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周辙的说法,似乎朝廷没有追究他们一家罪责的意思,可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巴巴地接他们一家回京?如果父亲不能平反,他们回京又有何意义?说是将他们一家纳入保护,那皇帝远在深宫,又岂能保护得了他们这一门犯官家眷?
锦哥不相信这些说辞,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节点所在,倒是想得太阳穴都痛了起来。她伸手揉揉额,在他们家,动脑子的活向来归玉哥去做……
她忽然抬起头:“水寨呢?他们怎么办?”
周辙道:“他们受到的影响小,只有你父亲的事要暂时搁置。”
太阳穴又是一阵胀痛。锦哥撑着头,扭头看看另一个火堆旁的卫荣,问道:“这卫荣,是什么身份?”
“暗卫。”
暗卫,锦哥听说过,那是个锦衣卫一样,令人听了生畏的机构。只是,熙景帝为什么派暗卫来护送他们一家?那意思岂不是说,要他们一家秘密回京?
锦哥抬眼看看周辙,却只见眼前一阵雾气浮动,似乎天地都在扭曲一般。她忙又垂下头去,闭上眼,将头埋进臂弯。
这件事的诡异之处,连她这样不聪明的人都能想得到的事,对面那个聪明人没道理不知道。之所以不说,只不过是事不关己罢了。也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年她这自以为是的无谓逃亡日子也过够了,皇帝要干什么都随他吧,她累了……
望着她低垂的头,以及那凌乱的发髻,周辙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向你道歉,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声‘对不起’。抱歉,我又失约了,这一两个月内我大概都顾不上你们,你们自己保重。”
又?失约?锦哥皱眉硬撑起头。她的头很痛,痛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我答应过你,要照顾好你们的。只是,事情的变化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眼下我没办法护送你们回京。不过你放心,我在京里还有人手,过几天我会让老掌柜也去京城,京城也有一家清风茶馆,在东贤街上,你若有需要,就去那里找老掌柜,他会给我带信的。”顿了顿,又道:“你等我。”
“等你?”锦哥茫然。她发现周辙说的每个字她都懂,可昏沉的脑袋却让她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些字的意思。
“嗯,”周辙郑重地点头,“等这次差事有了结果,我会向皇上求娶你。”
锦哥又怔了怔。这一句她倒是听懂了,也理解了。只是,求娶?还是向皇上求娶?她?!
这周辙不是病了吧?!
想到他刚才满头大汗的模样,锦哥忍不住伸长手臂,将手搭在他的脑门上。
他的脑门甚至都还没有她的掌心热!
“你在胡说什么?!”她缩回手,皱眉道。
见她伸过手来,周辙并没有避开她,只是定定望着她低声道:“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男女大防总是要讲的。”
忽然,锦哥就想起他几次三番对她的逾越之举。她眨眨眼,“你自己说的,我穿着男装呢。”
“男装下面呢?”周辙道。
锦哥迟了两拍才反应过来,不由涨红了脸怒道:“小人!明明是你自己说……”
她的指责还没说完,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周辙忙转过身去,锦哥也跟着站起身,两人一同望向声音的来处。
不一会儿,就见侯二打马过来了。
“大公子,”他飞身|下马,向周辙禀道:“林将军在渡口截住了他们,宋公子和宋小姐都平安无事。”
“咕咚”,忽然,周辙的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周辙扭头一看,却只见锦哥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平安无事。”锦哥冲他笑笑,那眼神却一下子飘渺起来。
周辙眼眸一闪,猛地窜过去一把接住锦哥。只见她脸色嫣红,又伸手摸摸她的额,这才发现她在发着高烧。
难怪刚才她覆着他额头的手那么热了。望着昏迷过去的锦哥,周辙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措。
*·*·*
锦哥醒来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喉头肿胀,两眼也酸涩得似睁不开一般。
她才刚睁开眼,就看到无忧那张放大的脸,几乎就贴在她的鼻尖前端。
“姐,你醒了?!”见她睁开眼,无忧惊喜地尖叫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但这骚动全然抵不过无忧的那一嗓子,锦哥惊吓地望着他,“你怎么……”
她忽然发现,她竟没能发出声音来,不由又惊吓得捂住自己的脖子。
无忧怎么能说话了?!
她怎么倒发不出声音来了?!!
随着无忧的那一嗓子,耳旁响起一阵桌椅响动,紧跟着是一阵脚步杂踏。锦哥顺声看过去,只见她的母亲、玉哥,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白胡子老头一下子冲进大敞着的门内。在他们身后,周辙似乎也想冲进来,却被林岳峰和卫荣一左一右抓住了。
那个白胡子老头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就搭起脉来。老头儿身后,郑氏照例抹着泪,玉哥则是一脸的苍白憔悴。
老头儿似乎对她的脉博很满意,又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眼皮,扭头对郑氏笑道:“好了,人醒过来就无大碍了。不过,令……”他看看锦哥身上的衣衫,改口道:“令郎受的风寒不轻,大概要将养一阵子才能完全康复。”
锦哥顺着他的视线看看身上的衣服。她身上穿的仍是她昏倒前的那一件男装。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她的长发正披散在枕上,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怀疑她是个女人。只因为她身上仍套着男装,那老郎中才圆滑地改了口。
郑氏听了老郎中的话不由松了口气,转身请他去外面开药方。锦哥却是大急,挣扎着撑起身子道:“我的声音……”
她努力想要发声,却只能发出一阵粗哑的嘶嘶声,心头不禁大骇。当年无忧就是大病一场后才变成哑巴的。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老郎中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锦哥的慌乱。这时,忽听门口一个声音低沉地问道:“她的声音,怎么了?”
老郎中扭头看着锦哥呵呵一笑,道:“没事,只是受了寒凉,嗓子变音了而已。吃几剂药发散发散就好了。”
锦哥看向周辙。周辙双手抱胸,站在门边默默望着她。
“姐,我能说话了!”无忧一下子扑到锦哥的枕边,兴奋地嚷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尚书府
、第四十九章·回京
却原来,无忧和玉哥被掳至渡口后,就被人拖上了早就预备好的船只。只因为首的那人瞅着玉哥的花容月貌动了歹念,想着即便不能入口,沾点荤腥也是好的,便找着借口拖延了船期,又打发走其他人,自己摸进囚室欲对玉哥行不轨之事。
眼见着玉哥被歹人抓住吓得尖叫连连,无忧惊怒之下竟忽然就能开口了。虽然他被捆成个粽子模样,却依旧跳起来拿头去撞那歹人。就在他吸引了那歹人的注意时,被解了绳索的玉哥猛地从地上跃起,用她藏匿在身上的匕首狠狠刺进那人的后背……
“姐,你是没看到,二姐当时可英武了。”
仿佛是要补上六年不能开口的缺憾,无忧自打能出声后,就跟只小喜鹊似的围着锦哥“喳喳”个不停。他和玉哥历险的过程,他都已经跟锦哥说过一遍了,可再说起来还是那么兴致盎然。
“闭嘴!”
一旁,脸色铁青的玉哥兜头就给了他一巴掌,压低声音吼道,“早说了,刺那人一刀的是你不是我,你敢再胡说试试!”
那一日,当林岳峰赶到时,就只见玉哥和无忧抱成一团缩在舱房角落里。舱房的地上,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不知为什么,玉哥打死也不承认是她刺了那人一刀,非说是无忧下的手。无忧自打见了周辙的英姿后,就总想着自己也能成为一个英雄,见玉哥那么说,他也就没有反驳。只是让他不解的事,这种事对外人撒谎倒也罢了,怎么连自家人也不能说实话?
经过几日的调养,锦哥的热度仍然时升时降,倒是让她吓了一跳的嗓子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只是那声音实在是粗哑难听。
见无忧一脸的委屈,锦哥哑着声音笑了,望着玉哥道:“当初我给你那把匕首时,你还说什么也不肯要,看吧,果然救你一命。”
自那年在水寨遇袭后,锦哥就不顾玉哥的反对,硬逼着弟弟妹妹每人随身都藏了一把利刃,却没想到竟真的都救了他们的命。
“杀人而已,”见玉哥脸色惨白,锦哥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开解她道,“我杀人时还不到十三岁呢。”
“我没有杀人!”玉哥愤怒地跺着脚,“我好好的一个女孩怎么可能会杀人?!我本来不该受这些罪的,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不好!是你惹来的祸,倒霉的却总是我!呜……”
她忽然就大哭起来,直吓得无忧跑过去一把抓住锦哥的衣袖。
锦哥的眼眸闪了闪,便明白了玉哥的心事。她拉过无忧,假装责备道:“无忧,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以后不管什么人问你,你都得说,是你刺了那人,明白吗?”
无忧不明白,只眨巴着眼睛望着锦哥。
一旁,玉哥仍然不肯罢休地跺着脚呜咽个不停,那一阵口齿不清,让无忧根本就没听明白她要说什么。
不过显然锦哥听明白了,对玉哥道:“好,以后我们谁都不许再提这事。”说着,又扭头严肃着面孔对无忧道:“无忧,记住,那些歹人就只绑了你一个人,和玉哥无关,玉哥一直和娘在一起。记住了吗?”
这时,郑氏正好端着药进来,听见锦哥的话不由愣了愣,再看看痛哭的玉哥,她的眼神也是一闪,忙放下药碗,搂过玉哥,低头对无忧道:“无忧,记住你大姐的话,以后这件事再也不许提了,不然会害死你二姐的。”
无忧虽然还是不明白,但见母亲一脸的郑重,只得乖巧地点头应了。
“可、可那个林岳峰……”玉哥抽噎着离开郑氏的肩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锦哥。
锦哥伸手捂住因多说了几句话而变得疼痛不已的喉头,艰难地道:“没关系,我来跟他说。”
郑氏忽然放开玉哥,对锦哥道:“你不好再抛头露面,卫大人他们都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锦哥不由皱了皱眉。因她这一病,一时不好挪动,他们一行人只能暂时在鄱阳湖畔耽搁下来,只等她的身体稍微好转便会由水路进京。
“没事,”锦哥像往常一样斩钉截铁地道,“只是说句话而已。”
“不行!”这一回,郑氏竟出乎她意料地强硬起来,“这些话我去说也一样,你给我好好静养着。”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拭着泪,转身出去了。倒惊得锦哥一阵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反应才是。
看着郑氏的背影,玉哥悄声道:“自打卫大人宣了旨,娘的精神一下子就好了。”
顿了顿,她扭头问锦哥:“姐,我们这么回京,不要紧吗?我怎么心里不太踏实?”
锦哥的心里也不踏实。只是,既然是旨意,就由不得他们自专。
“随遇而安吧。”她说着,接过玉哥手里的药碗一口喝干,重新倒回床上。
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下去找太太和父亲团聚而已。这么想着,锦哥很快便又睡着了。
*·*·*
也许是那道旨意让郑氏有了希望,她竟一改往日的颓废,忽然振作起来,虽然整天还是一条帕子不离手,两眼经常含着泪,却到底不再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发呆。
倒是锦哥,不得不缠绵于病榻之上。终于不再发烧了,她却又添了咳嗽的毛病。好在老郎中说挪动已无大碍,于是卫荣便选了个黄道吉日,带着宋家人下了船。
锦哥本想向沈文弘他们道一声别,却没想到郑氏此时终于想起了她是个母亲,竟将她和玉哥看顾得严严实实,直到上船都没让她再见到一个外男。
听无忧说,朱成福来过,林岳峰来过,就连老掌柜都来过两回,只有周辙自始至终都没有来过。
*·*·*
船上的日子本来就很无聊。锦哥不用说,一直被困在后舱里养病。玉哥本身就很有淑女的自觉,轻易也不出房门。只可怜了无忧,被郑氏约束着整天只能待在舱里读书写字,生怕他出去失了足掉进水里。于是,无忧只能用他那刚刚恢复的声音喋喋不休地去纠缠玉哥。
也幸亏锦哥病着,郑氏怕玉哥和无忧过了病气,轻易不许他们去后舱扰她,不然连锦哥的耳根也难逃清静。
就在玉哥无数次发狠要给无忧灌哑药后,一行人终于赶在中秋节之前到了京城。
京城的南郊码头外,进京的船队排成一条长龙。卫荣只掏出一块牌子晃了晃,便毫无顾忌地插在众人之前先行靠了岸。
舱房里,锦哥不适地拉了拉衣摆。五六年没穿过女装了,此时忽然换上,竟让她觉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她抬起头,见玉哥和无忧都一脸呆滞地望着她,不由皱眉喝道:“看什么看!”
这是锦哥上船后第一次下床。那位老郎中认为她需要静养,给她开的药里也添了安神的成分,故而锦哥一天里总有大半天都在昏睡。虽然咳嗽的情况有所好转,却是睡得她整个人都不安适起来。只是,只要她一闹着要下床,就会遭遇郑氏的眼泪攻势。若是在以前,她自会硬着脾气不理,可自打上船后,虽然卫荣派了船主的妻女来服侍她们一家,锦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