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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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庵-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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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她直起身,望向几乎缩在一团发着抖的女眷们,“你们——”

“这是怎么了?”

窦蓝一怔,手心里酝酿了一半的灵气即刻就散了。

是老太妃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窦柠和杨氏母子守着的院门外头。

窦柠虽然小小年纪已经显现出了不驯的性子,但对老太妃却始终有一份孺慕和敬畏。他回头瞧了瞧窦蓝,见窦蓝没什么表示,自个儿犹疑了一瞬,还是给老太妃开了门。

“是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千万救救我们!”

“这对姐弟……”

“住嘴。”老太妃不咸不淡地往女人堆中瞟了一眼,虎头杖在地面重重一敲,整个院子就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老太妃沉着脸将院子中的情状大抵扫了扫,便径直朝窦蓝走来。

“怎么回事?”

后头的康氏扑通一声便双膝跪了下来,脸上清泪两行,朝老太妃一边磕头一边道:“太妃娘娘,您要是再晚来一步,我那苦命的心儿可就要生生被人夺了命去——”

“我没有问你。”老太妃只是淡漠地扫了康氏一眼,便又转回头来,定定看着窦蓝,“怎么回事,嗯?”

看着老太妃那张被岁月镌刻得斑驳,却平白显出一份坚毅的脸,窦蓝脑中的杀意就这么悄悄地消散不见了。她微微塌了方才一直绷得死紧的肩膀,在老太妃严厉的目光中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简单讲了。

老太妃听罢,却是冲着众女眷道:“都散了吧,以后看热闹之前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命够不够硬。”

众女眷这时哪里还会有看热闹的心。一听此话,纷纷如蒙大赦一般,冲老太妃东倒西歪地行了个礼,跑都来不及。

“来将你的女儿领回去罢。这点儿小伤,养个数天也就好了。”老太妃对康氏说。

这是要大事化小了。康氏咬了咬牙,膝行到老太妃脚下,又重重地磕了个头:“窦家少爷的年岁的确已经不小了,从古至今,哪怕是兵荒马乱、道理沦丧的年代,也没有过这样合住的先例,还请太妃裁断!”

意思很明白——康氏可以将今天的屈辱和血吞了,但窦柠,她一定要合着推下去!

老太妃脸色丝毫不变,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瞧着康氏:“这敢情好。”

没等康氏眼中浮上喜色,老太妃就接着悠悠道:“三年前我见了这孩子,就觉得分外投缘。不住道心院,就来听善阁陪我这个老婆子罢。金印铭文写着,只要我这老不死还活着一天,听善阁就还是由我做主。我一会儿便拟了单子交给胡掌院——只是不知窦家姐姐舍不舍得?”

“太妃娘娘!”康氏惊惶地瞪大了眼。

……这个自己就背负了诸多不幸的老人……

窦蓝深深地看了老太妃一眼,重重地将双膝落地,左手上右手下贴着额头,庄而重之地一叩。

“承蒙太妃青眼,是阿柠的三生修来的福气。”

康氏是个聪明人,眼见着今天此事不会再有什么回还的余地,也就老实地将已经被吓晕过去的康幼心从地上抱起,母女俩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门,那背影倒是有一丝可怜的意味。

窦柠与阿光十分机灵地跑去将院门插上。

现下,院子里就剩下一众狐狸蘑菇们,窦家姐弟,杨氏母子,还有老太妃。

一时间,场面竟然比方才还要凝重些。

小妖怪们对着老太妃都有些不敢讲话,杨氏母子没什么立场讲话,窦蓝直直跪着不说话,窦柠插好了门也跑去自家姐姐身边,一板一眼地跪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妃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敲敲虎头杖:“今天是怎么了,全时兴跪来跪去的?看都看得烦腻,还不快站起来。”

待窦蓝窦柠都站起来了,老太妃也不管他们那一大堆物资,挥着虎头杖道:“同我到听善阁去。”

窦家姐弟乖乖跟上了,徒留一群大小妖怪和杨氏母子戳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

到了听善阁,老太妃也没舍得在给俩姐弟脸色看,反而来来回回端了满满一桌子点心出来,又泡了茶给他们喝。

老太妃就问了问窦柠自个儿的想法,交待他最好尽早将日常用的物什搬来,又给他指了他日后的屋子,便赶他出去玩儿去了。

看着扣上的木门,窦蓝知道,正事来了。

“你方才,可是想要杀了她们——全部?”老太妃一开口便直入正题。

严宁庵中有两个角儿,是窦蓝从始至终都没看透过的。一是她的大妖怪师父孔雀,其二就是眼前的老太妃了。这个曾经站在权利顶端的女人,若是她不乐意,就没人能从她的表情中猜出她的心思来。

窦蓝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的言谈行事会不会触到老太妃的逆鳞,却凭着过去三年祖孙相得的情分,坦然点了点头。

老太妃见窦蓝认了,脸上倒是也没什么不愉,只是盯着窦蓝黑漆漆的双眼,沉声道:“窦家蓝儿,如今,你觉得自己是人是妖?”

这一下便把窦蓝问住了。

凭心而论,她可从来没琢磨过这个问题。在家毁人亡之前,她与普通的百姓一样,对妖怪这个词儿的印象是模糊的,却又因为家中那几个祖先灵位而少了些恐惧;大难之后,她先得狐姑照拂,又受孔雀教导,自己也与蘑菇们相处甚欢。这样算来,即便不谈她体内一半的妖血,现下围绕在窦蓝身边、与她交好的,除开老太妃与杨氏,竟是没有一个纯粹的人类了。

反之,道心院的那帮女人们,却总是在她的生活中扮演一些不讨人喜欢的角色。

这些年来,她受妖怪的影响颇深。爹娘教予她的人间礼教她不曾忘也不敢忘,但在狐姑他们的潜移默化之下,她也的确开始偏向用妖怪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例如,今天。

老太妃看窦蓝皱眉不语,便自顾接着道:“那些妇人们,手上都担着数条无辜人命。即便是那小女娃儿,康幼心,听说也是因为残暴杖死几个侍女被人撞见,才送了进来的。撇开这些光面堂皇的大义,光凭她们妄图逼迫窦家绝后这点,对你而言,她们的确死不足惜。”

“关起院门来把她们尽数杀了,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窦蓝疑惑地抬眼。

“但是,”老太妃口风一转,“长远看来,却是后患无穷。”

“留在院子里的,加上康氏母女,还有足足八名女眷。她们八个成了死人,嘴自然是严的,不会告诉别人你区区一个小姑娘,是怎么将这八个女人切瓜一样地杀了的。”

“可走了的那些人呢?”

老太妃微微提高了声音:“这八个活生生的人,前脚与你起了争执,后脚就青天白日地死了?那些先走一步的女人不怀疑?不揣测?”

“揣测之下,就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你窦蓝与这庵里的姑子有勾结,二是你学了一些厉害功夫。寻常的拳脚功夫可以帮你将那个姓康的女孩儿打得吐血,却没那个神力让你以一敌八,那么,大家心里就大概清楚了——”

“窦家的小姑娘,恐怕是个修道者。”

“不要忘了你们窦家是为了什么,才被一夜之间屠了干净的!”老太妃幽幽地看着窦蓝,声音不急不缓,眼神却是明厉得很,“也不要浅薄地以为,这庵子里能与山下沟通的角儿,就只有你一个!”

随着老太妃的话音喝然落地,整个屋子一下子变得沉寂无匹。

窦蓝有一种被当头棒喝的感觉。

妖怪之间的交往,多是直来直去的。例如窦蓝与狐姑初遇之后便腻歪到了一块儿,也例如窦蓝与九闻初遇之后就腥风血雨你死我活再相逢——若不是双方都忌惮着孔雀,这两个实力一直在同步增长的好斗家伙一定已经阴阳相隔两茫茫了。

而与人打交道,学问可就深了。形势急转,乾坤偷换,往往就只在三言两语之间。有时候你明明恨不得一小刀戳死眼前人,却无奈只能端上一脸笑,曲意逢迎。

窦蓝自觉驾驭不好这些。但老太妃点醒了她——她不得不学。

像是今日的情状,若不是老太妃出手相助,她恐怕就要酿下大祸了。

窦蓝一直私心以为,在严宁庵的这些年时光,都是爹娘和全府上下没用完的阳寿给堆起来的。阴差阳错被送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界儿,能医好弟弟,能淬炼自己,能收获交心的好友,还能承蒙老太妃等人的庇佑。帝都百姓对窦家的淡忘的确可堪一句“世态炎凉”,可认真纠察起来,却是一件好事——给了她足够的,韬光养晦的时间。

老太妃说得对。冲动杀人的后果,哪一个她都承担不起。一个不小心,窦家最后一丝希望就能生生断送在她的手上。

“看样子你是想明白了。”

窦蓝抬头,就见老太妃眼中有着欣慰和淡淡的怜惜。

“我最后问你一回罢——当真不愿出去?带着你弟弟一起,阿婆帮你找个好人家住下。你不喜欢帝都,我把你送去江宁,可好?”

窦蓝摸摸胸口的小弯刀和玉简,利索地摇了摇头:“亲人鲜血尚未洗净,窦蓝不敢享乐。”

老太妃似是也早料到这个回答,只是无奈地点点头。她站起身,拄着虎头杖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就捧了个盒子出来。

“这个你拿走罢。”老太妃将盒子放去窦蓝手心,“你最近开始用妖丹了?浑身一股子妖怪味儿。”

窦蓝打开盒子一瞧,是一只小贝壳,底色白生生的,沟壑里却是鲜红的爪状纹路。

“这叫瞒天令,算是个小法器,专门遮挡妖气用。”老太妃也不多做解释,挥手赶窦蓝走,“去吧去吧,今晚就将阿柠用的衣物被子都搬过来,然后自个儿修炼去。你就安心把阿柠扔在我这儿,我前些年好好反省过了,不会再教一个现今龙椅上的混帐出来的。”

窦蓝扑哧笑了,谢过老太妃,用力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严宁庵上空的天色已然没有见好,始终是这么要晴不晴的模样。

可一路走来,无论是多么糟糕的天色,她的头顶都张着那么几只保护伞,各色各样儿的,硬是把她的生活妆点得又安逸又缤纷。

窦蓝抿了抿嘴。

以后,这些伞会风化,会卷边儿,伞骨也会慢慢变脆,说不准哪天一阵风刮过,就呼啦啦地断了。

在那个“以后”到来之前,她得努力让自己长成一把更大的伞,好将遮风挡雨这个差事给夺过来。

所以,拼了命去变强吧。

 19【一】春日晴好

【一】

山间,竹林,春日里。

今儿是个艳阳天,日头十分好,透着青翠的竹叶在地上印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尖儿,衬着鸟叫声,理该充满了闲趣。

可此处,却偏偏萦绕着一股子暗潮汹涌的紧张氛围。

嗒。

极易叫人忽略的、似是露水滴落的声音响过,随即,万竹拜倒,竹林里竟是在如此晴好的天象下,凭空卷起一阵巨风!

漫天竹叶飞卷。每一叶,都是一把才出鞘的利刀。

刀锋所向,竟有两道身影极快地靠近,发出震人心魄的金石碰撞之声,后又飞速地各自分开。

狠狠踩弯了竹,借势腾空而起,蓄力一击,再分!

窦蓝的虎口已经隐隐阵出了血色。她似乎是对此豪无所觉,只是紧紧握着手中一臂长的平尺,踏着奇诡的步伐凭竹而上,几个弹跳之后,再奋不顾身地朝那似乎势不可挡的枪尖冲去!

对于她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显然,她的对手要比她在意得多。

穿着轻甲的修长身形在空中一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僵住了——

砰——唰。

“……”

窦蓝捂着腮帮子,狠狠地反手将自己的武器,一把寒光闪闪的分水刺,插在了身下那人的耳边。

“道友千万手下留情,我那大哥统共娶了二十七房妾侍还没生出个儿子来,我那二哥断袖断得扬名天下,道友拿了我的小命不打紧,江家恐怕就得绝后了。”

江重戟江小将军闲适地仰着脖子,笑盈盈地瞧着分腿前屈跪在自己身上的、一脸凶神恶煞的姑娘。

窦蓝磨了一会儿牙,泄气地站起身来,总算本着良心拉了小将军一把。

两人交手,几乎每一次都是以窦蓝小伤,江重戟骤然停手而告终。这让窦蓝十分苦闷。

原本她有一个尽职尽责刀刀见血的好搭档,九闻。两年前,九闻蒙窦蓝一救之恩,在好不容易恢复了人身之后,却是一见窦蓝就跑得连尾巴都抓不住,丝毫不见当年雄风。

窦蓝只好回身去找狐姑。无奈窦蓝在修道上没什么顿悟,打人和下毒的实力却是每日噌噌见长,很快,狐姑就捂着秃掉了一半的尾巴,哭着控诉窦蓝的心狠手辣,并再也不去理会来自窦蓝的任何约战请求。

小将军听说之后,倒是很爽快地自荐枕席(?)。从此,两人就成了时不时就能来一发的战友。窦蓝有了这么个陪练,犀利程度直线飙升,现在已经能够逼得小将军全力应付了。

然而,玩儿真了,力道就不那么好控制了。加之小将军用枪,本来就是天下霸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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