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车队的人走过的地方,就好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更有那好事的人跟在车轿后面看热闹。
人,越聚越多,连带着,宁荣街和宁荣二府都出了名。许许多多的人都聚集在了这宁荣街上,冲着贾家人指指点点。可把宁国府门上那些衣着华丽的小厮们给吓了一跳,就连贾珍贾蓉父子也惊动了。
贾珍一看这汹涌的人潮和那长长的车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估计那西府派去通州码头上接人的那几个仆妇犯了忌讳、闯下大祸了。
贾珍跟贾琏的关系极好,连带着,对王熙凤这个弟媳妇的也抱有不少的好感。对于荣国府的种种不规矩的事情,他其实是蛮同情贾赦贾琏父子的,可是碍着一向难缠又跋扈的贾母,不好多说而已。
但是贾珍又不愿意看到贾琏成了替罪羊,所以赶紧派人分别去通知贾琏王熙凤夫妇。偏偏贾琏被贾赦叫去问话了,而王熙凤正在梳妆打扮,好比接待娇客,听来人这么一说,就知道不好,想了想,还是将身上的衣裳首饰统统都换了素净的。
可怜王熙凤一个新媳妇,银头面倒是有的,可是素净的衣裳却没有几件,为了搭配衣裳,王熙凤可花了不少时间,可比原著里要晚很多才到贾母的正房去。
008冷场
就是一般的商贾人家,除了正门之外,还有侧门和偏门,有爵位的人家还有仪门。就算是正门非要事不能开,就算是仪门是爷们上朝专用,就算是林家姐弟的身份不够走侧门,这偏门总轮得到吧?可是你们居然让人家走下人专用的西角门,这算是什么意思?就算是风水要紧,可是衣着打扮呢?
严嬷嬷坐在车子里,这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难怪大姑娘宁可浪费一个可能带来更多利益的承诺,也要向王爷要人了,看看这穿红着绿、穿金戴银的丫头婆子们,哪一个将故去的林家当家太太放在心里了?人死了还没有两个月呢,就这样张扬起来。要知道,林家当家太太贾敏,不但是贾母的亲生女儿,也是荣国府的两位老爷唯一的、嫡嫡亲的同胞妹子!不仅林家姐弟要守孝,就是身为母亲和哥哥的,也要服小功的。
这心头直冒火的,也不止严嬷嬷一个,跟着林家姐弟的那些人,个个都义愤填膺。而坐在第二顶轿子里面的林黛玉早就泪水涟涟。
原以为,在船上的时候,姐姐的那些话太过夸张,却没有想到,姐姐的形容一点都不过分。看这些丫鬟奴仆的衣着打扮,再想想驿站里的事情,林黛玉不觉又伤心起来。
这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写信给父亲,要求父亲将自己姐弟几个送来的亲外祖家吗?!
想起这一路上自己姐弟几个的不容易,在看看外头花团锦簇喜气洋洋的人群,林黛玉就伤心欲绝。可是想到姐姐的反复交代,又只能自己擦干眼泪,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这世人哪,总是欺软怕硬。正所谓人善被人欺,你越是哭,别人就越是欺负你。那边虽说是外祖家,可也不过是亲戚而已,又不是自己家里,多少还是不如意的。如果我们们自己不立起来,只怕只会成为人家的笑料谈资。”
想着姐姐对自己的交代,林黛玉又一次拭去了腮边的泪水。
车轿往里走了一箭之地,那些雇来的车夫轿夫什么的都退了出去,嬷嬷侍女们也下了轿子,上来扶林招娣林黛玉林祈姐弟三个换轿子。原本,贾家的那些丫头婆子也很热情,但是,一见林家姐弟带来的人,都穿着一色儿的近乎纯白的月白衣裙,再看看披麻戴孝的林家姐弟,她们都停住了脚。
贾家的人这才想起来,这荣国府的四姑太太走了还不到两个月,她们原来不该穿红着绿的。
可是上头主子们都没有表示,下面的奴才们又怎么会为贾敏着素?
撇撇嘴,那些奴才们就放下了,伺候着林家姐弟换了小轿,往贾母院子而来。当然,林祈这个半大的奶娃娃依旧黏着大姐姐。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又行许久,方到了贾母正院的垂花门前。遥遥地,见林家姐弟来了,早有丫头们一路叫着“林姑娘来了,林少爷来了”一路进去通报。
那些抬轿的小厮们早就退了下去,而林招娣扶着严嬷嬷的手下了轿子。林黛玉也扶着桂嬷嬷的手跟了上来,倒是林祈,挥开了李嬷嬷的手,也不要人抱,自己拉着姐姐往里走。
随着林家姐弟的移动,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也安静了下来,就好像被施了法术,倒退了时间,让3D电影还原成了一张彩色照片。尤其是贾母,口中叫着“玉儿,我可怜的玉儿”,一边拄着拐杖一边往外走,可就在看见绕过屏风走来的林家姐弟,她突然顿住了,就好像有人突然按下了静音,更确切地说,是按下了暂停键。
从屋子里出来迎接的贾府众人和刚刚到来的林家姐弟成了鲜明的对比。寒风吹过,一时之间倒有些冷了场。
诚然,在贾家人的眼里,贾母年事已高,对某些事情自然忌讳些个,所以,为了贾母,她们不为贾敏服丧着素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按照世俗规范,贾敏死了,作为她的母亲和哥哥,贾母贾赦贾政母子三人也该服丧以表哀思。
看着迎面走来的那群光鲜亮丽的人群,严嬷嬷等人自然是不屑的,更不要说林家姐弟了,她们可是不舒服着呢。
邢夫人在心中冷笑,转了转手上的银镯子,口中却道:“老太太,我们进去说话吧。这里风大,外甥外甥女儿又是远道而来,想必是累得狠了,也该进来歇歇。”
贾母点了点头,她也没有像原著里那样抱着林黛玉大哭,反而转身进去了。
进了正房,贾母往中间的榻上独坐,邢夫人和王夫人也在下首的靠背椅上坐了,这才轮到林家姐弟上来给贾母行礼。贾母连忙让人扶起来,又给她们介绍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纨。
林家姐弟三人早就注意到了,王夫人衣着光鲜,首饰也是极为名贵的,而邢夫人和李纨却带着银首饰,衣物也较为朴素。林黛玉以为邢夫人李纨心中是有贾敏的,唯有林招娣在心中叹息,也许这整座荣国府里,也只有贾赦邢夫人夫妇心里还记得贾敏,为贾敏服丧哀悼了。所以,对邢夫人行礼的时候,也多了那么几分真心。
邢夫人见林家姐弟给自己行礼,连忙一一扶起来,至于王夫人,见邢夫人扶了,也不得不纡尊降贵地表示一二。可惜,在林家姐弟的心中,都不稀罕王夫人,也没有让王夫人碰到,自己就站了起来。
又与李纨见礼,贾母让人搬来三张绣花墩,让林家姐弟坐了,这才问起有关贾敏的事情来,说着说着,不觉掉泪:“这么多的儿女中,我最疼的就是敏儿,可是她怎么就偏偏舍下我就去了。”
众人见贾母伤心,连忙劝慰住了。
林黛玉见贾母流泪,她的眼泪也止不住,可是她没有跟原著里那样在贾母的怀里哭。林招娣和林祈则一边流泪一边看着贾母等人演戏。
一个连素服都不愿意穿的人,对贾敏又会有多少真心?
好容易,众人劝住了贾母,严嬷嬷等人又劝住了自己的小主子,贾母又打发人去叫三春,口中道:“也是,虽然说你们还小,可也不能伤心太过,伤了身子。好在家里还有三位年纪相仿的姐妹,你们一处玩耍,也能排解排解。”
林招娣马上就道:“老太太,身为子女,为父母守孝乃是本分,怎么能够在孝期嬉笑玩乐?母亲生我养我,母亲去了,外孙女儿恨不能以身相代,又怎么……”
说着,这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慌得众人又来安慰她。
王夫人道:“虽然说守孝乃是本分,可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怕是经受不住。而且姑太太若是泉下有知,怕是也不愿意见到你们如此悲伤。”
林家姐弟只是垂首流泪,一句话都不说。
好在此时三春已经来了,林家姐弟又起来与她们见礼,见三春都是一样的衣着打扮,头上的簪环首饰、颈上的金项圈,手上的五宝金镯子,林家姐弟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已经有些麻木了。
贾母又问林家姐弟在家里都读过什么书。
林招娣见长者垂询,起来回了一礼,道:“林家祖训,凡我林家子孙,无论男女都必须熟读《四书五经》。可惜孙女愚钝,至今才学了一本《礼》,还不大熟,因此常被父亲数落,说是朽木不可雕。倒是舍妹,天资聪慧,如今已经学完《四书》了,就是弟弟,虽然年纪还小,也开始学《四书》了。”
贾母一听心里就很不舒服,因为贾宝玉比林招娣还大一岁,可是却连一本都没有学完。她很想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偏偏林招娣一上来就抬出了林家祖训,贾母作为贾家的大家长,却也不能对别人家的家规祖训说三道四,也只得罢了。
009屋子
王熙凤来到贾母正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冷场的景象。王熙凤也是个乖觉的,一边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一边正容给长辈行礼。
贾母笑道:“你这个猴儿,怎么这会儿才来,还不见过你妹妹弟弟们。”又对林招娣林黛玉和林祈到:“你们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们只管叫她‘凤辣子’就是了。”
林招娣答道:“母亲在时,曾经说过,大舅舅家的二嫂子最是伶俐标致,今日一见,果然名符其实。”
“哎呦呦,姑妈真是谬赞了。说起天下标致的人物,见了两位妹妹,我才算是知道人外有人!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嫡亲的孙女儿,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妹妹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了!”
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们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
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又忙携了林招娣林黛玉,问:“妹妹们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婆子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以王熙凤的伶俐,居然连贾母唯一亲生女儿家的事情都不清楚,还问自己姐妹二人的年纪,林招娣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没错,王熙凤进门满打满算才两年,算算时间,应该是自己父携眷南下之后才进门的,可是王家的家教也真够可以的,做亲居然不将亲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打听仔细了。再一想,王熙凤其实早就没了父亲,又只是王子腾的侄女,不知道这些也算情有可原,在这么多穿红着绿的贾家人中,她能够带着一头的银头面已经算可以了。
看在王熙凤那身石青的衣裙和全套的银头面上,林招娣林黛玉林祈几个对她也缓了颜色。
上头的长辈们都这样,也就不强求她这个新媳妇了。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王夫人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
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林招娣一听,马上就道:“让二太太费心了。只是我们姐妹如今正在守孝,衣食住行都有不少禁忌,尤其是这衣料,一点都不能马虎,更不能是绫罗绸缎的。”
说着示意一直托着盒子的流云上前,道:“老太太,外孙女亲自准备了几样东西给老太太,东西简薄,还请老太太不要笑话。”又示意同样托着盒子的流光上前,道:“父亲还让我将这两万两银子交给老太太,作为我们姐弟的一应开销。”
“林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你本是因为我多次写信给你父亲,这才进京的,我又是你们的亲外祖母,哪里需要这个?”
“老太太容禀。外孙女到底还在孝期,这日常用度自然也该有些禁忌。而且,我们姐弟三人要给母亲诵经祈福,少不了要去寺庙里供奉。这些总不好让府上帮外孙女出的。而且我们姐弟身子也弱,这些日子以来也累得狠了。父亲也担心我们因为守孝而累坏了身子,所以再三叮嘱外孙女到了老太太跟前千万不要害羞,一定要记得跟老太太说,要一个小厨房,还要请太医院的太医们帮忙开食补的方子。府上自然是不会稀罕这点子银钱的,可是父亲说,如果母亲在世,想必会赞同我如此巧立名目、孝敬老太太的。”
贾母听了,还能够说什么呢?自然说:“罢罢罢,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外祖母就收下。”
见贾母身边的丫头接过了流云流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