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比自己母亲刚才小泣时还娇羞。石青一头黑线,你故意的吧,你是故意的吧?
那里姨母继续道:“那安夫人是馆主安先生发妻,素有贤名。在‘万卷堂’内独辟一所院落,专教女子。且这女子所学,又和男子不同,琴棋书画,针黹女工,言行举止,以致内厨计算,均有涉及。都说安夫人教出的女儿,个个行止大气温柔,持家有道。中京各家,原本都愿意请了先生麼麼在家教养女儿,自有了这安夫人小馆,无不抢着将女儿送过去。”
君若闻言,连连点头。
众人又闲聊些“万卷堂”轶事。说那安先生当年也是贫寒学子一枚,屡试不中,困顿中京。幸得安夫人老父慧眼识英,接回家来待如上宾,且将独女许配于他。转年秋闱,安先生即中进士,再经春闱,已是前途不可限量。向时他已名满中京,却急流勇退,开起“万卷堂”来,实在是个通透之人。
大家正对安先生赞赏不绝,宋顾言又道:“要说起安先生,我们大哥可是他得意门生。现在安先生授课,有个由头就要提起‘依明’来。‘依明’长‘依明’短,一会儿工夫脸颊就红红的,那样子简直像思春少女说起自家情郎。——大哥你也常回‘万卷堂’来看看,以慰安先生相思之苦。”
众人一阵哄笑,都看向宋依明。
宋依明面上发窘,笑骂道:“就你小子这么不尊重先生,可这样说么?!”又正色道:“安先生待人亲厚,心清如稚子。凡有喜恶,毫不掩饰……”一面又讲起当年在万卷堂读书时多受安先生照拂,并其间许多趣事来。
碧彤听得自家孩儿得名士欣赏,虽不言语,脸上平添几分光彩出来;妙菡也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被看重那个人是她自己。
这时桌上气氛融洽,大家吃菜的吃菜,聊天的聊天。石青感到一阵轻松,这宋顾言看起来其貌不扬,倒是个聪明人。
那里宋依明刚讲完一个安先生抽烟的趣事,只听妙菡一声娇笑“成了成了!这回我可拼出个全的来!”石青看去,见她正指着面前一只蟹,不知何意。看那只蟹完完整整趴在盘中,难不成她就用来看的么?
这里君若却好一阵赞叹:“妙菡真是巧手,便是当年我们做女儿的时候,也没几个小姐妹拆得出如此完整的蟹壳来!”
石青闻言大惊,那竟是只空壳么?细细看去,才注意那蟹确是空壳拼回去的,且盘子边积了小堆白白黄黄东西,想来那竟是剔出的蟹肉了。
——果然……
……闲得慌……
妙菡在众人注目下,抿嘴笑得越发开心,并定定往石青这边看来,很固执的瞅着她面前只剪了脚,什么都还没动的那只蟹。
石青立刻想起,书中讲闺中少女有拆蟹胸骨如蝴蝶者为巧的说法。这才明白,妙菡这拆了半天蟹壳,实在不过是想在她面前占一个“巧”字。想到此处一阵无力,只觉这表姐实在太孩子气,比这个有什么意思?
这时大家都随妙菡目光看向石青桌前,见她那只蟹几乎未动,便已心下明了,都不愿说什么。君若这才知道自家女儿尴尬,眉头皱了皱,显出些颓丧神态,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
☆、宴毕
这时大家都随妙菡目光看向石青桌前,见她那只蟹几乎未动,便已心下明了,都不愿说什么。君若这才知道自家女儿尴尬,眉头皱了皱,显出些颓丧神态,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众人看过来的瞬间,石青有一时慌乱,脸也有些发烫。转念又想,自己确是自小贫寒,从未见过如此讲究场面,不要说这“蟹八件”,就连这么大的螃蟹,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再者说,不过是些新巧事物,天下之大,又有谁是什么都见过的?不懂又怎样?假以时日,接触多了,哪个又不懂呢?与其这样委委屈屈躲躲闪闪,不如大大方方认了,或还能学个一二。
想罢坦然笑道:“妙菡表姐真是好手法!我自幼长在汀州,那里虽也有河蟹,却都是鸡蛋大小,从未见过像这样比手掌还要大的。”说着又拈起眼前那只扇形头儿的小工具,“还有这个,想来是‘蟹八件’中一种,我也是头回见到,还不知它什么名头,更别说如何去用了。还想着姐姐指点些个。”
碧彤听石青说出如此一番话,不由轻轻点头,倒是认认真真看了她几眼。
妙菡见她这样,不觉愣怔。她这样为难石青,也没什么恶意,不过是小女孩儿浅薄心思。然而石青并未现出她所料想的委屈欲泣模样,反大大方方应了,且一副虚心好学样子,倒显得自己小气。想了又想,只缓缓说道:“你拿那个叫‘长柄斧’,揭蟹盖用的。”便低下头慢慢吃自己剥好的蟹肉去了。
碧彤向君若问道:“青儿怎会没见过‘蟹八件’?记得当年你我陪嫁中各有十套,成色比这个好了不知多少。”
君若气结,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啊,末了只说:“汀州那地方,连只像样的螃蟹都不长,哪里用得上这个。从没拿出来过,她自然不知道了。”便低头不语。
石青一阵懊恼,恨自己偏要说什么“没见过”。这些年偶有不济,少不得变卖些东西以渡难关,想来母亲那“蟹八件”已不知在谁家桌上了。
碧彤何等聪明,见此情景马上明了。
立刻转向石青道:“这也怪不得了。青儿你看,这个叫‘剔凳’……”一面拿起那个圆圆银镜,细细讲起蟹八件的用处,一面有条不紊的开始拆一只螃蟹。
那动作行云流水,声音清澈亲和。一时间众人都屏息凝神,只余碧彤不急不缓清朗嗓音,伴着窗外池水刷岸的“哗哗”声回响。
石青长出一口气,心知姨母这是给母亲解了围,不由心怀感激。灯影晃动,将姨母身影拉长,脸上五官更具立体感。恍惚间石青只觉姨母周身有什么东西从内向外扩散,那东西似乎能发出微光,将这个年近不惑的女人映衬的风华绝代——比起姨母这样的美,那些正直妙龄的青春少女之美就显得浅薄而矫情了。于是心中暗想,自己将来,定要做个姨母这样的女人,然而“这样”是哪样,她又形容不出了。
不觉之间,碧彤已言毕,且将一碟蟹肉放在石青面前:“青儿如此聪慧,这又有什么学的?不过一看就会。”
石青感激的看向姨母,碧彤对她微微一笑,便又笑道:“这时候也不早了,君若青儿车马劳顿,不如早些休息。明早我们姐妹再好好聊聊。”
伺候的丫头早每人奉上一碗桂花汤,石青尝了一口,清润香甜。又各自奉上一碗桂花水,大家洗了手,便彼此告别,各自归去。
当下碧彤引了君若母女二人自丛桂轩东边出来,沿小池向北,路过一栋绣楼并三五个院落,再转向西,便看见水边一座露台。上了这露台,才看见右手是个满月门洞,进去是一方小院,院中竹影娑娑,黑夜里看不十分分明。推开门便是正厅,抬头一面屏风,一人多高,一丈来长,上绣墨竹。左右手各一扇小门,想是内室。
碧彤停步,拉了君若手:“今日你先早早歇着,我们姐们有功夫聊。”环顾四周,想了一想,轻轻问:“君若可有趁手的丫头带来?”
君若低了头:“汀州至中京万里之遥,家中仆妇多是当地出身,我们回乡,却不忍让他们离乡背井,行前便都散了去。只有老管家一名同来,孤身一人,陪了楷敬自小长大,和家人无异了。”
碧彤点头:“君若果如当年心怀怜悯。”又道:“老管家虽衷心,毕竟年迈,怕是力不从心。我府中恰有一批新来的丫鬟小厮,正要分到各处去,明日就捡伶俐的送两个来。今晚先将玉儿暂且留下吧。”
又回头向身后那个提灯笼的小丫头说:“你且先留下。”又向另一个:“你去找宋福,就说是我说的。姨奶奶一切用度与我相同,表小姐和妙菡一样。并让刘春在新来的那批丫头小厮里拣伶俐的送来。”
只见玉儿脆生生应了一声,另一个小丫头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石青听得这话,心中一阵激荡,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一来,银钱上再无压力,心上一块大石瞬间飞去。但又觉欠人家太多,点水之恩尚需涌泉相报,这样恩情又该如何是好?心中角落处又有个小小声音说道:“明日见了你那妙菡表姐,无论她怎么样,你都无话可说了吧?”石青轻轻摇头,将那小心思挥去,告诫自己实在不是清高的时候,没有资本,玩什么性格!当下只以感激的眼神看向姨母。
碧彤正握了君若手,轻声说道:“姐姐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我一奶同胞,那些话又有什么好说的?小时候自有父母疼爱我们,现在二老都已不在,自然有姐姐疼你。君若一切都不必担心,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所受的那些委屈,都已过去,不要放在心上。你我尚有几十年光阴,这太平盛世,繁华中京,何不快活度日,颐享天年。”
君若闻言,更觉委屈,那泪水如开闸之水,狂奔而出,伏在碧彤肩上抽泣不止。
碧彤像已料到,轻拍君若后背:“哭哭也好,我们才见了不过半日,你那泪水几乎没有断过,这次一下哭完,可不许再哭了。你自幼身体单薄,哪里经得起天天这么个哭法?你就算不关心自己,也想想青儿,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独留青儿一人在这世上?虽说还有我这个做姨母的,毕竟比不了亲生母亲。你就忍心看自己亲生骨肉受苦?过两年等青儿大了,我们给她找个好人家,不多久你就能抱个外孙,岂不是美事?——那么些开心事等着,君若你何必如此悲切?”
君若听了这话,渐渐止了悲声,只余红彤彤两只眼睛。
碧彤笑道:“看这眼睛,小兔子一样——玉儿你还愣着,快去打盆热水来给姨奶奶敷敷眼睛。”
说着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坐了,拉着君若的手说起体己话来。一会儿玉儿将水打来,碧彤亲自拿热巾给君若敷了眼睛,看那红肿下去不少。才站起身来,又嘱咐几句,并对石青点了点头,施施然离去。
石青见母亲实在劳累,也不愿再说什么,只让玉儿服侍母亲到东屋休息。待梳洗已毕,再去看时,见母亲依然安睡。便回了西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此时月上西窗,照的床前白花花一片,石青抬右手放在月光中细细看去,指尖细长瘦削,在月下惨白寂寞。周围一片静阒,连虫鸣亦无,偶听见风过花丛的声响,很是喧闹。
石青开始回忆今日所见所闻。
姨父身居重位,却极少言语,宴上只见姨母主事,可见这漕都府内全凭姨母当家。这对她们母女来说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妙菡表姐定是日后自己接触最多之人,可惜性格和自己相差太多,我觉她娇气,她觉我乡气,现寄住在人家家中,以后只得能忍则忍,万不能让人家讨厌。
依明表哥倒一看就是个温文雅正之人,只不过和自己关系不大。
那顾言表哥虽其貌不扬,却实在有趣。官宦子弟却立志经商,也算个奇人。不过和奇人相处,定会发生许多经验之外的事,还是少接触为妙。
又觉得自己母亲和姨母一奶同胞,性格却相差实在太远,也算一件奇事。若母亲有姨母这样性格,自家还说不定是什么模样,或者自己也可站在母亲身后,做个妙菡那样的小女孩儿。
想来想去,又疑问丛生。
姨母待母亲如此之好,姐妹情分如此之深,母亲困居汀州十载,怎么从不见姨母差人问询?不要说平时没有书信往来,就连逢年过节,亦没有一文半字。是以此她们回京投亲,心上十分惴惴,总觉迎来会是冷声冷语,却不想竟是如此。
石青又想到姨母初见自己时那刺人目光,想到姨母那眼角微挑的微黄猫眼,不由一个寒战。但又想到刚才家宴上姨母为母亲解围,讲解如何拆蟹时的非凡风采,不由更加迷茫。
这般思来想去,不觉已鼓打三更,石青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昏睡去了。
☆、陆*来处(一)
陆海尘撑了花锄依在墙角,只觉那股真气自发从下丹田旋过会阴直达尾闾,一股温热酥麻的舒服顺着小腹扩散开来。正在奇怪,难不成着这回它居然要自己走小周天么,有这么好的事儿?哪知将将要到命门,它突然就倒回头来,逆着来路一路横冲直撞到中丹田——胸口顿时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急急运功想把它压下:刚在气海里聚了一口气,心尖那物一阵蠕动,先前那股真气竟像得了召唤般,“嗖”的一晃直捣膻中——眼前一黑,瞬间已不能内视,一头倒在菊花丛中,紧接着周身几处大穴一齐针扎指掐的疼,嗓子一甜,一口血就喷到眼前菊花根上。
待到骂了心头那蛊虫十万八千次,又将骆沛那厮凌迟车裂扒皮抽筋了二十万遍,陆海尘才勉强有力气睁开眼。但愿四下无人,要被人看见刚进漕都府的小厮身体这般病弱,定要赶了出去,那时等着自己的怕就不是吐血这么温柔了。
恍惚中看见艾东儿由花丛中走来,一袭轻纱,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