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的六个字,说的清淡却添杂着疲惫。她捏着盖碗的盖子,一下一下的拨动着茶汤,低着头:“过几日,我要去见觉罗家的汗,你可要陪我去?”
木承泽看着她,慢慢冷静思绪。过了许久,张云溪吩咐丫鬟重新换杯茶后,他才慢慢开口:“这又是为何?”
“所有的约定,都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看的,不过是是否有能力吞下打破协约后的,抵抗反噬的能力罢了。一如我跟你的,你没有力量抵抗因此无法抗拒。但是普通的协约,显然灭有这种制约力。铁佛家的脑子有问题,他还认为蛰伏千年就等于可以无视其他。这次分化土地,显然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黑水靺鞨。”
说到这里,张云溪抬头看着他:“说来也是巧了,木克水,水生木。偏偏你们木家皇朝,用了土属性的名定了国。下一朝,必然是水。水为阴,等于最后。万物归元,天地伊始。我自是要去见见,这未来水之主政之人的。而且,我倒是要看看铁佛家如何在这等局中,开出片天地来。”
说完,她眯眼笑得妖孽。红唇吐词:“竟然说我林家附庸不能言,我倒要看看……他的脑子是否如他想的那般好。”
木承泽慢慢昂头看着笑得妖媚的女人,然后咧嘴笑了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朕可以认为,你是站在朕这边的吗?”
“不,我只是看他不顺眼罢了。”张云溪否定了。但是木承泽觉得,也没得差别。至少,这个女人看铁佛家主不顺眼,就意味着她不会站在对方那边。他并非末世皇帝,他有的是时间来操作。
十日后,张云溪留下林晗陪着黛玉,独自一人带着装扮成侍卫的木承泽带着十余个暗兵前往秦皇山海,在那里去见一见准备迎亲的觉罗家的汗,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马车走了半个多月才同觉罗家迎亲的队伍接近。张云溪选择了一个岔路口停下马车,围了帷幕安静等待。不出两日,就看见大队人马的接近。因着之前就有约定,多日来也来回派人接洽,对方派人确认后一个年轻的汉子就骑着快马带着另一个有些年少的人奔驰过来。在帷幕前下马,带着弯弯的腰刀走进帷幕。光着大半个头顶,用皮革扎紧发根的中年男子很容易就看到,坐在红色厚毯上的绝色女子。女子一身大红的广袖长裙,身前摆着一张方桌,一个年轻的汉装男子坐在一侧斟酒。
在方桌上,摆放着用方形黑底红漆木盒承装的肉类和蔬菜。一个红泥小炉在中间,上面铜盘发出滋滋的响声,烤肉的香气四下弥散。
“觉罗汗……坐!”张云溪敛袖伸手,示意对方坐下。她用的是并不熟练的靺鞨语,虽听着别扭但多少让前来的人感觉不错。被称呼为觉罗汗的男人撩起□牛皮铠甲,盘膝坐在女人的对面。跟着他的年少者,坐在他身侧正对着斟酒的汉人男子。
“不用说我们的语言,我会说你们的。”男人的声音很是低沉,咬字清晰还带着北宁的口音。张云溪微微一笑:“我们一边吃一边谈。”
“好!”男人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羊皮口袋,里面是一把扁平的圆形银壶,他打开顶口的宝石塞子,给自己和自己带来的人倒了两杯酒:“你们的酒过于清淡了,我们和我们自己的。请了!”
张云溪端起酒杯:“请!”
喝下一杯酒后,张云溪拿起筷子一边翻动那滋滋作响的红色鹿肉一边开口:“觉罗家的迎亲队伍,看着很是红火。”
“如此红火,必然能娶到那拉家的明珠。”觉罗汗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之前有过书信和派人接触,他清楚这个女人是很有手段的。在书信中,女人提到过他无法娶到那拉家的明珠。只能带着一颗鱼眼睛回去,这让他很是气愤。所以他备足了彩礼,他倒要看看那拉家如何将一个鱼眼睛给他。
“你要的是明珠,但是那拉家的明珠早不在隆安城了。倒是有颗鱼眼睛在哪里,等着你去娶。开口也是那拉家宗家的女儿,但是这嫡庶之分还是很被他们家看重的。”
“所以呢?”觉罗汗同自己带来的男子对视一眼,他们会去派人确定女人所说是否属实。
“我是很欣赏那颗鱼眼睛的。虽然看着色泽不好,说不得剥开了里面会是稀世珍宝。”张云溪语气缓慢,她拿起一边的金剪刀解开鹿肉,夹了小块送进觉罗汗面前的碟子里放下筷子:“你要的是同那拉家的联姻,来谋求更长久的发展时间。但是那拉家也是同样的目的。他们认为,一个女人稳住你依靠铁佛家和闻人家的面子,他们在日后定能侵吞你们。两方打得算盘都差不多。给一个庶女,一方面是全了自己的面子。另一方面,也在鲜卑贵氏面前抬升了自己。我给你求一个正妃,伊楼家的嫡女。那拉家的你去谋一个侧室如何?”
“目的,天下没有白吃肉的鹰。狍子要皮,才会给好肉。”
“狡猾的猎人,永远都不会告诉鸟群,他要的是羽毛好的还是肉多的。”张云溪抿唇拉平嘴角:“我要高丽和新罗的控制权,但是我不会派人打。所以,我给你红衣大炮和火器。而你需要付出的,只是一桩姻亲。如何?”
“听着是不错的买卖。一个伊楼本家的贵女,换一个正室之位。但是,我前夫人在世,已给我留了二子一女!那拉家无非也是算着这个。难道伊楼家就会愿意?”
“那女孩儿也是个可怜的,她是天生的石女。虽人伦内室不碍,却是生不得孩子的。伊楼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她必然会将你前妻之子女当自己的。毕竟那也是她日后的依靠。而你若是建国,她必然也会帮你平衡后宫。伊楼家可不需要成为小国外戚来丰厚自己。当然,我也不会委屈了你。必定会补偿的。”
“这道不算是委屈!”觉罗汗微微皱了皱眉头:“毕竟,我也不希望在外面征战的时候,后面不得清静。不过说到你要的,据我所知,新罗和高丽哪里都是不毛之地。人小不足猴子。有何可取的?”
“港口。可以直通日本,向南去海宁。走陆地,我修了六年的路……哼……”张云溪摇头苦笑:“刁民不知礼的,青砖铺路原本是为了便利。结果都挖了出去盖房子了!”
“呃……哈哈哈哈……”觉罗汗大声笑了出来,他是个爽快人。他知道对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但是只要控制权在自己手里。何愁日后不好接触。而且一个伊楼家的贵女,显然要比那拉家的明珠好的多不是?
他吃掉那块肉,惯了一口酒:“那么,红衣大炮你能给我多少?”
“十五座!”
“包括炮弹!”
“我送你一百枚,剩下的你要买。我也不是生产这个的。”
“成交!”觉罗汗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张云溪:“我会在前面山下停一个月,一个月内我希望得到伊楼家允婚的消息。横竖,我也不着急。”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张云溪微微点头,看着他带人走了出去。
见人走开,木承泽看着张云溪:“你疯了,十五座红衣大炮,一百枚炮弹……你想做什么?”
张云溪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当我想做什么?你认为高丽和新罗好打?你认为只有朝廷才有这东西?说不得,那铁佛家也会给那拉家不少呢。”
“怎么可能……他们……”木承泽站起来,对此他已经比有人说要造反更加震惊了。红衣大炮是目前朝廷掌握的最好的攻城武器,甚至在大面积战斗上也是顶级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张云溪侧跪着,一边的侍从拿来一个扶枕让她依靠着。她一边吃着鹿肉,一边漫不经心的解释:“这年头,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什么问题。也许你不知道,实际上红衣大炮也许对于你们而言,威力很大不说,从红毛人那里获得也很难。仿造上,内务府一年最多也只能做出三座类似的。准头和威力也未必够得上。但是在我们看来,那东西只要给了足够的银钱,怎么都能拿到手。毕竟,那不是他们最好的。”
不是最好的……木承泽从新跪坐下来,他低着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能够轻蔑的看待皇朝。他们木家的江山一直坐的如此颤颤巍巍。他此时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他的父皇在临终前劝导他,功勋可动,贵氏不触。
他抬头看向张云溪,张张嘴又把话吞了下去。张云溪知道他要说什么,抿了一口酒重新放了一片鹿肉后,一边在上面浇着银鱼汤一边解说:“朝内士大夫对于红毛鬼,一向认为是海外蛮人。不开化,不知礼等等。但是,在军部上皇室却不得不购买他们的炮火。你就从未想过吗?一个不开化的民族,为何能够制造出红衣大炮,而自己却制造不出来吗?”
“工部说,是矿产不合。”
“红衣大炮,实际上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加农炮。主要是他们用来海战的时候装在船上。这种炮已经淘汰很久了。因为你们需要,很多贵氏也需要。所以才重新进行制造。最早购买的那批是从荷兰人手里买的,但是目前的都是葡萄牙人在非洲仿造的。”张云溪嘲讽的一笑:“那人家不要的东西当宝贝,却不思进取……其实我觉得,换一个人来做皇帝也没什么不好。横竖,都差不多。”
木承泽没有吭声,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这个女人没有必要拿这个来骗他。但是听到这些,就更加的挫败。
看着他不吭声,张云溪叹息一声安慰他:“都说不知者无罪。何况,皇朝内部士农工商。其中工,又被称呼为巧。历来不被重视。人们更看重的是八股科考,没什么特别的。”
“呵……的确没什么特别的!”木承泽苦涩的拿起酒杯灌了一口,昂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我一直认为,只要我励精图治。就一定能有一片蓝天……到头来……什么都是空的。”他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酌。张云溪也不拦他,毕竟能不能想清楚,看的是他自己。而天下……与她何干?
、86
马车飞驰,张云溪这一次没有多余的修整。而是直接梳洗停当后;就去了伊楼府宅。盟约之地;天天都会有宴席。加上有了新的盟约,很多人都在活跃着。不过对比起张云溪前往伊楼家;更大的新闻还应该是铁佛家主的忙碌。毕竟外甥女找舅舅;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走进后院内宅;张云溪一脸笑意。明眼儿人都看得出;那是有喜事的兆头。今天没有额外的人在,都是伊楼家族本身的女眷们。张云溪进去;大表嫂子就给她打了帘子,笑着催促:“看你这脸上的笑容;必然是有喜事的。快些说说;好让我们听听。”
“正该是喜是呢!”张云溪走到里屋,闻人氏正坐在热炕上给刚到的二儿媳妇谈着钿子上的坠花。听着长媳的话,看着笑容满面的张云溪,就知晓必定是来之前说好的事情怕是谈妥了。她放下手中拿着的钿子,看着张云溪:“对方允了?”
“可不是!”张云溪挨着热炕,坐在临近的春凳上:“我刚见到就谈了,对方是个直爽的汉子。只要求我们家必须出一个本家的嫡女。”
“本家嫡系的,虽不是正枝如何不会允了。他又不是傻子,我们伊楼家还比过那个哪啦不成?”闻人氏拿了茶递给张云溪:“你那二舅舅肺痨久了,姑娘也是个事情了。她那个娘又是个不管事的。她身上又有哪个,婚事上……你舅舅为她,可是愁了不少。这下子好了,待会儿就派人去回了信儿。说了那拉家的那边如何处理了吗?”
“我给出了个主意,对方这来来回回的也不是很容易。何况,当初嚷嚷的就是要娶他们家的明珠。不若让他把彩礼送到伊楼家去。聘了我们的姑娘做正室,然后再去要他们家的明珠做侧室。横竖,也越不过我们姑娘去。而且……”张云溪抿了口茶窃笑道:“不瞒舅妈,那拉家这次算是丢了脸面估摸着以后也会丢了利益。”
“你又是坏了是不?”闻人氏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说,也让我这个老太太长长见识。”
“舅母……”张云溪扑入她的怀里扭了顿麻花才起身整理了下头发:“我要了高丽,我要求他们对高丽的绝对控制权。但是我要自由在高丽的权利。我只要港口,然后我给他十门红衣大炮。五十枚炮弹,日后他若是需要炮弹要来我这里买。到时候这买卖也是舅舅的不是。我可没人做这东西。”
“你个鬼机灵……还有呢?”
“还是舅妈了解我,前不久我听到说新罗王将他前妻的儿子送到那拉家做质子。所以,我就派人伪装成铁佛家的暗卫,全部处理在路上。留两个报信的就成。”
“这道是好法子……”闻人氏点点头,看着大儿媳妇:“你可要跟你这小姑子好好学学,她这鬼心思三个你都比不上。”
“哎哟哟……瞧母亲说的!”大嫂子笑着凑在弟妹身边挥动着裹着手帕的手指:“哪能三个啊……我看三十个都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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