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侧妃听了心里更是发苦。却也只能带着一应女眷出来张望了一回,又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并不是什么随从而是她专门找来捉弄林家姐妹的。如果林家姐妹在这宁国府里出了事儿,谁都不会怀疑到她甄侧妃的头上去。这个点子,当然来自年初,贾母的生日里发生的故事。如果事情成了,那么管家不利而丢人的事这宁国府,因为倒霉而丢人的是林家姐妹。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这位北静王侧妃的头上。因为这样的事儿在贾家是有前科的。
可是甄侧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千算计万算计,居然在最后的关头栽了跟头。
宁国府里养了一群又一群的恶犬,还专门养在了内宅。
甄侧妃微微哼了一声,却不想被忠靖侯夫人看了个正着。
忠靖侯,人如其名,是因为对皇室的忠心才得了这个爵位的,跟贾家这些有着各自的小算盘的人不同,史家的两个侯爷都是有些直性子,或者说他们的头脑都有些简单。所以,无论是现任的保龄侯爷好,忠靖侯爷好,都只忠心于那把椅子上的人。他们兄弟二人尚且如此,作为他们的妻子,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都嫁鸡随鸡,也只忠心当今皇帝一人。就是皇太子殿下,他们也不买账。
作为贾母的侄子和侄媳妇,保龄侯夫妇和忠靖侯夫妇都很清楚自己家这位骄横的老姑奶奶的为人,也很清楚贾家对权力的追逐。更清楚贾家在背地里做的那些投机倒把的小动作。不要说两位侯爷了,就是两位侯爷夫人,她们都知道这种行为的危险性。这才是如今的史家人能不来贾家就不来贾家的真正原因。
当然,如果不是这次贾敬整顿了宁国府也整顿了贾氏一族的家学。如果不是秦可卿在当今皇帝面前过了明路,如果不是贾敬是进士出身,如果不是宁国府派人送帖子的时候说了林家姐妹的事儿,他们也不会来。
不过。史家两位侯爷也是留了后手的。虽然大人来了,可是自己的孩子却是一个都没有带,家里那么多的孩子。就带了史湘云一个侄女儿。
现在甄侧妃对林家姐妹的态度。更是让敏锐的忠靖侯夫人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而且,忠靖侯夫人也非常肯定,这绝对是这位侧妃娘娘的自作主张。以北静王的谨慎,北静王府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看来这位出身甄家的侧妃娘娘也不过如此,希望她不会就这样玩完了。要不要跟北静王打个招呼呢?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忠靖侯夫人的眼底也闪过了一道寒光。她的表舅唯一的爱子就是前任扬州知府,因为盐商们觉得他碍手碍脚。所以弄死了他和他的家眷。忠靖侯夫人一想到那位从小就非常照顾她的慈爱的表舅就是因为痛失爱子而撒手人寰,这心里就宛如刀割。
这份血债,我一定会讨回来的。
保龄侯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妯娌的这段心事,所以重新落座,丫头们又上了茶果来,她就搂着惜春开口了:“想起这犬吠啊,我就想起这扬州的事儿了。要我说,扬州这个地方的官儿最是莫名其妙了。你们知道不?今年扬州盐政上的赋税又差了好多,朝廷又砍了两个官儿的脑袋。如果说这些官儿都是没有操守的,那未免也太稀奇了。”
林招娣看了看在座的贵妇们,微微一笑,道:“扬州的官儿和盐政上的官儿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咦?淳化县君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是知道什么,而是亲身经历的事儿。我父亲出任巡盐御史的时候,我已经不小了,也记事了,对有些事情还有些印象。记得有一次,父亲在给我们姐妹讲书,结果外头送来一封信。没过多久,某天早上起来,父亲的枕边多了一把匕首。”
忠靖侯夫人惊呼道:“当真?”
林黛玉也点点头,道:“嗯。父亲收到信件的时候,神色就不大好。破天荒地没有继续给我们姐妹讲书,而是先回外书房去了。至于匕首的事儿,虽然父亲不想让母亲担心,所以尽力瞒下了。可是后来我跟姐姐捉迷藏,在书房里翻到了那把匕首,当时父亲的样子就非常奇怪耶非常惊慌。”
林招娣道:“是啊。我记得刚到扬州的那一会儿,因为好奇,我经常在巡盐御史府衙里跑来跑去。可是当我们在父亲的书房里翻到那把不起眼的匕首之后,父亲就禁止我们在家里捉迷藏了,甚至还要母亲在我们姐妹身边多多准备些丫头,还要我们发誓,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保证身边至少有两位嬷嬷两个丫头。以前我年纪小,不明白,现在,我懂了。”
保龄侯夫人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我们倒是不知道呢。”
忠靖侯夫人道:“我们这样的女眷又能够知道多少东西?要知道盐铁官营,能够在这上面分一杯羹,哪怕只啃下一口,这一辈子也就受用不尽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难怪这扬州知府和盐政上面的官儿换人跟换衣裳似的。一边是在刀尖上跳舞,一边是躺着数银子。不听那背后黑手的,自己的性命有危险不说,还拖累自己的家人。听从了那幕后黑手的,虽然自己可能赔上性命,可是自己老家的家人的命却保住了呢。”
保龄侯夫人道:“谁说不是。蝼蚁尚且偷生,能多活一日也是好的。至于以后,朝廷杀人也不过是头点地,可是那些东西折腾起人来,可是非把好好的人家折腾地断了香火又毁了名声才罢呢。能够自己一死。保全家人已经是万幸了。”
林招娣和林黛玉微微叹息一声,什么都没有说。这种事情,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清楚的。
史湘云道:“婶娘又来了。这好好的日子说这样丧气的话多不好。今儿个可是这边的大老爷的好日子呢。”
惜春道:“不妨。我父亲也说了,我们蓉儿也在江南。江南的官儿又是天底下最不好做的。父亲让我多跟太太奶奶们多学学,回头再说给他老人家听。我们家如今就蓉儿一根独苗,多知道一点就多一分准备。”
保龄侯夫人道:“我们的四丫头可真是一个好姑姑呢。”
惜春道:“那当然。我就蓉儿一个嫡嫡亲的侄儿,我不疼他疼谁?”
屋里的人都大笑起来。
甄侧妃道:“府上的四姑娘还真是个妙人儿呢。太夫人。您真是会调、教人呢。”
贾母连声道:“您谬赞了。”
甄侧妃道:“哪里,我在家的时候就曾经听长辈们说起过,太夫人打年轻的时候就会教养孩子,当年府上的四姑奶奶在金陵的时候就艳冠群芳。后来嫁了林大人以后。更是持家有道,膝下的几个孩子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色呢。我记得淳化县君和淳安县君也是太夫人教养的吧?也难怪能够进了圣上的眼。”
真是睁眼的瞎话,略略知道点贾家的事情的人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更让人无语的是。贾母居然认了。
林家的功劳是林家的功劳。关你什么事情了?谁不知道你致力于坏了林家的名声给自己的孙子铺路的事儿!
偏偏甄侧妃还道:“不过,淳化县君、淳安县君,太夫人毕竟是你们的外祖母,你们就是再忙也不能忽略了老人呢?”
林招娣笑道:“侧妃娘娘,您这话是从何而来呢?我怎么听不懂呢?今年对于朝廷也好,对于我们林家也好,都是一个极要紧的年份呢。忠孝忠孝,自然是忠君为国为先。这国事为了,我们姐妹又怎么走得开?”
甄侧妃道:“你们也不过是两个女娃娃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林招娣道:“怎么会不重要呢?这关系到京畿、河北、山东以及边关的数以万计的军民百姓们的生计,侧妃娘娘,还是说,您吃着百姓们种出来的粮食、穿着百姓们织就的锦缎、享受着边关战士们浴血奋战以命搏命换来的安宁,却对他们的温饱视而不见?我们这样的小女孩都知道呢。侧妃娘娘当年也是金陵闺中第一人,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么?这就是甄家对朝廷的忠心?”
你讥讽我不孝顺外祖母,我就刺你一句不忠。卖弄口舌,我还从来就没有怕过人的。
甄侧妃当即就大怒:“你胡说什么?”
“哎呀,原来被我说中了,侧妃娘娘恼羞成怒了。”
甄侧妃那鼓鼓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几下,好不容易将心底的火气给将了下去,道:“好一张利索的嘴皮子,还真的需要人好好地教导一二呢。太夫人,还请您多劳累些个了。”
惜春眯起眼睛道:“让老太太照顾林大姐姐?老太太有这个时间有这个精力么?”
甄侧妃道:“事关自己外孙女儿,想必太夫人不会推辞的。”
惜春道:“这就奇怪了,林大姐姐姓林,身边的嬷嬷不是圣上赐下来的,就是当年伺候孝穆皇后的人,这些嬷嬷们就不能教养林大姐姐了么?还是说老太太的规矩比圣上宫里还要好?”
屋里的人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位四姑娘真是一阵见血。
“怎么这些嬷嬷,不,我的意思是……”
甄侧妃有些支支吾吾,可是惜春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放过对方的人?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甄侧妃只怕跟贾母那边有些关系,所以才会处处帮着贾母。只是,这位甄侧妃的确不是一个聪明人。
但是,即便对方不怎么聪明,惜春也决定要让她永远也翻不出身儿来。不然,那位老太太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惜春道:“我记得您是侧妃吧?虽然您的品级跟两位侯爷夫人差不多,可是您依旧是个侧室。说得再不好听一点,您就是一个妾。我记得只有皇上的妃子才能够穿大红的,就是皇子们的妾室也要回避正红和与正红相近的颜色的大礼服。您的衣裳似乎不大对吧?”
边上有几位夫人都忍不住偷笑。她们的年纪跟甄侧妃差不了多少,同为四王八公和跟四王八公有关系的人家。她们跟甄侧妃从小就认识,自然因为家世不敌甄侧妃,所以吃过不少苦头。如今甄侧妃在一个小女孩跟前吃瘪,她们自然是高兴的。
惜春道:“既然您不是北静王的正妃。又不姓林,跟林家也没有什么关系,您又有什么资格插手林大姐姐的教养问题,林大姐姐也好。林姐姐也好,也是命妇,自然有皇后娘娘教导。哪里需要你一个异姓王的侧妃多事儿?”
甄侧妃终于色变:“你住口!”
惜春道:“奇怪了。我不过是在自己家里说了实话,为什么你要我住口?先犯错儿的事你呀。”
甄侧妃阴森森地道:“太夫人,您的孙女需要好好地调、教调、教了。如果您没有时间的话,就由我代劳如何?”
惜春道:“侧妃娘娘,老太太不过是我的堂房叔祖母而已,我有父亲有哥哥嫂子,哪里需要劳动堂房叔祖母?”
甄侧妃道:“贾四小姐。好歹太夫人也养了你一场,你这样说是不是不大好啊?”
惜春眯起了眼睛道:“侧妃娘娘,您是想说我忘恩负义吧?可是呢,我到底是这宁国府的姑娘,如果我对一个仅仅是抱养了我几年的人感恩戴德,却对对方算计我父亲的行为熟视无睹的话,那我岂不是猪狗不如了。您说是不是?”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秘辛,绝对是秘辛!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史湘云尖叫道:“四妹妹,你怎么能够这么说?老太太对你可是极好的。”
惜春道:“对我极好?云姐姐,老太太的院子几进?”
“五进。”
“五进的大院子,就连个偏房都没有么?让我住后罩房?”
屋子里的人马上就议论起来了。在座的人有不少都是去过贾母的荣庆堂的,也知道贾母的院子分五进,第一进是待客之所,贾母是住在第二进的正房里头的。就是说,除了前面的两进之外,贾母的院子后面还有三进。最后一进是后罩房,那这中间的两进呢?当真就不能整理出一进来给三个孙女们住么?就是老太太的屋里没有地方,这么大的荣国府就找不到一座院子给孙女们住么?
“没错,之前老太太说我幼年丧母的确可怜,把我抱了过去。可是老太太自己的年纪也大了,膝下的孙子孙女们也多,自然顾不上我这个堂房的孙女儿。这房子的事儿就算了,可是这下面的人是怎么一回事情?虽然我们三姐妹看着都有各自奶嬷嬷和四个教养嬷嬷一个一等大丫头四个粗使丫头。可是那些嬷嬷们都是什么人,要我一一举例么?二姐姐还要拿首饰才能够使唤得动她们,更不要说我这个半大的奶娃娃了。”
惜春抬起了下巴:“我可是这宁国府的嫡小姐。”
有人在背地里嘀咕道:“把宗族里的嫡系嫡小姐跟自己家二房的庶女一样养,处处彰显自己慈爱,也就这位老太太做得出来了。”
角落里,好几位夫人凑在一起,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史湘云道:“可是……”
惜春道:“云姐姐,你就知道老太太会顺着你,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老太太会顺着你,不过是因为她的宝贝金孙喜欢跟你玩儿。你仔细想想,那边何时在乎过你的名声?男女大防你不会不知道吧?”
惜春其实很想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你今年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