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岂不也是以他物殴人者,我同为朝廷命官,你岂不也是要同我一块儿罪加一等,杖责一百!”
其人呵呵一笑:“亏你自称朝廷命官,成日泡于烟花地,刑统已忘得精光了罢?非手足者,其余皆为‘他物’,即兵不用刃。我打你的是用我自个儿的手,你伤人的凶器却是茶壶,还吵嚷着要我跟你一块儿杖责?律法没学好,便回去再读几年。”
那中宪大夫听得无话可辩,却又总觉哪里不对劲儿,呆仲之间,已被官衙差人拖拉着出厅去打起板子,不至半刻,叫苦连天的惨叫之声飘进来,愈发叫厅内众人心惊胆战,这才细细端详那领头官人。
见这人身量不高,仪态偏窄,发束于顶,珏饰款插,玉簪尾梢悬一小猫儿眼镂坠,莹莹闪烁,着织锦镶边的靛蓝裰,外搭一件小坎肩儿,系了犀角白玉带,腰间吊了只质青鱼袋,肩挎一只锦绸罩面的褡裢,分明是朝廷命官的穿戴,虽作男装打扮,本该一马平川的胸脯却是突兀鼓出一对,并未加半点掩饰,眼光再往下一移,袍子下若隐若现的一对天足,虽未经缠脚,也较男子娇小许多。
自设女科,虽国中女官日趋多了,但抛头露面的职衔还尚不入内帏,几人便闻得一阵闭在空气内,尚不消散的酸淫之味,又夹了股直冲人鼻的奇异浓香。甄媱君瞥一眼香几,案上龛炉内的余香早就燃得干净,渣滓都不剩,气味并非由香炉中散出来。
香几边上的木椅上覆了一层羊毛软垫,甄媱君见是一把禅椅,不免有些讶异。禅椅较寻常椅子矮短,十分宽大,坐在上面若不将双腿盘上去,是靠不到后背的,并不是个坐得舒服,叫人享受的坐具,通常为苦修之人使用,一般门户备上一把,也不出奇,但这风流欢场备了这种椅子,却是有些新鲜。且时已仲夏,纵是北方,也该是早早收起毛毯这类保暖物事了。
甄媱君顺手掀起垫子,只见那铁力木椅面上,虽光滑如洗,不沾尘埃,犹染了与原木色泽相悖的痕迹,仔细一看,似是泛出莹赤之色,竟与那男尸腿间残液色泽类似,顿望向旁边同僚。
周泰贤会意,立时将那张禅椅搬至光亮处,取具验查起来。
再待进了内间,芙蓉镂纹的拔步床上,床柱上的轻纱帏帐掀了半边,虽无客主,犹有几分诱人。边上的脚蹬子与沿地皆是男子衣衫袍带,正是那死者外套行装,该是尽兴之后,不曾来得及拾起来,扒拉了一地。
甄媱君近身过去,发现帏间虽乱糟糟,床单倒是干净得很,并无*残迹,想了一想,问:“这可是你们姑娘房内惯常用的熏香?”
老鸨子先不曾注意,这会儿认真张了鼻孔一嗅,已是诧异,立时便应:“玉楼是个喜好清淡的,这个香味儿似是比往常浓一些,老身也不曾闻过,不晓得是不是玉楼新购的香膏。”
甄媱君点一点头,于房间转悠一圈,才朝周泰贤喊一声:“粥太咸,我先下楼盘一盘。”周泰贤目光仍注视了那椅面,恰取了刻刀剥离微凸残迹,头也不回:“你盘人还需打招呼?楼下那些人,也管不动你。”甄媱君本就是个场面话,立时呵呵一笑,便同乌兰图雅下了楼下大厅,将玉楼叫到跟前,讯起当时情形。
玉楼虽已平和许多,坐定凳上,犹是紧紧拉住云纤的手频频发抖,喝了两口热茶,方道出这客人昨夜一如往日,亥时三刻左右来了同甘坊,进了牡丹厢,一如往日的欢好一场,自个儿睡到黎明时分,被尿意憋醒,见到地上散乱衣物,才察那恩客竟还没走,屋内不见其人,正欲出去寻,才听得外面纷乱,竟是早起打扫的老妈子发现了尸体。
甄媱君听毕,心头一度,望了玉楼:”你平日与这客人是如何行房的?”
众人料不到这女掾佐会发出此问,皆不曾一口水自嘴巴里噗出来,想议论又不敢,个个憋得发痒,连带着玉楼也是呆住,不知如何说好,云纤倒是胆子大一点,代了姐妹开口:“奴等虽是青楼人,却也不是不要脸皮儿的,大人问这话,与这客官身死之事又有个甚么关系?”
甄媱君并不理会云纤,但凝玉楼不放。玉楼被逼无奈,咬了唇:“不就是……不就是那档子事……还能有个甚么出格于众的。”
甄媱君笑了一笑:“我就明白边上众人听得不免生出恻隐,本看玉楼宛如看杀人嫌凶,现下却纷纷软和下来。那布衣小厮早已听不下去,扑上前来护住玉楼,死死剜住甄媱君,眼神阴鸷得紧,宛如瞧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周泰贤已下楼来,附于甄媱君耳边,低语了一通。甄媱君眉目一沉,一拍桌案,朝那玉楼道:“你不快活,那客人每回却是快活得□,这一回终是如愿以偿,你莫要妄自菲薄,你们玩的花样,倒是厉害得很,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
话一出,玉楼一下子瘫软在地,那小厮却怒气冲天,一指玉楼:“大人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咱们这些蚁民,难不成就活该受你们这些贵人的言语糟蹋?她再蠢,也不会将自己的客人害在自个儿的地皮上!”
几名被限足,半日出不去的嫖客怕这青楼形状曝露于人前,没了脸,只想快些脱身,亦是趁机发难,跟了起哄:“命案天天都不差,也不稀奇,要抓人,要判案,将人带回衙门去慢慢查细细问,何必连累了咱们,把咱们都个个拘禁起来耗时光!”
举座喧嚣,抱怨不止,甄媱君并不慌乱,只望向那小厮:“你喊得震天,也不表示你可怜有理,楼上那没了声响的人,虽无嘴说话,也不代表是个清白无辜的,你吵吵嚷嚷,以为能转移视听,却只会叫人愈发侧目,法网恢恢,这世上已发生过的事,想盖也是难得盖住。”
那小厮闻言,面上一颤,再不言语,牙齿却是咬得入肉,愈发地紧。玉楼一听,脸色又白了两分,身子连连打晃儿,立都立不稳,云纤将她搂紧,又举了帕子予她擦去脸上早分不清泪亦或汗的垢痕。
甄媱君瞥一眼玉楼与云纤二人,又转向那些不安分的嫖客,举起一根指儿,朝上指了一指:“普通人命在你们眼里,自然不稀奇,可楼上那个人,身份却比你们还要贵重个百倍,你们说,能不能关你们?”
众人闻言,前后一想,寻常命案至多付与京兆府衙由上都令处理,这一回非但是封店锁人,更是大宗正府亲自派人来,顿晓事态不一般,亦是纷纷噤了声。
那玉楼晓得面前人已查到些痕迹,又听闻这客人身份竟比当场这些官爷富户犹要尊贵,再不敢多隐瞒,只得哭诉出实情。
原那恩客面上衣冠楚楚,温文尔雅,床帏间的嗜好却是不同一般,几回下来便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后听他事后舒坦聊起,才晓得他原先寻过别家姑娘,但个个都受不得,宁可不挣他这钱也得保住一条性命,直到遇着自己,竟是个十分耐得住苦楚的,自是欣喜过望。
玉楼又岂愿捱那皮肉苦痛,奈何年龄已大,近年一直在走下坡路,成日受妈妈小瞧,连婢子都看不大起,又不曾有幸找到个带自己脱离苦海的良人,只得生生熬着。复过些日,这客人带来些黄白物,竟是些淬炼过的丹药,每回欢好前夕,服食数粒,床帏间便愈发生猛,一趟下来,活活能够将玉楼折腾去半条命,这才晓得那恩客一直沉迷于炼丹升仙之术,寻妓御宠,也是为将女体当做采阴补阳的鼎器,如今得了个禁得住长期采撷的,岂会轻易放过自己,不消多日,更特地叫人暗中送了一把禅椅来,权将这同甘坊的牡丹厢,当做自己个儿得道成仙的地方。
玉楼悔之晚矣,想要拒客只怕妈妈那边不依,事已至此再告诉别人,又怕遭人取笑嘲讽自己被当做炼丹容器,只忍了又忍,不消几日便是形销骨立,十分憔悴,幸亏有个好姐妹云纤时时贴心陪着,方能挺下去。
昨夜那客上门来,又带了些锻匣盛的小红丸,原是受方士所赠,说是将此物置于女阴内再行
玉楼见痕迹,能叫你快活?”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还不等玉楼云热热热热热热纤反应,乌兰图雅天旋地转,扶了额,恨不能干脆跳脚低吼:“大人!”
甄媱君并不觉不妥,脸色一变,语气重了两分:“真喝过酒头户像个麻雀一样,半刻都不消停,再吵来闹去,就把你扔在这窑子里不带回去了!”才叫那乌兰图雅含恨住嘴。
再望玉楼,已是满脸泪水,隔了半会儿,方是哽道:“奴家薄命一条,贱卖青春,摧残身子,不过是为谋一口饭吃,与客人之间的交易全为钱银,与街头的贩热热热夫走卒,乞丐讨食的无异,哪来什么快活。”
是凤毛麟角,几名清楚内情的嫖客再想多几层,骤然意会前头何人。
这人拉开褡裢,拿出本酱色扉页的录册,身边一胥吏打扮的双手递来一只短小圭笔,她接来于本上边记边念:“宣政院中宪大夫,喧哗伤人之罪,杖一百,时毕,无拖。”末了一顿,“拟事者,大宗正府理察院,甄媱君。”
其中一人看得忍不住,终是上前磕巴问:“可、可是大宗正府的甄掾佐?”
、59 护宠封嫔位
甄媱君见那青袍身影就这么看不到了;已是翻了脸,抡拳便朝前头一堵厚实肉墙上敲去;拳头刚一挨到胸膛,非但不曾将这巨熊移动半毫;自个儿却是朝后震弹回去;幸亏乌兰图雅从后面寻过来;一把揽住,才勉强救回屁股。那侍卫看得有些于心不忍;本是要离开的人又是折回来两步;凑耳低声提醒:“……四爷;是个吾问无为谓吾问无为谓女孩儿家。”又不屑忖柔柔弱弱热热热热热热都说中原人士最好风雅,最怜香玉;成日指着北边骂夷子;指着南边斥蛮子,这个人却像个野人,又比自己温文多少。
齐四两条长得乱七八糟的浓眉一揪,上下审视,眉头却是愈发皱得紧,像是万般的不信,末了一把将甄媱君从乌见她发笑,松了一口气,又是十分好奇,凑过去瞧望,偏偏汉字认不齐全,好些字又是深奥,爬虫一般看得头晕脑花,只好干着急。
甄媱君也不藏掖,将那信笺于半空挥起来一扬,眸子弯弯一眯,:“我就说听了大半耳熟,果真是那个淮安王呢。”乌兰图雅一诧:“哪个淮安王?甚么淮安王?”甄媱君也不与她多说,将那纸笺好生放回,闭了信匣,放回博古架屉子里头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个,回了榻双手撑沿,腿儿晃了几圈,方是开口:“乌兰图雅,等明日散了衙,咱们去御街那边走一走可好。”
御街恰在三十里街最北路段,正抵上都皇宫,隔着护城壕,不用抵足眺望,便能见着把戎盔肃颜的宫卫与纡朱怀金的办差侍者,街道沿途两侧皆是红瓦高墙,形容峻严,为上都皇亲贵胄的寓所家宅,亦置有别朝来使的驿馆与他部酋首的别厢,再往南行去,方是臣宦官爵与上都百姓的群居杂处之所,如此陈设布局,自然是近直系的捍内之心。
笑道:“也不怕再与满楚古得家的呼肯碰上了。”赛罕父亲的京都别邸确设在御街之上。
不想见的人在那里,想去见一见的人,此刻也是住在那儿,权衡轻重喜恶,到底还是偏向那一头。甄媱君将鞋蹬了在地,抱了膝儿道:“你说,他怎么就来了呢,怎么就愿意来瓦剌办这吃力难为,还恐怕有性命之虞的差事呢?”虽是朝乌兰图雅说,却又似自语。
乌兰图雅见她今夜举止怪异,说些话也是神叨,道:“呼肯说的他是哪个?莫非是刚刚提的那名淮安王?和硕特家的皇爷王爵,奴知道的不少,却从没听过有个甚么淮安王的,倒是有些像中原名讳,呼肯可是认识这人?”
甄媱君打从由卫昶那边听了这信儿,心头已是揣着几百只鸟在扑棱翅膀,待在那家书上一确认,那鸟儿终是消停了下来,抬起胳臂管子便将乌兰图雅就手勾了过来。
这呼肯虽不是个脸孔淡冷的人,却也不曾时时像今日笑得这样艳璨。乌兰图雅被她揪紧衣领子,凑得面贴面,还不曾来得及发问眼,便听她压看看低了声:“那人,该就是我恩恩的夫君。”
乌兰图雅眼儿一瞪,跳开了两步:“呼肯几时成亲啦?”
甄媱君复把她拽回:“漏了几个字,该是还不曾进一家门的夫君。”
乌兰图雅脑袋转了几圈方是悟醒,呼肯说的那人是有亲事的未婚夫婿。只晓得呼肯家里的老爷子曾在中原大国为官,做到了二品,却没料那边定下的姻亲,竟是个皇室子弟,只甄媱君现下已半个瓦剌人,来去许多年,与那一边根本已无牵扯,从前更半点不曾听她提及,这趟亲事也不晓得还作不作数,况那淮安王,谁晓得是圆是扁,是长是短,只晓得那中原的摄政王已是近了古稀,其子怕年青不到哪里,若是个上了年纪的半老头子也是说不准的,不觉哑然:“倒是稀奇得很,呼肯向来对婚事从不着急,怎的这回倒是对那淮安王这样上心。”
甄媱君敛了笑,隔了一会,才是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