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杵在那儿不敢上前,她没想到穆卿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找过来,那气势就像是前来捉奸一样。夏如璎奉上了茶,他依旧立着不动,面色阴沉得吓人。
穆卿沉默不语,这让萧容心里更加难受。她瞥了瞥一旁的夏如璎,又瞥了瞥穆卿,这样的气氛都快要压抑死了。穆卿发火,她觉得可怕,可穆卿这样一直沉默着,她觉得更可怕。就好像最令人战栗的不是行刑的时刻,而是凌迟之前无望的等待。就像她现在这样,等着穆卿朝她怒吼,甚至朝她拳脚相加。
可是穆卿却只是沉默地立着,冷冷地瞪着她。
萧容咬了咬牙,心想不就是偷偷跑了吗,昨夜都没找来,证明他也不是大发雷霆啊,他怎么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别整天这么折腾啊?
萧容在心里嘀咕了好半天,终于等来了穆卿开金口,他沉着嗓子道:“良忆,你来说,萧媵侍昨夜什么时候离开的?”
良忆猛地抖了一下,哆嗦着张开口,却说不出连贯的话语来,“这……奴才……萧媵侍她……”
“说!是不是你将她遣走的?”
穆卿突然的一声,吓得良忆全身一颤,他双膝一软就跪下了,“大帅,奴才不敢!大帅您去了慧心阁一直没回来,奴才也是等了很久才进屋去看萧媵侍的啊……”
萧容心中一惊,原来穆卿昨夜并没有回来,而是去了慧心阁。难怪他昨夜没动静,今儿一大早反而找上门来了。估摸着这时辰,他也是刚从慧心阁的床上爬起来吧。萧容满是鄙夷地横了他一眼,明明是他先抛下她去陪魏荷语的,现在反而还来兴师问罪了。
不过现在出逃在即,决不能和穆卿硬碰硬,萧容暗暗吸一口气,上前故作委屈道:“大帅,奴婢等了一夜,是五更天才离开的。”
她一说完这话,便瞪向良忆。良忆愕然地抬眼看了看她,又胆怯地低下头去。萧容知道,现在她必须先发制人咬定自己是无辜的,这件事穆卿也理亏,应该不会太过责怪于她。
穆卿狐疑地皱了皱眉,又看向良忆,“她说的是真的?”
良忆哆嗦着看了看萧容,又低下头去。
萧容立马上前,故作哭腔,“大帅难道还不相信奴婢吗?奴婢就是五更天才离开的,这才刚睡下不久呢。”
穆卿薄唇紧闭,脸上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你真等了一夜?”
萧容心中暗喜,她猜得果然没错,穆卿的确就是刚从魏荷语的床上爬起来的。只要良忆不说,他就不知道她究竟几时离开。看着穆卿脸上的疑惑之色渐渐散去,萧容连忙上前去恳切地点头。
他还是不太相信,又转向良忆,“究竟是不是?”
良忆一脸哭相地抬起脸来,却对上萧容威逼的眼神,他咽了咽口水,道:“奴才……奴才也不太清楚具体时辰,大概就是萧媵侍说的那个时候吧。”
萧容给了良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然后垂下眉故作伤心地走到穆卿面前,“大帅陪着夫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奴婢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候。其实大帅已经花了够多时间陪着奴婢了,奴婢早已心满意足。”
萧容自认这点演技还是有的,这样的话语也是信手捏来,本来就有些愧意的穆卿应该很容易上当吧。萧容柔柔地抬眼,却见穆卿的神色依旧很是阴寒,她愣了一下,莫非演技还不到位?莫非还需要更投入更逼真的效果?萧容暗暗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强憋出点点泪光,然后迫不及待地向穆卿走过去,委屈万分地开口:“大帅……”
接下来该说什么?她实在没辙了。
也许是台词匮乏,穆卿冷冷地睥睨她一眼,然后转身欲走。
萧容终于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抚了抚心口,暗赞自己越来越会做戏。却不料穆卿已经走到门口了都还不忘留下一句:“哭相很难看。”
萧容愣住了,顿时又很想取来铜镜照一照,这强逼出来的哭相会有多别扭呢?
良忆也连忙起身来,弓着身子跟出去。萧容看着他,顿时觉得又滑稽又可爱,禁不住掩嘴笑起来。
夏如璎上前来,横了她一眼,“你啊……”
萧容抹了抹眼睛,“你以为我真哭啊?”
夏如璎轻摇着头,心里估量着萧容现在还糊里糊涂地没弄明白大帅对她的感情吧,可大帅已经不做丝毫掩饰,萧容并不是愚笨迟钝之人,怎么会一点都没觉察出来呢?
夏如璎眉心拧起,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告知萧容,若萧容由于不知情而同她逃了出去,岂不是有可能葬送一生幸福?可是如若萧容知晓之后,愿意留下来,这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岂不是又付之东流水?而且若是没有萧容,这场逃离计划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夏如璎脑中一片混乱,终是没有开口将此事说出来。
午时过后,萧容便提议到大帅府逛逛,“大帅出征已是迫在眉睫,我想趁着这几日摸清大帅府每个门口的路线,以及门口的守卫的情况。”
夏如璎点头,“我比你熟络,守卫的关系也便于打通,你看准了哪个出口,我们再从长计议。”
萧容点了点头,便和夏如璎一同出了门。
现如今的大帅府,百花竞相盛放,草木一片葱茏,蝶儿翩翩绕绕,鸟雀栖枝而鸣。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好景象!可在萧容和夏如璎眼里,承载这好景象的却是水深火热的府邸。表象是天堂,实则是炼狱。
萧容悠闲地走着,眼睛却不停地扫来扫去,耳朵一直警醒地听着夏如璎的讲述。
“这里有一个小门,平时一直都关着,小门外面还有一道门,常年都有侍卫轮流把守着。”夏如璎望着右边,轻轻地说着。
、第059章 玉镯
萧容顺着夏如璎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有一道小门,若是平时随意逛逛,还不一定能发现。像大帅府这样的大宅院,妻妾仆从众多,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人口的疏散是个大问题,像这样的小门应该是紧急时刻的备用出口。
萧容正欲前去看看那小门,忽觉身后有人,她猛地回头,却只见到一脸茫然的夏如璎。
看来那双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时不时地走出来默默地监视着她。
萧容止住脚步,凝了凝神,压低嗓门问道:“这样的出口还有几个?”
“据我所知,有四个。”夏如璎低声说着,脸上很是平静,“这个是离钟翠阁最近的一处,其次就是正门口,另外三个在更远的地方。”
萧容越发仔细地打量这个小门,因为如此一来,这个小门就很可能是出逃的关键点。那个小门本来就比较隐蔽,若是在夜里偷偷从这儿出去还真是难以被察觉。
萧容沉思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外面那道门有多少侍卫把守?”
“一般都是四人,里里外外,轮番交替。”夏如璎说罢,也跟着萧容走去。
“那带我去看看其他的出口。”
她们去看了另外的出口,其中两个在比较显眼的地方,而最后一个有草木遮掩,并且只有一道门,把守的侍卫也只有两个,只是离钟翠阁最远。
“那应该是个好出口。”回来的路上,萧容低低地说。
“可是那里离钟翠阁太远了,要是在半路就被发现了怎么办?”夏如璎担忧地皱起眉。
萧容沉默了一会儿,一抬眼却见两个人迎面走过来,她望了望夏如璎,然后如愿地得到了答案:“那便是王妾媵。”
萧容顿时警觉起来,脑中闪过琴妃的样貌,而这个王妾媵,就是琴妃的妹妹。琴妃在宫廷晚宴上两三句话就为她冠以不敬不义的祸水罪名,作为妹妹,这个王妾媵应该也不是省心的角色。
萧容启步前去,恭敬地向她行礼,“奴婢见过王妾媵。”
夏如璎也颔首示意,“王妾媵怎么得空出来转转?可是大帅有所召见?”夏如璎望了望王妾媵前去的方向,那是去永华阁的方向。
王妾媵扬嘴一笑,极为亲和,“哪儿呢?我这是去揽月阁坐坐,大帅忙着宠爱萧媵侍,哪儿还会想得到我?”
萧容心下一惊,尴尬地抬起头来,却见王妾媵笑得真切,不像带着嫉恨。
不待萧容开口,王妾媵又笑着说:“萧媵侍此番进宫,可有见到琴妃娘娘,她是否安泰?”
王妾媵恳切地说着,萧容一点也察觉不出她有做戏的嫌疑,只看到对琴妃深切的关怀和浓厚的姐妹情谊。
“琴妃娘娘圣眷正浓,自然安泰无恙,王妾媵不必过分挂心。”萧容浅笑着答道。
“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王妾媵抚了抚心口,欣慰一笑,然后又回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丫鬟,“萧媵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那丫鬟走上前来,恭敬地呈上一方锦盒。
萧容愣了一下,不敢去接。
王妾媵见她拘谨,连忙笑道:“我常年在府内,也没多少机会能进宫去,想给琴妃娘娘捎点东西都很是麻烦。若是下回萧媵侍再进宫去,还希望能帮衬着点。”说着,她将锦盒塞到萧容手中,眼里满是期许。
萧容咧开嘴一笑,“王妾媵言重了,下回进宫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而且大帅也未必会带上奴婢前去。”
萧容想到八王爷的那句这类女人就应该困在府中,不要拿出来招摇过市。
此番在宫宴上出了那么多的事,穆卿恐怕不会再带她入宫了吧,这样的礼,她可受不起。
可由不得萧容拒绝,王妾媵就抢言道:“我还要赶去揽月阁,就先失陪了。”说罢,匆匆地离去,留下拿着锦盒不知所措的萧容。
打开锦盒,是一只翡翠玉镯,色泽明丽,很是清润。
萧容欣然一笑,“夏姐姐,这王妾媵倒还挺客气,之前想着她是琴妃的妹妹,身份尊贵,兴许还会摆架子,却不料她这般随和亲近。”萧容摆弄着那玉镯,高兴地在手上试戴。
夏如璎定定地望着那玉镯,“劝你一句,把这玉镯扔了。”
萧容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错愕地望向夏如璎。
夏如璎沉了沉脸,“王妾媵是个笑面虎,死在她手里的人,可不愁多你这一个。”
萧容心中一凉,连忙将玉镯取下来。可看着这玉镯,似乎没什么问题,王妾媵的神情也是那般恳切,即使夏如璎如此提醒了,萧容都还是有些不愿相信,看来她的演技真真儿是好。
“可这玉镯,能动什么手脚呢?”萧容疑虑地查看着手中的玉镯,实在看不出异样。
“能做的手脚太多了,”夏如璎冷冷一笑,“可以用毒水浸泡,可以涂上毒粉,还可以施以恶毒的诅咒。这些都是王妾媵的拿手好戏。”
萧容心里猛地一颤,脸上却强作镇定,“我不相信什么恶毒诅咒。”
“你可以不相信,但也不能如此不谨慎,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那群漫天而来的蛇鼠了吗?”
夏如璎说着,夺过萧容手中的玉镯,果断地扔进前面的小池塘中,扑通一声,晶莹的水花溅开来。
萧容望着那点点水花,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她定定地看着一圈圈涟漪在池中荡漾开来,轻启粉唇,“她们将蛇鼠之事全都推给了吕妾媵。”
夏如璎清冷一笑,“这也是她罪有应得。如今大帅重罚于她,她的身份地位都大不如前了。”
“吕妾媵素来嚣张跋扈,轻贱人命,她落得如斯下场,也是意料之中。”萧容低低地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吕妾媵厉声呵斥黑衣侍卫用棍棒招呼她的情景。而如今吕妾媵已是众叛亲离,这种孤立无援的滋味,她也算是尝到了。
夏如璎凝眸一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再怎么说也曾是大帅的宠妾,如今犯下这么大的事,大帅都没有狠心地将她赶出大帅府,可见还是留有几分情面的。”
情面吗?萧容深深吸一口气。穆卿这样的人,对她的这群女人也都愿意留情面吗?许是心中对她们都有些许愧疚吧,毕竟是误了人家一生,最终却只能是一缕孤魂的替身。
那如果此次逃离失败,穆卿会不会也留几分情面给她和夏如璎呢?
萧容转眸看向夏如璎,她的发髻端庄地梳起,杏面桃腮在阳光下显得清清冷冷。萧容看出了夏如璎眼底的决绝,即使穆卿不留情面,夏如璎也是愿意冒险一试的。
因为高墙之外,便是自由的蓝天。
夜里躺在床上,脑海里便浮现出无数的画面,飘然而去的窦天情,执念不悔的娘亲,突然复活的父亲,以及……将她误认为亡妻而深情款款的穆卿。
躺在身侧的夏如璎很是安静,但是萧容知道她并没有入睡,而是在等着她开口。
夜很静,心却很乱。
“我已经有计划了,就从最远的那道门。”良久的沉默之后,萧容轻轻地开口。
夏如璎依旧没有动静,若不是感觉到夏如璎的呼吸有骤然的紊乱,萧容还真以为现在只有她一人和黑夜对峙着。
萧容侧了侧脸,“等到大帅出征,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终于,夏如璎动了动,黑暗中传来清冷的声音:“行动之前需要准备些什么?”
萧容暗暗欣慰,夏如璎果然足够冷静清醒,有她在,成功的几率会大大提升。萧容在被褥里摸索着握上夏如璎的手,方才还以为她一直冷静自持,这时才知道她的手心全是冷汗。从大帅府出逃,这的确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一旦失败,粉身碎骨。
感受到夏如璎的紧张和惧怕,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