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卫荣又道:“他是那位有名的青阳老先生的侄外孙,因父亲早死,从小就和母亲一起依着青阳老先生过活。不过,他读书资质不错,听说又无心仕途,将来怕是要承继这青阳书院吧。”
锦哥的眼不由一眨。如果说张姓公子是外祖父那边的安排,那这邵文祥大概就是青阳老先生的想法了。她正要寻问那第三个人,忽听到楼梯上那人“咦”了一声。
锦哥扭头,正和邵文祥对上目光。
“哟,果然是你,少东家。”邵文祥笑道,“上次冒失了,还请少东家勿见怪。”说着,上前来对着锦哥唱了个诺。
锦哥赶紧起身回礼,耳根却一阵莫名发烧。她定了定神,又悄悄看了卫荣一眼,正局促着不知要说什么时,只听卫荣道:“宋兄,这位是?”
邵文祥忙自我介绍道:“冒昧了,鄙姓邵,跟这位……这位宋兄曾有一面之缘。当时冒失了,”说着,又哈哈一笑,道:“其实眼下我也是冒失了,还望宋兄勿怪。”
锦哥赶紧摇摇头,又腼腆地笑了一下。
那邵文祥一眨眼,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我们正在上面起社,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锦哥赶紧摇手,“鄙陋之人,可不会那些。”卫荣也笑着说不会。邵文祥这才不再勉强,又和锦哥说了两句闲话后,就被他的朋友叫走了。
邵文祥走后,卫荣看看锦哥,道:“看起来,这位邵公子倒是个古道热肠的人物,果然不愧是青阳老先生的接班人。”
想到他拉着一班学子去大理寺替父亲鸣冤,锦哥忍不住一垂眼。难怪当初她会觉得他跟她的父亲有些像了,果然是热血过了头。
她在心里暗暗否定叫这个邵文祥,又抬头问卫荣,“那第三个人呢?”
卫荣以为她至少会中意这个邵文祥,不由眼眸一闪。顿了顿,指着角落里一个专心吃喝的胖青年道:“就是那个胖子。其实你也该去问你外祖父才是,他父亲是你外祖父的幕僚,凭着你外祖父的关系才得以进入国子监。不过,听说书念得并不怎么好。除了爱吃之外,倒没什么别的大毛病。”
锦哥的目光不由就定在那个叫刘元华的胖子身上。那胖子看上去不甚机灵,不过似乎脾气很好,即便他的诗作被同桌的人贬得一文不值,他也只是笑呵呵地听着。锦哥不由就多看了那人几眼。
一直注意着她的卫荣眉头微微一皱,猛地伸手横过桌子,按在锦哥的手上。
锦哥一惊,正要收回手,却被卫荣紧紧按住。
“是你外祖父指定的人选,叫你挑出一个来嫁了吧。”卫荣道。
锦哥一怔,脸一红,用力挣回手臂,又躲闪了一回眼眸,终于叹了口气,点了一下头。
“那个姓张的,”卫荣道:“向来眼高于顶,只怕不是合适的人选。那个姓邵的,一身读书人的臭脾气,怕也不合适。至于那个姓刘的,虽然脾气好,却是个蠢笨的。你不至于是想要选他吧?”
锦哥的眉一皱,忍着不悦瞪着卫荣道:“虽然我很感激你的帮助,不过,这是我的私事。”
卫荣的眉也皱了起来,凑近她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锦哥!你不是个会妥协的人,为什么要将就你的外祖父?!你若真要嫁人,不如嫁给我。”
此言一出,不仅锦哥,连卫荣自己也怔住了,两人不由一阵面面相觑。
半晌,锦哥才惊吓地将身体往后一撤,远离不自觉凑到她鼻尖前的卫荣,皱眉道:“卫大人在胡说什么啊!”
卫荣也反应了过来,脸上不禁一阵发烧。而更糟糕的是,他忽然发现,这正是他心里一直隐藏着的想法,偏偏他才刚刚和黄府定下亲事……
看着锦哥,他胸口隐隐一闷,正要再开口,忽然被人在他肩上拍了一记。
卫荣恼火地回头,却不禁吓得跳了起来,叫道:“皇、皇……呃,黄大人……”
那位黄大人随意瞟他一眼,低头看着锦哥笑道:“真巧,又遇到这位小兄弟了。不介意我拼一桌吧?”
锦哥一眨眼。她认出这位黄大人正是那天在茶馆遇到过的,那个眼神令她浑身不舒服的青年。
而且,她才刚受了一番惊吓,此时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应付这看着就有古怪的黄大人。
她看看卫荣,突然发现他的表情竟比说那奇怪的话之前还要古怪,不由一阵警觉,起身道:“我想我该回去了。”
她望着卫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向着他行了一个深礼,又向那位黄公子抱了抱拳,转身便要离开。
只听身后传来那位黄公子的笑声:“怎么,看来这位小兄弟是嫌弃我呢。”
锦哥的眼微眯了眯,扭头看着那位黄公子道:“您是这么想的吗?真是很抱歉。”说着,冷淡地一点头,转身走了。
见她如此不留情面,卫荣不由一阵忐忑。却不想那黄公子竟不以为意,望着她的背影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不是吗?”
直到走出那个小酒肆,锦哥都还能感觉到背后那如芒在脊般的压力。她忍不住皱起眉,一边往她停马车的地方过去,一边猜测着那位黄大人的身份。
前方,似有两辆马车擦碰了一下,引起一场骚动。锦哥随意看了一眼那边看热闹的人群,却正好看到白凤鸣的脸在车窗后一闪而过。
她心中猛地一突,本能地就要转身,却不想正和一个紧跟在她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她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那人一把抱住,转眼就被扔进一辆正缓缓驶过的马车里。
街道的另一边,两辆马车的车主仍在谩骂着。白凤鸣看看那边,又扭头看看对面那辆突然加速的马车,微一扬眉,以扇子敲敲车壁,道:“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添乱
被袭击的那一刻,锦哥眼前闪过白凤鸣的脸。顿时,一阵惊恐如鄱阳湖冰冷的湖水般没顶而至,直吓得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下一刻,她就被那人裹胁着一同扑进一辆马车里。
袭击她的那人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则熟练地搜走她那从不离身的匕首,一边在她耳畔低声怒吼道:“不许动!”
锦哥一窒,蓦然停止挣扎。
即便这车厢被人遮得一片昏暗,让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可这熟悉的一幕,熟悉的声音,以及鼻翼间如阳光般熟悉的味道,都令她认出了此人。
周辙!
顿时,那被白凤鸣抓住的惊恐消退而去。锦哥喉头一紧,忍不住打了个嗝,与此同时,身体也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她猛地屏住呼吸,用力握紧手指,不想让那个压在她身上的人发现她的窘状。
尽管如此,周辙还是感觉到她的哆嗦,不禁低头看向她。黑暗中,锦哥那被捂在他大手下的小脸显得异常苍白,一双眼眸瞪得大大的,眸中竟是努力想要掩饰的惊悸。显然,她真被他吓到了。
顿时,那被背叛的恼怒消退一空,他猛地把她从地板上拉起,将她的脸按在肩头,用力勒紧她。
锦哥被勒得双臂生疼,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却因此缓缓松开,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嗝,紧接着,又是一哆嗦。她不由一阵窘迫,便再次挣扎起来。
“别动。”周辙抱紧她,微微有些懊恼地道,“很抱歉吓着你了。”
锦哥一静,刚才那被袭击的惊恐顿时又闪过心头。仿佛感觉到她的情绪,周辙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与此同时,那阵恼意也升了起来,忍不住骂道:“是你自己活该!早跟你说过,不许一个人出来乱逛,竟还跟那种人进酒馆喝酒,还……”
他忽然住嘴。不眠不休,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一回来就被告知那丫头竟跟着个男人进了一家小酒馆。当他赶过去时,又叫他亲眼看到她被人抓着手求婚,若不是那人忽然出现在卫荣身后,他又不能暴露行踪,定然叫那个无耻的锦衣卫血溅当场!
“笨蛋!”他骂道,“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乖乖等着我回来,怎么还闹出这一出?!你知不知道……”
他再次住了嘴。想到收到老掌柜那消息时的愤怒,他忍不住又再次勒紧她,只恨不能将她牢牢捆住手脚扔进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这个白痴,竟还叫他的手下替她去调查她要嫁的人,这叫他的脸面往哪里搁?!还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怎么笑话他呢!
尽管被那人在耳边怒骂着,锦哥却无法开口去反击,因为她正努力对付着那让她尴尬的打嗝和哆嗦。
终于,打嗝止住了,身体也渐渐不再哆嗦。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那人抱得更紧。
虽然止住了那种尴尬,可是被个大男人抱着的尴尬很快就代替原来的漫上心头,锦哥的脸不由就红了。
半晌,等那阵尴尬退却,她这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那人。
昏暗中,那人低垂的头紧贴在她的头顶,鼻息间透出微微的鼾声。
这人,竟睡着了!
马车轻轻一晃,周辙的头往下一垂,下巴碰着锦哥的额,留下一片刺痛。
锦哥一眨眼,这才发现,那人的两颊下巴上都覆了一层胡茬。顿时,感恩寺里那个冷玉雕就的大公子消失不见了,眼前这人,又是石桥镇上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少东家了。
车外,车轮碌碌。车内,一片寂静。锦哥盯着周辙的脸看了一会儿,这才抓住他仍环在她肩头的手,轻轻从他怀里钻出去,盘腿坐在那人的身旁,歪头打量着那个沉睡着的男人。
这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对于周辙那高大的身躯来说,车厢显得窄小而拥挤。偏偏他还是横着坐,两条长腿只能委屈地半屈着,失去她身体支撑的脑袋也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摇晃着。看着他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模样,锦哥微咬了一下唇,又皱了一下眉,终于在他扑倒之前,伸手扶住他。
这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还是这么一副疲惫憔悴的模样。
*·*
马车刚一停下,周辙就醒了。一睁眼,正看到头顶锦哥那紧皱的眉头,以及眉间那道深深的川字纹。
他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抚那道纹路,一边也跟着皱眉道:“又皱眉。”
锦哥一呆,竟忘了躲闪,叫他摸了个正着。只眨眼间她便反应过来,猛地往后一退。
顿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周辙的后脑结结实实磕在车厢板上。原来,他的头不知何时竟跑到了锦哥的膝上。
这声响,也大出锦哥的意外,惊得她忍不住一伸手,却在他恼怒瞪过来时又飞快地收了回去,然后以手背遮着脸,扭开头去不看他。
周辙眼眸一闪,缓缓翻身坐起,又伸手摸摸后脑勺,道:“我三天三夜没睡了。”
锦哥眼一垂,扭着头不理他。
看看她,周辙沉声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这语气,简直就是她质问郑氏时的口吻!锦哥这才知道,这种腔调有多让人讨厌。她忍不住瞪向周辙。
周辙也愤愤地瞪着她。
两人相互瞪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周辙没能犟得过锦哥,怒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记在心里?!”
锦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疑惑顿时令周辙大怒,猛地将脑袋往她鼻尖前一抵,低吼道:“我说过我会娶你不是吗?!你怎么竟还这么胡来?!跟着个男人到处乱跑不说,还让人抓着你的手说那种奇怪的话,你到底有没有记住我的话?!”
他抓住那只曾被卫荣碰过的手,粗鲁地合在手心里用力搓揉着。
“嘶。”锦哥倒抽一口气,死命抽回那只手,怒道:“你偷听?!”
“恰好路过。”周辙愤然。
锦哥眯起眼。当时她正在酒肆里四处乱看,但她可以肯定,她没看到过他。
“若是能叫你认出来,我早死八百回了。”周辙道。
锦哥一怔,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是了,这人不需要她开口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只是,她自己却做不到这一点。眼下她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难道就为了那句玩笑一样的“娶她”?!
这么想着,她不悦道:“你说要娶,我就非要嫁吗?刚才那个卫荣也说……”
“住嘴!”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辙一把推倒,猛地扑过去压住她的肩,居高临下怒道:“我这么匆匆忙忙赶回来,不是来叫你气我的!显然你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说过我会帮你,就绝不会食言!下次再遇到什么难事,不许你再这么乱来,你这样只会给我添乱,眼下我真的很忙!”
添乱?!锦哥顿时心头火起,冷冷道:“有人告诉我,人与人之间都是利益交换关系。那么,能不能麻烦你直言相告,你帮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别说什么受我父亲嘱托之类的话,你我都知道,我父亲从没拜托过你。”
周辙的眼蓦地一沉。
见他不语,锦哥又道:“作为临沧侯府的大公子,你身上似乎也有不少麻烦事。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娶我?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要利用我,但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他默默盯着她的脸。他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她似乎又经历了一些什么奇怪的事。难怪她的身上会有那些明显的变化,疏离更甚,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