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布置在这里,也是出于孝心不愿打扰你的意思,这也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我知道,你是心里对辙儿有愧,想要补偿他,可也不能这般粗鲁,哪有这大好日子里动刀动枪的道理?!真是的,你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般着三不着两,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吩咐那个管家:“算了算了,这也是你们老爷的好意,趁着眼下这时辰还来得及,就听你们老爷的意思,把喜堂布置到正堂去吧,省得叫你们老爷又生气。”
这最后一句,直把失去自由的十五老爷气得手脚又是一阵哆嗦。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又上当了。怪不得昨晚接到圣旨后,他一怒之下毁了正堂上的布置后,那孽障竟一句话都没有就叫人重新布置了这边。原来他早就算到这一步,竟在这里等着他呢!
昨晚,接到圣旨后,临沧侯府里就是一阵大乱。虽说旨意里只笼统指责临沧侯“内德不休、骄横放纵”,并没有明确点出这一门母子夫妻都犯了什么事,可圣旨就是圣旨,没有旨意前,一家人还能到处哭述自己是被人污蔑了,如今有了这旨意,即便是再不实的指控如今也成了坐实的罪名。因此,失了算计的太夫人当即就气得闭过气去;那临沧侯夫人——不,已经是前临沧侯夫人了,也是寻死觅活地要上吊自尽;十五老爷更是提着剑四处乱闯,喊着要砍杀周辙那个孽障,又因他竟避而不见,这才泄愤毁了原本布置在正堂上的喜堂。谁知那孽障竟连夜又在前厅重新布置了喜堂。他只想着泄愤,要在人前给周辙没脸,便趁着这时候又来毁了前厅的喜堂,不想着了周辙的道不说,还叫宗正大人瞧着正着。
宗人府宗正大人气得鼻子差点歪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先是太后对宋家的打击报复,后有临沧侯的一门腌臢,如今还有晋王府里不能说的种种不消停,原还打算借着周辙和宋大姑娘的婚事缓和一下皇家那快要崩塌的形象,却不想如今又叫这老十五给皇家的脸面上再抹了一道灰。宗正大人顿时大怒,当即宣称十五老爷是累病了,并亲自接过主婚的大事,又叫人严守着十五老爷,只等新人进门后才许出来受礼。
后院的太夫人听到消息,不禁长叹一声,知道如今自家已经是被皇室厌弃了,只得忍下一口血,亲自过去劝说仍寻死觅活的卢氏和十五老爷,咬牙道:“即便今儿如了他们的愿,又如何?我们终究是他们长辈,还怕他们不给我们敬茶?!”又冷笑道:“以后的日子,可都是在我们手里过呢。”
且不说后院的算计,只说前厅。
南诏王冷冷看了十五老爷的背影一眼,又扭头笑眯眯地邀请宗正大人,“花轿还没到,不如我们且去他们布置喜堂如何?”
那宗正正要讨好南诏王,岂有不应的,众人便都纷纷往正堂过去。
却只见正堂那里,南诏王那些因爱讲排场而训练出来的侍者们,正如流水一般流进正堂,只一柱香的功夫,原本还是清清冷冷的正堂就已经被布置得一片富丽堂皇、喜气洋洋。再扭头去看前厅,竟也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曾经被人刻意破坏过的模样。
众人正赞叹着,只听门外响起一阵喧嚷:“来了来了!”
竟是花轿到了。
那宗正因不得已抢了主婚的差事,忙和南诏王一起迎了出去。他听说过宋家人丁单薄,以为送亲的队伍不过尔尔,谁知出门一看,竟吓了一跳,那长长的送亲队伍一时竟看不到尾……
好不容易等花轿进了侯府,在堂前落地,众宾客都忍不住全都伸长脖子,想要看一看这名满京城的宋大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却不想那喜娘上前打起轿帘,竟没有伸手从轿内扶下佳人,而是由新郎倌亲自上来,弯腰从花轿里抱出了新娘。
顿时,人群里爆出一阵“嗡嗡”声,宗正大人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只听南诏王冷哼道:“哼,没瞧见宋大姑娘的腿伤了,还走不得路嘛。”
想到这宋大姑娘的腿是如何伤的,宗正大人顿时一阵语噎,赶紧用手肘一捣愣在那里的司礼官。
司礼官忙清了清嗓子,扬声开始唱祝词。
*·*
就算是百姓人家办喜事,也没有拦着人不许来道喜的道理,何况这迎亲队伍的后面还跟了很多像是茶馆里那个书生那样的好事者。一时间,临沧侯府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有人认出那个司礼官,忍不住小声议论道:“那司礼官竟是宗人府的。这么说,这桩婚事宫里默认了?”
又有人指着堂上道:“主婚的竟是宗正大人,可见是许了。”
这门外的议论叫门内的有心人听到,便有几个小宗室也凑到一处小声嘀咕起来,“宗正大人来得古怪。”
有那明眼的,顿时冷笑道:“有甚古怪的,不过是想借着这喜事转移大家的注意罢了。”
便有那眼睛不太亮的,不明就里地问道:“怎么说?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明眼的悄声道:“你不知道吗?晋王府里出大事了。”
“我知道啊,”不明眼的道,“那府里起了痘疮,不是已经封府了吗?听说那府里的几个孩子都给染上了,最小的那个听说没能撑得过去。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生死由命……”
“什么生死由命!”那明眼人白他一眼,“这病是有人偷偷带进府里去的!原是想要害死那两个小王爷的,谁知一时失手,竟在那府里传染开了,她自己的儿子还第一个死了。这不,那位疯了。”
“谁疯了?”
“作孽的那个呗!那个白侧妃。”
“白侧妃?”那不明眼的惊叫一声,又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小声道:“不可能吧!她不是很得太后的欢心吗?夏天的时候不是才破例封了她父亲承恩伯吗?给亲王侧妃的父亲封爵,连前朝都没有过这样的事。当时若不是皇上拧不过太后,怕也轮不到他家。怎么,竟真是她干的?她又是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人心不足呗……”
两人正议论着,却忽然被人拉了一把。有人笑道:“人家大喜的日子,你们倒好,在这里说这等扫兴的话。快看,拜天地了呢。”
众人伸头看去,只见大堂上,太夫人笑眯眯地坐在上首,旁边是一脸僵硬的十五老爷,却是不见卢氏夫人。
有人笑道:“那是续弦……”
说话间,堂上已经拜完天地。看着那对新婚夫妇规规矩矩行完所有礼数,看着他们被簇拥进洞房,别人倒还罢了,宗正大人不禁偷偷抹了一把汗,总算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
打发走客人,周辙再次回到新房时,锦哥已经打散了头发,正坐在床上摆弄着伤腿上的夹板。
“你做什么?”周辙赶紧过来阻止她,“是腿上痛吗?要不要叫太医?”
锦哥摇头道:“不是痛,这里痒,抓不着,讨厌死了。”
周辙按着她的手笑道:“这是在好了,忍耐一下吧。”
锦哥撇嘴,“我能忍痛,偏忍不了痒,真是讨厌。”
周辙笑道:“我有个好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法子?”
锦哥抬头,却只见周辙起身,一边解着腰带一边道:“给你找些别的事做,分了神就不痒了。”
他将腰带抛开,伸手推下锦哥的肩,弯着眉眼笑道:“锦哥,我没骗你吧,我说今天娶你就今天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认亲
深秋的早晨,临沧侯府的深宅大院里一片静谧。未散尽的雾气中,隐隐似有人影在晃动。洒扫庭院的婆子眯眼向雾气里张望了一会儿,才赫然发现,那竟是平日不到巳时不起床的侯……呃,老爷!
婆子吓了一跳,赶紧拉过一同打扫的另一个小丫环,两人垂手站在路边,屏息等着来人过去。
不一会儿,十五老爷果然气冲冲地从雾气里冲了出来。在他身后紧随着的,是卢夫人和今年才刚刚十一岁的三公子周轸。三公子看起来仍然带着一脸困倦,正满脸不高兴地任由卢氏紧紧拉着。
直到三个主子和侍候他们的丫环婆子全都走远了,那婆子这才松了口气。正要重新回到小径上去打扫,一偏头,就见那个小丫环望着那些远去的人在出神,忙用扫帚在丫环的腿上敲了一记,低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
小丫环懒懒看她一眼,又扭头望着消失在雾气中的人影道:“你信咱们夫人是那样的人吗?”
虽然圣旨里只指责了十五老爷一人,可架不住之前就已经有各种传言满天飞舞,故而那小丫环才有此一问。
见那婆子不答,小丫环自言自语道:“咱们夫人多好的一个人啊,从来不打骂下人,对谁都是那么温柔和善,谁会信那些谣言啊。”
而此时,温柔和善的卢夫人满脑子翻腾的却都是些欲杀人的怒气。想她在这府里艰难挣扎多年,一直以为太夫人才是她的对手,却不想如今倒叫那个小兔崽子渔翁得利!
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上房,她低头敛去眼中的恨意,又拉过满脸不乐意的三公子吩咐了几句,这才跟着十五老爷一同进了太夫人的院子。
太夫人的院子里,二公子,十四岁的周轩已经先到了,正坐在那里吃着点心。见父亲和卢氏、弟弟过来,忙放下点心上前见礼。
若是在以前,十五老爷定然不待见这个只与太夫人亲近,和他并不亲近的二儿子,今儿却因着那个更为可恨的大儿子,倒觉得这二儿子看起来顺眼了不少,便随口问了几句起居。
太夫人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看着那个傻头傻脑的三孙子也不如以前那般碍眼了,竟也好声好气地问了几句饮食。
他俩这一和蔼可亲,却惊着了二公子和三公子,两人不禁惶惶不安起来。
众人随意聊了几句,那十五老爷因一心想着等一下要如何削一削周辙的脸面,也无心再说什么,便闭了嘴坐在一边独自默默运气。太夫人也想着这新孙媳妇的种种传言,一时间也沉默下来。卢氏看看十五老爷,再看看太夫人,心下一阵冷哼,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如何不当出头鸟,她也要做一回得利的渔翁。
三个长辈都各怀心思沉默不语,两个小辈就更加不自在起来。直到三公子不耐烦地推了推卢氏,这才把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起身对太夫人笑道:“这时辰也不早了,怎么东院那边还没动静?”
自周辙七岁进宫当差起,太夫人便借口他已成人,将他撵到偏僻的东院去住,如今他的婚房便在那边。
十五老爷冷笑道:“正恋奸情热着,哪里舍得起来!”
这话却是不该他这做爹的来说,且还有两个孩子在场。太夫人不由就横了儿子一眼,吩咐道:“派个人过去问问。”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环回来禀报,原来周辙一早就领着新娘子去宫里谢恩了。
“胡说!”十五老爷怒道,“他们这又不是御赐的婚姻,要他们去谢什么恩?!”
小丫环小心翼翼看看十五老爷的脸色,低声道:“侯爷说,是去谢袭爵的恩……”
一句话尚未说完,果然看到十五老爷手里的茶盏向自己飞了过来。
*·*
皇宫里,周辙谢完恩,人都已经出了大殿,不想又被熙景帝叫了回去。
听完太监的报道,熙景帝不由挑唇一笑,又上下打量了周辙一番,忽然道:“你倒是个会疼媳妇的。怎么,怕你不在家有人欺负她?竟还把她带到宫门外来。你就不怕被太后知道,要了你媳妇的小命?”
事实上,熙景帝曾有心要阻止过周辙的这桩婚事,却没想到这小子竟花样百出,铁了心地表明要娶那个女人。见他如此坚持,他也就放手了,还顺便给这小子做了许多顺水人情。
自然,熙景帝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领的。周辙一眨眼,低头笑道:“哪能呢。太后仁厚,对小辈们更是爱之深责之切,她老人家只不过是受了贼人蒙蔽而已,若是有一日真相大白,太后定然会还内人清白。这一点臣深信不已。”说着,又问道:“太后可还安康?”
熙景帝叹了口气,发愁道:“哪里能安康啊,太后的眼睛都要哭瞎了。没想到晋王府里竟会闹出那等事来,只可怜那些孩子们,太医说,怕是一个都救不回来了。唉。”
虽然晋王和熙景帝明争暗斗多年,如今听闻弟弟家里遭遇如此灭顶之灾,不禁也深深叹息起来。
周辙连眉都不曾抬一下,又垂首道:“陛下保重,太后保重。说起来,那承恩伯世子一向为晋王倚重,怎么竟会叫他的妹妹做出这等蠢事来?”
熙景帝的眼不由就是一闪。这白凤鸣每次出的计谋都偏于阴私,很难说这件事的后面有没有他的影子。
他抬头看向周辙,“听说,这个白凤鸣,跟你媳妇有些恩怨?”
“恩怨吗?”周辙的冷眸蓦然又冷了三分。直到最近他才知道,锦哥为什么会湿漉漉地从鄱阳湖里爬上岸。他弯着唇角冷冷一笑,看着熙景帝道:“其实我媳妇是个心宽的,她从不记恨别人。”
“可你不是。”熙景帝笑道。
“是,臣不是。”周辙也咧嘴一笑,又躬身行礼告辞道:“家里还要认亲,回去晚了怕不好交待。”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