萧容,萧容!永远都是萧容!这么多次都死不了,命还真是硬到家了!我就不信我弄不死你,我就不信!”
若静捂住心口瑟瑟发抖,直到魏荷语撒完了气。让她滚下去,她才终于得以解脱。
第二日,若静便依着魏荷语的命令,前去给萧容送补药。她端着那些所谓的补药,心里一直在发着抖,因为她知道,那些哪儿是什么补药?根本就是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
去的时候,青妩正在给萧容上药。
若静见到青妩,心里更加紧张。上次王妾媵的事情就是青妩出面指证的,想必青妩定然是会帮着萧容把好每一道关。若是换做他人,倒还能抱着蒙混过去的侥幸心理,可是青妩是医者出身,只要一打开这些装补药的锦盒,就能立刻察觉里面掺了不该有的东西。
若静强压着心里的恐慌,恭敬地退到一侧去。在心里琢磨着如果青妩问起这些补药她应当如何应对。
萧容喝完了药,青妩就端着空碗碟走出来。若静更加紧张了,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青妩打开这锦盒。
可若静怎么也没想到,青妩看不不看她一眼,就冷着脸离开了,似乎根本不愿在这里多留一刻。
若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听闻萧媵侍身体虚弱,十分担忧,特命小的送来山参补药。”若静说着,跪地呈上锦盒。
萧容眉眼一沉,并不去接那锦盒,反而唤来了巧如。
“上次剩下的伤药膏还有吗?去拿来。”萧容低声对巧如说着,示意性地瞅了瞅若静的袖口处。
虽然若静已经遮盖得很好,但是由于此时她正跪着呈送锦盒,因此手臂露出了一段。那上面满是血痕。
巧如赞同地看了萧容一眼,转身去取药膏。
萧容温和地笑着,对若静说:“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若静错愕地抬眼偷瞄了萧容一眼,确定萧容脸色无异,才哆哆嗦嗦地起身来。
萧容示意性地望了望远处的案几,“端着不累?先放在那儿吧。待会儿回去,记得替我谢过夫人。”
“是。”若静怯生生地应着,顺着萧容的目光,挪了挪步子将锦盒放过去。
萧容眉心微微拧起,想着魏荷语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如宁是那般狡黠跋扈,可若静却如此温和谦卑。
萧容不会忘记,之前魏荷语借着身孕逼迫她在屋外罚跪的时候,若静还冒着被训斥的危险前来劝她赶紧起来。从那时她便知道,若静是个好心的丫头。只可惜跟了魏荷语。
魏荷语身边怎适合这样的心善的人?想必若静也不太懂得如何巧妙周旋,更不懂明哲保身,才会受尽打骂。
若静放下了锦盒,杵了一阵子,始终觉得尴尬,只好叩首欲要离去,却被萧容喊住了。
正巧这时,巧如拿着药膏出来了。
“这药的效果极好,上次我中了一刀,擦上这个以后,心口一丁点儿疤痕都没留下。姑娘家都爱美,身上留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总是不好的。”
萧容温和地笑着,将药膏交给若静,她知道若静不太敢接,便直接往她袖口中塞去。
若静暗自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萧容突然提及上次的刺客是否带着某种暗示意味。微微抬眼看了看,确定萧容脸上并无凶光,才敢收下这药。
若静忐忑不安地走出去,心里越发难受。魏荷语对萧容所做的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