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午起,锦哥耳朵上那刚打了耳洞便开始有些不对劲,变得又疼又痒,此时被玉哥的呼吸一吹,好不容易淡却的疼痒感觉又升了起来,她不禁一阵着恼,瞪着玉哥抢白道:“这会儿又不要你写段子,尽注意人家的八卦做甚!”
玉哥最恨人提及这个让她觉得丢脸的事,不由怒瞪了锦哥一眼,气呼呼地走开了。
锦哥则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会儿耳垂。玉哥看到了,想要叫她别摸,以免发炎,可想想锦哥的可恶,便又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
郑家的习惯,晚间都是一家人一起用餐的。老太爷也习惯于在饭前考较一番儿孙的功课。
新建的小书房里,老太爷考较完无忧的功课,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原还担心你耽误了,如今看来,你悟性不错,也知道用功,倒是不怕在青阳老先生面前丢丑了。你今晚且好好休息,明儿我沐休,带你去见他。”
在外人面前,无忧一向学锦哥,也不多话,只垂手行了一礼就默默退了出去。
倒是郑老太爷,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
无忧退出小书房,竟意外地看到锦哥站在竹林边,不由咧嘴一笑,跑过去拉住锦哥的手,抬头低声道:“姐姐是来找我的?”
锦哥摇头,问:“外祖父考较得如何?”
无忧得意地一笑,又道:“外祖父说,明儿带我去见青阳老先生呢。”
锦哥记得,那位老先生是父亲的授业恩师,当年因替父亲鸣不平,似乎还受到了不小的牵连。
她将她所知道的往事一一说给无忧听,又嘱咐道:“明天千万不可失了礼。”
“我知道,”无忧摇着她的手臂笑道:“姐姐放心,这些事周哥哥信里都有交待……”他忽然一咬舌。
锦哥一皱眉,“你跟周辙有通信?!”
无忧偷眼看着她,又转了转眼珠,抬头憨憨一笑,拉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姐姐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们就只通过一封而已!”
从感恩寺回来,这才不过第二天!锦哥不由就瞪了他,刚要说话,就听到小书房的窗户被人推开了,郑老太爷在窗内问道:“谁在那里?”
锦哥忙道:“是我。”说着,丢开无忧走了过去。
看到锦哥,郑茂然一阵惊讶,不由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找我?”
“是。”锦哥点点头,那不卑不亢的模样,不由就叫郑老太爷想起她假扮男儿的事来。
他的眉微微一皱,关上窗,道:“进来吧。”
锦哥进了小书房,只见郑茂然端坐在书案后,正挑着一侧的眉上下打量着她。
见他如此,锦哥也不急着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任由老太爷打量着。
半晌,郑茂然才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是。”
锦哥将当年家里同时来了两批人抄家的事说了一遍,又将她所知道的,熙景帝眼下没有给宋家平反的打算,却又命暗卫将她们一家带回京城的事也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是觉得,外祖父定然也知道些什么,故而才来问上一问。”
郑茂然的眼眸忽地一闪。自从知道锦哥竟大胆装成男人做了说书先生后,他心里就对这个外孙女存了偏见。如今见她果然如他所想的那么大胆,而且还莽撞,却不知为什么,他心头竟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样直接挑明问题,而不是绕过问题,或是将问题丢给别人,这对于最擅长太极八卦推手的郑老太爷来说,有些新鲜。再联想到早间她们姐妹在竹林里的对话,他忽然就对眼前这个外孙女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问。
“目的。”锦哥道,“我想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我知道,他们是想利用我们,但我不想就这么被人利用。”
“不被人用是庸才。”郑茂然讽刺地一笑,“这世上每个人都在被人利用,又在利用别人。若是没人利用你,那只能表示你是个无用之人。既然是无用之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你想被人当垃圾一样地扫掉?!”
锦哥的眼眸蓦然一眯,昂首冷然道:“正是因为不想被人当垃圾扫掉,所以我才要知道别人为什么要利用我们。利用可以,但我不想在被利用后,最终却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你父亲那样的人?”
“被牺牲掉的人。”锦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利用
郑茂然蓦地一扬眉,抬头看向锦哥。他第一次注意到,锦哥的相貌虽然跟他那个女婿很像,气质却全然不同。宋文省如松,刚直有余,韧性不足;这锦哥却像一竿翠竹,即刚直,且柔韧。
刹那间,他心头忽然一动,不由撑着下巴盯着锦哥打量了半天。
即便是他的那几个儿孙,面对他这样研判的目光时,都难免会退却,锦哥却依旧如竿翠竹般昂然直立。
“你要知道,”他忽然道:“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其实也就是利用关系。一旦你不能为对方所利用,被牺牲掉就是很正常的事了。如果你不想被牺牲,就该努力把自己变得更有利用价值,让对方舍不得牺牲掉你才是。”
锦哥的眼不由一眯。这老头,是在教导她吗?
“还有,”老太爷又道:“你问错问题了。你不该问别人为什么利用你,你该问的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被人利用。只有你身上有可供人利用的东西,你才能拿这些东西来和别人交换你想要的东西。比如说,自保。”
锦哥一怔,不由看向郑茂然。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说是老太太那边叫开饭了。
郑茂然站起身,又上下打量了锦哥一番,道:“记住一句话,过刚易折。你这直脾气,该收的时候还是要收一收。”
锦哥不由又是一阵眨眼。
利用,和被利用。这番说辞还是锦哥第一次听到。虽然听着有些刺耳别扭,可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父亲和太太曾教导过她一些大道理之外,之后她就再没听过类似的话。锦哥一时不由想得呆在了那里。
门外,那管着小书房的丫环见老太爷出来了,锦哥却愣在那里没动,不由一阵不悦。因她向来在老太爷面前得脸,锦哥又向来是家里的透明人,便不自觉地将那不悦带到了脸上。
锦哥低着头没发现,老太爷却眼尖看到了,冷冷横了那丫环一眼,头也不回地又道:“有了问题,直接去问别人答案,很愚蠢。即便别人回答你,你又怎么知道这答案的真假?所以,你最好还是靠自己去想。不过,即便是想,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外祖母那里等着你用饭呢。”
锦哥眨眨眼,转身跟在郑茂然身后,默默向正堂走去。
快到正堂时,锦哥忽然站住,对郑茂然道:“直接问别人答案,在外祖父看来或许愚蠢,不过,就算得到的答案是假的,也能让我顺藤摸瓜知道点什么,总好过如今这两眼一抹黑。”
郑茂然眼眸一闪,也停下脚步,扭头看着锦哥:“那你知道了一点什么?”
锦哥道:“多谢外祖父教导,虽然所知不多,不过总有进展。看来当年父亲也是被人利用了,而且还被利用得心甘情愿。”
老太爷的眉一蹙。
“外祖父说得也许有理,人与人之间就是利用关系。只是,即便是利用,且被人利用得心甘情愿,也不该把自己或家人的命运全然交给别人来掌握。我父亲蠢,就蠢在这一点。”说着,她向着郑茂然屈膝一礼,绕过他,进了正堂。
望着她的背影,老太爷的心思转了又转,最后,摇头叹息一声,咕哝道:“真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
锦哥先老太爷一步进了正堂。才刚一跨进门槛,就看到四周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唰”地一下集中到她的身上,她不由就是一愣。
然而,转眼那些人又都不约而同地扭开头去,假装无事般继续着各自刚才的动作。
锦哥忙看向玉哥。
玉哥刚要向锦哥靠过去,四姑娘已经先一步迎上来,拉着锦哥的胳臂笑道:“锦哥姐姐去了哪里?叫我们好找。”
又闪着眼眸将她引到一边坐下,道:“才刚姑妈收到了缘大师的回信,说是愿意亲自替姑父和老夫人做个道场呢。到时候,我随姐姐一起去,也尽一尽孝心。”
五姑娘是喜好热闹的,忙也探过脑袋来道:“我也去我也去!”
锦哥一眨眼,看向郑氏,见郑氏含泪点头,便知道此事是真的了。她并不信神佛,只是想着仍在深山里埋着的父亲和祖母,心头一片沉重。她也曾想过要将父亲和太太的坟迁回京城,可眼下局势不明,还不好轻举妄动。
她站起身,走到郑氏身边,刚要开口询问,郑老太爷进来了。
众人一番见礼后,老太爷对郑氏道:“了缘大师身份特殊,肯亲自替你婆婆和夫君做道场,也是意外之喜了。”
话虽如此,他的眉头却隐隐蹙了起来,锦哥看了心头不禁一阵思量。
片刻后,外面传话,说是晚饭已经布置妥当。姑娘们一向是随着老太太一桌的,如今坐下,忽然不见了二姑娘,五姑娘好奇地问道:“二姐姐呢?”
四姑娘眼眸一闪,飞快地瞟过锦哥,笑道:“二姐姐好像突然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别又是染了风寒吧?”五姑娘道。
旁边,三姑娘“噗嗤”一笑,望着锦哥轻佻地一扬眉:“可不就是过了风寒。”
锦哥一阵皱眉,再次看向玉哥。玉哥张张嘴,看看四周,只得欲言又止。
直到吃完饭,姐妹俩回了如意居,玉哥撵走众人,这才告诉锦哥原委。
却原来,那冯家眼见着就要脱孝了,两家便商议好过府来议亲。只是,让郑家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冯家不知怎么忽然改了主意,登门后绝口不提结亲的事,最后才扭捏着挑剔二姑娘的庶出身份。那二太太只是嫡母,又不是二姑娘的亲娘,见这婚事说不成也就罢了。却不想那冯大奶奶竟不知被哪道门夹了脑袋,见推了这桩婚事,又起了别的心思,一个劲地暗示要跟郑家刚回来的姑太太一家结亲,那话里话外,竟是看中了宋家的大姑娘锦哥儿!
锦哥听了一阵诧异:“我?!你开什么玩笑!”
玉哥刚要说话,却听院子里一阵骚动,隐约有几个声音叫着“二姑娘”,然后又是一阵脚步杂踏,似有人匆匆往锦哥的东间冲了过来。
姐妹俩对视一眼,还没站起身,就只见二姑娘郑子淑一甩帘子进来了。
郑子淑的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看着锦哥的眼神里像是带了刀子一般。
她刚冲进屋来,她的大丫环也跟着冲了进来。见玉哥和锦哥都在,不由吓得“扑通”一下跪倒,语无伦次地道:“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怕是中了邪……”
那二姑娘猛地扭头瞪向那丫环,吓得那丫环缩着脖子不敢再吱声。
锦哥看着不像,便低声喝一声:“出去!”
二姑娘一愣,扭头怒瞪向锦哥,见她是在喝斥那个丫环,不由又是一阵咬牙。寄居于自家的穷酸亲戚,还是犯官之后,竟然抢了她的亲事,还喝斥她的丫环!郑子淑忍不住心头一阵愤恨。
那丫环巴不得离开这瓜田李下,不等正经主子发话,就极利落地起身退了出去。
“坐。”锦哥一指旁边的椅子,抬眼冷冷看着二姑娘道:“你这么一路跑来,定然已经惊动了不少人。你要想继续丢脸,只管闹,我是无所谓。”
那玉哥正想着怎么安抚二姑娘,却突然听到锦哥这似火上浇油的话,不由一阵着急。
二姑娘郑子淑也不是个没算计的,只是一时被人撩拨得心头火起才没管得住自己。如今突然被锦哥点醒,她掏出帕子往那椅子里一坐,就捂住脸哭了起来。
锦哥最烦人掉眼泪,不由就低喝一声:“不许哭!”
长这么大,即便是嫡母都没有对她大过声,二姑娘不由就噎住哭声,抬头望向锦哥。
锦哥道:“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那个什么……”她忘了那户不要脸的人家的姓氏,便一挥手,“不管那户人家姓什么,竟做出这种不知所谓的事,就算你要气恼,也该气恼他们才是,跑到我这里来算什么?!”
那二姑娘叫她问得哑口无言,又低下头去要哭。
“不许哭!”锦哥再次喝道:“遇到事就只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
正这时,外面院子里又是一阵骚动,四姑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见锦哥一脸怒容,二姑娘又哭哭啼啼,忙尴尬地冲锦哥姐妹行了一礼,跑过去拉着二姑娘的衣袖道:“二姐姐快别如此,这也不是锦哥姐姐的错啊!”
锦哥一听就皱起眉头,玉哥也沉下脸来。什么叫“这不是锦哥的错”?!八字没一撇的事,被她说得好像已经成事一般!
但玉哥不是锦哥,她很快就转变脸色,一脸不安地望着二姑娘道:“四姐姐快别这么说,关我姐姐什么事?那个什么人家,到底是谁,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想来如今二舅母定然也是后悔不叠,怎么竟给二姐姐挑了这么一户人家。”
两位心思玲珑的姑娘各逞机锋,锦哥却是不愿意加入战局,走过去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二姑娘,道:“我若是你,只该庆幸才是。结不成亲是你的运气,还没怎么样就如此羞辱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