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母亲,你也不再是我女儿!”郑氏转开眼,连看都不愿意再看锦哥一眼。
···
玉哥从郑氏的卧房里出来,见锦哥绞着手在外间走来走去,不由皱了皱眉,冲着立在门口的丫环婆子们挥挥手,令她们退下。
锦哥愣愣地看着她打发走下人,这才低声问道:“母亲她……”
“睡着了。”玉哥答道,又问锦哥:“太太呢?”
“刚吃了药,也睡了。我让奶娘哄着无忧去前院看刚出生的小狗了。”
锦哥疲惫地往椅子里一坐。玉哥也跟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姐妹俩默默对视着,一时都不想开口。
半晌,玉哥扭头问锦哥:“你到底跟娘说什么了,竟惹她生那么大的气?”
锦哥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她真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话啊!
“自打你们回来,我还没怎么跟娘讲过话呢。也就是刚才在客厅时才跟娘说了几句。”锦哥一脸苦恼地道。
“那你们都说什么了?”玉哥问。
“也就是和离的事。我把你跟我说的意思说给娘听,当时还以为娘同意了呢。”
玉哥一惊,蓦然扭头瞪着锦哥:“你!你……你是怎么说的?有提我也愿意娘和离了?!”
“是啊,”锦哥奇怪道,“怎么?你不是说你也愿意娘和离的吗?”
“可我还没傻到直接去跟娘讲啊!”玉哥愤愤地推了她一把,压低声音吼道:“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别做什么事情总是一根筋行不行?!这种话是我们小辈能说的吗?难怪娘会生你的气了!你知不知道,你那么说,在娘看来就等于是你背叛了爹!”
“我那么说?!”锦哥眯起眼,一边重复着玉哥的话,一边歪头打量着她。直看得她不自在地收回手,锦哥这才又道:“其实,你跟我讲那些,就是希望我讲给娘听的吧。”
玉哥的脸微微一白,愣了愣,忙又伸手推了锦哥一把,怒道:“你胡说什么?!”
锦哥被她推得晃了晃,盯着她的眼眸却是一刻也没有放松。她冷笑一声,“你打小就是这样,什么不好说的话你都是拐着弯骗别人去替你说。”顿了顿,又道:“你说娘认为我背叛了爹,其实这么想的人是你吧?是你自己觉得劝娘和离是背叛了爹,所以才觉得娘也是这么想的吧?”
玉哥的脸不由更白了。她刚要张嘴反驳,忽听得前院传来一声尖厉的哭嚎,紧接着,又是一阵喧闹。
玉哥吓得一哆嗦,立马忘了和锦哥的争执,扑过去一把抱住锦哥的胳膊,颤声道:“难、难道是、是那些大兵又、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赎身
宋家并不大,前后也就四进院落,故而前院的动静很容易就能传到后面来。
见玉哥一脸惊慌,锦哥虽然也是惴惴不安,此时也只得抛开对玉哥的不满,强装着勇敢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呢。”说着,转身撩开门帘出来,就要去前院。
院里,被玉哥赶出来的丫环婆子们正挤在一处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见锦哥出来,众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四散开来。
锦哥扫了她们一眼,正待说话,却被追出来的玉哥一把拽住胳膊。
“别、别去!”玉哥颤声道:“那、那些大兵都是杀过人的!”
“可是,总不能让他们惊扰到太太和娘啊。”锦哥回头看看屋里,拉着玉哥往外走了两步,小声道:“你放心,这青天白日的,难道还真没了王法不成?”
锦哥挣扎着要抽回手臂,玉哥却死也不放,一边怒道:“若真有王法,爹也不会倒霉了!”
锦哥不禁一愣,扭头望着玉哥。她这个妹妹,打小就是个极重名声的,行动举止绝不肯落人话柄,若在平时,这种近乎大逆不道的话绝对不可能出自她之口,可见她真是吓坏了。
玉哥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不由也愣愣地望着锦哥。
姐妹俩正对视着,就只见老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文爷爷,怎么回事?”不等锦哥出声,玉哥抢着上前问道。
老管家抹抹额头的汗,叹着气道:“两位姑娘恕罪,本不该惊动里面的,只是……”说着,他拿眼瞅着锦哥。
锦哥皱眉道:“你只说出了什么事吧。”
“是姑娘院里红莲的娘。说是要来替红莲赎身的,我想着太太和夫人今儿都身体不适,就叫她明儿再来,谁知这娘们儿竟撒起泼来,在前院打滚干嚎着不肯走。”
红莲远远站在人群之中,听到老管家的话,吓得她赶紧跪倒在地。
锦哥看着她一皱眉,挥手道:“起来。我既然答应让你赎身,就不会变卦。”说着,推开玉哥,领着红莲和老管家走了。
廊下,听到“赎身”二字的众仆妇们不禁又是一阵骚动。
玉哥默默看着这一幕。在外祖家时,母亲的那些陪房就一直在鼓动着母亲同意和离,如今见母亲和离不成,只怕她们下一步也会来要求赎身吧。
这时,玉哥的奶娘上前一步,陪着笑问道:“姑娘要不要也去前院看看?”
玉哥沉默了一会儿,从母亲的陪房们身上收回视线,似漫不经心地道:“我去干嘛?”
奶娘道:“这么些年,咱家只有进人的,还没出过人,大姑娘怕是不太清楚其中的规矩呢。”
“哦?这里面有什么规矩?奶娘教教我。”玉哥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奶娘道,“一般来说,只要家下有人想赎身,主家没有不肯的,有时候甚至连身价银子都不要,还会赏些……”
奶娘说着,悄悄瞥向玉哥,却在看到玉哥那带着讥诮的眼眸时,话尾蓦然一断。
在众人看来,玉哥和锦哥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可在这一刻,被玉哥用那乌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奶娘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她们姊妹是如此的相像。
玉哥盯着奶娘看了好半晌,直看得奶娘心虚地垂下头去,这才抬着帕子掩唇一笑,道:“也是,我姐姐向来没个算计,可别又做错了事还被人笑话。”
说着,扭头吩咐人小心守着郑氏,转身领着奶娘等人向前院过去。
···
宋家的人丁并不旺,连主家带奴仆一共也不过才二十来个人。当锦哥来到前院时,这前院里却至少已经聚集了十七八个男女奴仆。
见她过来,那些人赶紧往两旁避去。
只是,有人选择退开,却也有人选择大着胆子留下。那些想要退开的扭头看到有人留下没动,顿时胆子也跟着壮了起来,竟又全都收住脚,挤在一处拿眼偷窥着锦哥。
见此情景,锦哥不由一阵冷笑。想来母亲不肯和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府,只怕原本和奶娘一样打着观望主意的,此刻也已经全都拿定了主意。
人群中,只听得一个妇人放声干嚎道:“这是要人命了啊!你们宋家都快倒霉遭殃了,却还扣着人不许赎身,这是要造哪门子的孽啊!”
老管家一听,忙拨开人群上前喝道:“还不住嘴!我们姑娘出来了!”
此时,红莲也急急向锦哥行了一礼,快步跑过去扑到她母亲身上,低声道:“娘,快别嚎了,姑娘同意我赎身呢。”说着,一抬眼,却只见她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正捧着头蹲在大门背后,不由一愣。
红莲娘听着老管家说主家今儿不见她,便以为赎身的事是不成了,故而才闹腾起来。如今见女儿出来,且又是这么一说,她忙住了嘴,却又担心刚才那一番闹腾惹恼主家,赶紧堆上一脸谦卑的笑,抬头看向主家。
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红莲娘不由就眨了眨眼。她没见过锦哥,却听说过宋府的二姑娘是个极标致出众的,如今猛一见锦哥生得眉目俊朗、肌肤胜雪,便以为她是玉哥,忙爬起来,也顾不上拍一拍身上的尘土,赶着上前福了福,谄媚道:“给二姑娘请安。人都道二姑娘是个标致的‘玉美人儿’,如今见了果然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锦哥听了不由一扬眉。
红莲忙尴尬地上前一拉她母亲,道:“这是我们大姑娘。”
红莲娘一愣。向来只听说宋府的二姑娘是个美貌的,大姑娘倒是名不见经传。可如今一看,却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只是两道眉生得太过平直了些而已。
这么想着,她不由又看了锦哥一眼,却不想正和锦哥打量她的眼神撞在一处。
只见锦哥那两道平直的剑眉下,一双乌黑的眼眸竟亮得似能看透人心一般。不知怎的,红莲娘无来由地觉得心口一颤,忙讪讪地垂下头去。
此时,红莲已转身对着锦哥跪下,道:“求姑娘恕罪,我娘是个粗人,不懂规矩……”
她的话还没说完,锦哥就挥手打断了她。
锦哥走近两步,仔细打量着红莲的娘。她听红莲说过,她娘的年纪跟郑氏相仿,可比起养尊处优、看着仍像未出阁少女的郑氏,这红莲娘看着竟已像是年近四旬的妇人了。
见锦哥只是默默打量着她,红莲娘不由畏惧地缩缩脖子。可看看红莲,她只得硬着头皮学着女儿磕头求饶道:“求姑娘恕罪,都是我糊涂了,因心疼孩子一时着急才这么着,还求姑娘饶了我们吧。”
心疼孩子……
锦哥的眼神虚了虚。她眨眨眼,低头问红莲娘:“既然心疼孩子,当初为什么要卖红莲?”
红莲娘抬头看看锦哥,见她一脸地认真,不禁有些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家里养不起闲人,儿女大了都是要出去找活计做的。本想着让大妞进府来做几年工,好歹也能替自己备下一份嫁妆,等到了年纪正好出去嫁人,所以我们才签了活契。如今虽说我们家大妞的年限未到,可外面传得邪乎,让人听着……”
红莲见她娘说话没个顾忌,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红莲娘吞了吞,又抬眼看看锦哥,壮着胆子道:“小妇人家里虽不富足,却也没有眼看着孩子遭罪的道理,还望姑娘成全。”说着,和红莲两个连连磕头。
锦哥见状,不禁一皱眉,不耐烦地喝道:“都起来!我不是说过放你们赎身了吗?还磕什么头!”
红莲听了忙站起身,扭头正要去拉她娘,却被她娘一把又扯得跪倒在地。
红莲娘苦着脸道:“还想再求大姑娘一个恩典。不知大妞的赎身银子要多少?我们家实在是不富裕。”
锦哥一听,那乌黑的眼眸微微一眯,冷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心疼孩子,砸锅卖铁也要赎女儿呢,却原来……”
“不、不是的,”锦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男人的嘶声低吼给打断了:“我、我们砸锅卖铁也要赎、赎大妞!”
锦哥顺声看去,这才注意大门背后还蹲着一个穿着短衫的汉子。
那汉子松开抱着头的手,抬起一张因生活困顿而显得格外苍老的脸,望着锦哥道:“只、只要大姑娘给个价,就算是砸锅卖铁,我、我们也要赎大妞!”
“爹!”
红莲哭着向那个汉子扑去,红莲娘也跟着扑了过去,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呜呜”哭了起来。
锦哥微微一叹,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见红叶穿过人群,低头禀道:“二姑娘请姑娘过去,说是有急事。”
锦哥以为是郑氏或太太怎么了,忙吩咐老管家把红莲一家先带下去,自己急急进了二门。
谁知刚一进二门,就只见玉哥守在路边等着她。
“怎么了?是太太还是娘……”
玉哥拉着锦哥打断她的问话,又对着周围的人挥挥手,令她们退开,这才说道:“才刚奶娘对我说,只要家下有人想赎身,一般主家不仅不要身价银子,甚至还会给些打赏。”说着,她拿眼看着锦哥。
锦哥听了,那乌黑的眼眸不由一眯,冷笑道:“好算计。”说着,推开玉哥,一转身,复又出了二门。
玉哥一愣,不知锦哥这句“好算计”指的是奶娘,还是她,一时竟有些惴惴的。想了想,她转身向郑氏的院子走去。
锦哥出来时,见红莲一家仍然跪在当院,不由又皱了皱眉。她叫过老管家,低声道:“去查查,红莲当初的卖身银子是多少,再折算一下,看该给多少赎身银子。”
老管家笑道:“这还不是全凭主家。主家高兴,一文不收也是有的。”
锦哥立刻一扭头,冷冷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一愣,却是不明白他的话错在哪里了。不过,他也没有辩解,只是默默一垂头,行礼退下,只片刻功夫便核算好了银两,过来禀了锦哥。
锦哥点点头,扭头一言不发地往大厅的台阶上走去。
走到台阶高处,锦哥转身看着院子当中跪着的红莲一家,又看看四周围着不肯散去的众男女仆役,抬高下巴,扬声道:“如今家里是什么情景,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我知道,想赎身的不止红莲一个,既如此,咱们好了好散。今儿我就替太太和母亲做一回主,谁想赎身的,一并报过来吧。”
隔着人群,她看着远远站在二门处向这边张望的玉哥儿奶娘,冷笑一声,又道:“至于说什么主家心慈不要赎身银子,甚至还给赏银的,怕是有人茶馆去多了,听先生说故事说迷了窍,竟拿到这里来哄着我玩呢!告诉你们,想赎身的,就快去筹银子!别以为我会像话本里那些笨蛋,不仅不要你们的身价银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