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齿轻轻划过头皮，梳过长发——若不是太过清楚地知道站在我身后的人是杜玖，或许，我会错以为这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子在替我梳头吧。纤纤长发，在杜玖的手中很快就编成了一条长辫，与未编入辫中的头发一同在头顶盘绕成髻，青布紧紧缠过，最后，插过一柄木簪。
梳好之后，杜玖立即转身走到了一侧，弯腰从地上挑了一小段树枝起来，我这时才发现，他适才是将自己头上的那柄木簪子取下给了我。
一切准备妥当了，杜玖最后交代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看着他的意思说话，扶他上了马，牵过小七，走出了这在大雨时候看起来极其阴森恐怖的废弃道观。这会儿却是碧空如洗，暖白阳光轻撒，在昏暗的大雨之时看起来如鬼影一般的墙头野草，此时看起来也有了那么几分的可爱。
跟随着杜玖的指向，在路两侧的树木变得越来越稀疏的时候，拐向了左手边，往一座小山上走去。
这小山并不高，或许称之为山丘才比较妥当，但待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
“小七，那里。”
坐在马上的杜玖轻声道，小七听话地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我虽然累得只想坐下来歇息——果然生病之后人会比较容易累，也只好迈步跟在小七身后。
一直走到小山顶的林子边缘，向下一看，忍不住惊叫出声。
“诶？！”
山脚下，出了山林之后，马车道继续向前，大约几里路，就是一个被三面山所环绕着的小镇子，山林间的小溪到了这里，也已变宽成了一条小河，穿镇而过。
原来，那道观的所在，已是这片山林的边缘了。那，之前关于为什么会将道观建在荒凉的山林内的疑问就不成立了。只是，离镇子这么近，杜玖他就不怕会有人刚好也闯进那道观避雨么？
“入清溪镇的口上有关卡。”杜玖说道。
顺着他的视线，在一片杂树林的拐角处找到了他所说的关卡——路边的那一座小茅屋，应就是守关卡的士兵所住之地。
“在清溪镇只停留半日，寻了店家洗漱、略作歇脚之后，即刻往西。”
“……嗯，知道了。”
望着化了装之后的杜玖，总是忍不住要笑——其实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杜玖原来那样子的轮廓。或许还是因为他化装之后，还未真正扮演起其他人，所以，还是能从他那冷淡的气质中感觉出他究竟是谁。
二人一马，只再在山头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山下去了。
虽然杜玖交代只要看着他的意思说话就好，可还是不免觉得紧张。
“杜大人，为什么我只用束胸、再贴了个胡子就可以了？”
为什么，不用像杜玖一样改造一下眼形之类的？
“知你相貌之人，并不多。”杜玖轻声答道，“那，也可以画了像来找啊？”
“尚国内的探子很多，他们不敢明着搜你。”
“探子？是谁的……探子？”
碍于他们，竟不敢明着将我的画像明着摆出来搜捕？
“西信。”
“西信？他们不是也要杀我么？”
“是。”
这样问下去，是得不到答案的呢……在见到那个人之前，杜玖是绝对不会多说一点的。
“那，杜大人，他们现在是按着你的画像在找你咯？”
所以，才要做那么夸张的化装。
“在找你、我二人。”
“我？他们认为我们是在……认为是你在带着我逃？”
这个问题，杜玖闷着脸没有回答。又问了一个傻问题，毕竟那天晚上的情况，还有在村庄废墟发生的那件事，会被这样认为，倒也不算奇怪。
在最后一步踏出这片山林之前，杜玖说了一句，“待会儿你尽量压低声音说话”，只一眨眼，就已彻底变成了一个抚着长髯的老道士了，浑身上下已感觉不到一丝凌厉。
好厉害。
几里路，步行也还是走了好久，待走到关卡那里时，果然见一个兵士模样的人走上前拦住了。
扶了杜玖下马，然后随杜玖一起向那兵士躬身施了一礼。
“礼就免了，说，你两人从哪儿来？又是到哪儿去？”个子才比我高了一点儿的瘦小兵士话一出口，倒是官腔十足。
“这位小哥，贫道自东岩城外的平安小观而来，因有急事要赶去西茶，图近路，才走了这荒僻山林，并非可疑之人。”
“你这老道士，没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那片山林可不太平，你可给我老实交代了！”
“贫道从那片山林中过，并未遇见什么不太平之事，只是昨日大雨，没奈何，在那林子边缘的那道观过了一日——”
——杜玖话未说完，那瘦小兵士就已青了脸，瞪着杜玖，就像在看着怪物一般，结结巴巴地尖声叫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阿纲，你没事发什么神经啊？”
自小茅屋内传来一声怒吼，一个彪形大汉从内走了出来。
这两个兵士一高一矮的，搭配着倒是有趣。
“他他他……这、这两个道……道士说昨日大、大雨的时候，在林子里的那个道、道观避、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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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又来迟，式子继续小黑屋……
绿水桥平 第一卷 月茫茫逐华照君 第59章 清溪（1）
“啊？！你小子脑袋坏掉了吧？是不是听错了。”听瘦小兵士这么一说，彪形大汉的眉头一拧，并不似那瘦小兵士一般露出怯意，但握了拳的手却已经在轻轻颤抖了。
原来如此。
所以，杜玖才敢在那么明显的道观内停留那么久——那里，应该有着什么可怕的传言罢。不过从我和杜玖在那里平安地待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来看，不论是怎样的可怕传言，应该也只是谣传罢了。
甚至，关于那里的可怕传言，或许最早就是杜玖刻意散布出去的也说不定。若他未在年龄问题上撒谎，那么如他所说，十年前道观搬了别处，那时他是十九岁，也还是很有可能的。
“才，才没有听错！不、不信你自己问去！”瘦小兵士瞪着眼、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那彪形大汉哼了一声，一把抢过了瘦小兵士手中的纸卷，动作粗鲁地打开了，对着画像上的人物向我与杜玖二人打量，一面大声道，“喂，臭道士！你别以为大爷我不懂，吹牛就吹个像样一点的！别没去过的地儿乱说话！大爷我告诉你，少在这妖言惑众！”
“这位官爷，贫道并不敢说谎。你与那位小哥为何会害怕那座道观的缘故，贫道也明白。”杜玖说着，抬手作揖行了一礼，温和地微笑着，并不为彪形大汉的模样所吓，神色淡然，轻抚长髯，“不瞒官爷说，贫道带着这徒儿在外行走，一是为了清苦修为，二是为了捉鬼除妖、与人行善。”
彪形大汉见杜玖这样反应，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指杜玖的鼻子怒道，“你这道士还真敢夸口！会捉鬼除妖？好，那你说说，那道观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座道观内虽确有着些妖孽，但于贫道，并不敢滋惹是非。”杜玖淡淡地说着，一手抚着长髯，抬眼向那道观的方向瞥了一眼，幅度极小地轻摇了下头，“那妖孽原也可怜，诶，以贫道之力，若要度化，亦是可能。只是贫道接了西茶来的求助信之后，一路赶着过去，这会儿谅它不敢出了道观害人，添了几道符箓之后，也就暂时不管了。”
一番话下来，彪形大汉大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驳——本来，杜玖就是扯着说的。
“你你你……”彪形大汉好不容易将话说了出口，却和刚才的那个瘦小兵士一样变得结结巴巴，“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杜玖轻笑着摇了下头，抚髯道，“贫道所言，句句属实，并无丝毫欺瞒，但施主若不信，贫道也没法子。再者，贫道并非画上通缉之人，施主可否放贫道与徒儿过去了？”
彪形大汉瞪着眼一时就杵在那儿了，许是觉着尴尬，回过头去，唤过那瘦小兵士近前来商量——就在他二人的目光都从我和杜玖这里移开的时候，杜玖半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轻轻一动，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小东西迅疾向路边的一块大石头飞去，砸在大石头上之后，着力反弹，从与杜玖相反的方向一下直击中了瘦小兵士的后脑勺。
“啊！！！”
这一下的效果也太明显了——瘦小兵士一手捂住后脑勺，跳着脚尖叫道，神色极度慌张地向四周打量，脸色更是霎时就变得青了。
“喂！你怎么了？！”彪形大汉大声吼道，可声音里已经听得出一种惊慌着的颤抖，面上虽然极度掩饰，可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抱起双拳，以一种极度戒备的状态向身后看了一眼，接着猛揍了那瘦小兵士一拳。
瘦小兵士挨不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瑟瑟缩缩的模样，让我这个看到了真相的人实在忍不住想要大笑，但没办法，只好憋着，大约这会儿脸色也是很恐怖的——屏住呼吸，脸色都几乎憋得青了。
“两位施主，请镇静。”杜玖看着面前的场景，神情并未有一丝改变，语气极淡地摆手说了一句。
那受了惊吓的两人听了杜玖的话，立即转头看向杜玖，只是两人的表情这会儿也很滑稽——那瘦小兵士以一种看着救世主一般的目光望着杜玖，而那彪形大汉则是一脸不爽的样子。
杜玖这下不再说话了，而是静静地抬了头，目光追随着空中的某点，时快时慢地移动着，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看起来相当地让人不舒服的角度——就好像，在看着什么很有趣，但同时又让他厌恶的东西。
虽然知道杜玖这只是在演戏，可看着这样的他，不禁也觉得脊背上窜过一阵寒意，就好像真的有什么灵异之物在这附近游荡一般。
“道……这位道长，您真的，真的……真的能看见那个东西？”
瘦小兵士先开口问道，战战兢兢地，双手撑地，以一种极囧的姿势翻身爬了起来。
“如施主所见，贫道确实能看见一些本不应留存此间之物。”杜玖极淡地答了一句，微眯了眼，目光却仍在追随那个未知的、移动着的点。
“那……那，道，道长，您能不能行行好……帮帮——”
瘦小兵士的话未说完，旁边的那个彪形大汉就伸手拦在了他身前，瞪着杜玖，大声问道，“道长既然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不知道长可否告诉我们，这里会有那些东西的缘故究竟是什么？”
杜玖听罢，将目光收了回来，瞥了那彪形大汉和瘦小兵士一眼，接着将目光固定在了茅屋后面空地的某点，缓慢道，“施主是从外地调来此地的罢？想来这镇子上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送了二位那几张现在贴在屋前的符咒。施主虽然问了，可贫道认为，这里发生之事，施主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为好。”
两个兵士的神色一变，看来，还真是被杜玖说中了。
不过那彪形大汉毕竟还是倔着，紧皱眉头，大声斥道，“你这道士看不起本大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别在那里啰哩啰嗦放屁！”
杜玖低下头抚髯沉吟。这时竟也很配合地装作很不安的样子猛晃了几下脑袋，前蹄极度不安地刨着地，喉咙间更是发出一种不安到了极点的低嘶声——杜玖抬手轻抚了它几下，轻声道“莫怕，它不会害你，更不会害我和徒儿”，小七含情脉脉地望了他一眼，很乖地低下了头，不再吵闹了。
“两位施主，贫道若说了，可莫怪贫道多言。”
彪形大汉立即回了一句“少啰嗦”，根本不管站在他身边的瘦小兵士此时的脸色已是吓得一片惨白。
杜玖轻点了下头，继续凝眸望着茅屋后空地的某点，半晌，才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极残忍的抢劫杀人案——究竟如何残忍，贫道虽能看见，但不多描述——简单说来，最后，根本认不出哪一块骨肉是谁的。”
这还不多描述？——这会儿连那彪形大汉的脸色也有些发青了。
“但由于尸体始终无人认领，最后也不知被埋在了何处。冤魂更不知该往何处回家，只好时常聚集在此处。两位施主所贴的符咒平时倒是有些用处，可再过十几日就是元春了，家家户户准备过年，更是喜庆，但这对冤魂来说正是相反——两位若是整日都待在那贴了符咒的屋内，倒也还好。只不过这上头派下来的任务，两位施主就是大半夜的也只好站在这里盘查可疑路人的罢？”
瘦小兵士此刻几乎已是将要晕倒过去了，彪形大汉也不再是刚才那样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人的心理作用，可是很可怕的。他两人长期待在这里，离镇子还有一小段距离，又离林子里的那个有着“诡异传言”的道观那么近，难免会“发生”一些事。
“道，道长您慈悲为怀，千、千万救救我二人……”瘦小兵士结结巴巴地请求道。
杜玖轻摇了头，“贫道只好心劝一句，两位施主晚上若出那屋子，将符咒摘下贴在身上，小心别说了什么不敬之言。其他的，贫道也爱莫能助了。”
那彪形大汉一会儿目光放在杜玖身上呢，一会儿又移到小七那边——天哪，杜玖什么时候竟将那刚雕好的神像挂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