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之人，不讲究！”无念师太说道。
杨洛微微一笑，走进屋里，拿起桌上的茶盅，倒了一杯茶给无念师太，似乎犹豫了半晌才开了口：“我有些事不太明白，想请教师太，可否请师太赐教！”
无念师太伸手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施主请说，贫尼一定知无不言！”
杨洛顿了一下，说道：“师太一定知道，我二哥杨暕之子杨政道也要随我母后回来！”
无念师太微微一怔，然后轻笑道：“这是……好事啊！”
“是！政道回来，当然是好事！”杨洛涩涩一笑，眼中慢慢泛起泪光：“只是，一想起当年侑儿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就很害怕！我……我很担心政道的安危！”
听到这里，无念师太身子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望着杨洛：“施主怎么会有这些想法？”
杨洛犹豫了半晌，还是把长孙无忌在瑶庄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无念师太。
无念师太一听，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她当然明白长孙无忌的意思！他，这是要把杨洛把绝路上逼啊！可是，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半晌，她颤颤巍巍站起身，将手上的茶杯放在桌案上。只是手有些抖，将茶水洒了些在桌上。
“师太……”杨洛唤了一道。
无念师太哆哆嗦嗦地说道：“施主，你打算怎么办？”
杨洛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无念师太，半晌，酸涩的一笑：“阿姐，还记得义成姑姑吗？当年我被掳到突厥，见过姑姑，当时她曾经对我说过一番话，我一生都会记得！”
在这次大唐对突厥的战争中，义成公主因为坚决不肯投降大唐，最后被李靖斩杀于阵前。
无念师太定定望着杨洛，眼中慢慢有泪光闪烁起来：“她说什么？”
杨洛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眼睛望向窗外的蓝天：“义成姑姑对我说，有些人的命运，是一出生就注定的。只要得了大隋公主这个名号，你所有的感情、你的婚姻，甚至你的生命，都是围绕着大隋的利益！从此，便没有了自己！”
“姑姑她做到了！她为了大隋远嫁塞外，因为不降大唐，连自己的生命也献给了大隋！”说到这里，杨洛转过身来，望着无念师太，说道：“其实，我的阿姐何尝不是这样呢？为了大隋，舍了夫，舍了子，最后，也舍了自己！”
此时，无念师太早已泪流满面。
杨洛涩涩一笑，“跟你们比，我觉得我最自私了！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嫁到了不该嫁的人家，而且……还是个小妾！阿姐，我，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别这么说！阿洛！”无念师太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杨洛的手拉住，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阿姐不幸福，但阿姐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杨洛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阿姐，虽然父皇不在了！大隋……也不在了！但杨家还在！我们杨家还有最后的一丝血脉在！现在，是我该为父皇，为杨家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无念师太一下明白了杨洛的意思，她猛然抬起头，望着杨洛，眼中闪出惊恐的目光，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比唇缝里挤出一句话：“阿洛，你……你别这样！我们再想想，应该还有其他的办法的！”
“没有办法的！”杨洛摇了摇头，眼泪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我们是斗不过长孙兄妹的！”
“不会的，阿洛，你和李世民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对你应该有感情的！你找他呀！他不会不管你的！”无念师太说道。
杨洛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不会为了杨家的人，而与长孙无忌闹翻的！否则，十年前，侑儿也就不会白白枉死了！”
听到这里，无念师太心骤然抽痛，她抓住杨洛的手，泣声道：“别这样，阿洛！就算你牺牲了自己，也不一定能保得了政道？”
杨洛定定地看着无念师太，两只眼睛闪烁着异样却坚定的光芒：“只是我走了这一步，我就一定会保住政道！”
“阿洛……”无念师太还想说什么。
杨洛打断道：“阿姐，我这么做，政道还有一线生机，不这么做，政道凶多吉少！阿姐，你敢让政道去冒这个险吗？我们……赌不起的！”
无念师太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有眼泪不住地往下滴落。
杨洛对着无念师太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
“阿洛！”无念师太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杨洛痛哭起来：“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阿姐！”杨洛靠在无念师太的怀中，最后一次像一个孩子般，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
当杨洛从宅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她并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去了萧瑀的府上。
如今的萧瑀官居尚书左仆射，乃当朝首相。她相信，母亲和政道回来后，舅父一定会妥善照顾的！
萧瑀对杨洛的到访感到十分突然。虽然杨洛是他的亲侄女，但她现在身为淑妃，说起来怎么也是君臣。萧瑀忙带着家人上前见礼。
见礼后，杨洛便让他摒退左右，只留下萧瑀与其妻独孤琪。三人便进了内堂叙话。
萧瑀对萧后的归来，心中也是十分欣喜。聊起了此事，心情似乎更是愉悦。
杨洛跟他说了说宅子修整的情况，并告诉了南阳公主回来一事。
萧瑀听说南阳公主回来，心中更是欣慰：“太好了，阿若也回来了！你们姐妹俩能一起迎接母亲回来，姐姐肯会很高兴的！”
“是啊！”杨洛淡然一笑：“阿洛想到能够再与姐姐、母亲相见，心中也是很开心呢！”话一落，眼泪却簌簌掉了下来。
独孤琪一见，忙拿起袖中的丝帕替杨洛拭泪：“淑妃娘娘怎么哭起来了？”
杨洛接过丝帕，拭去颊上的泪水，含笑说道：“没事，我只是想到就要见到母亲，太……太激动了！”
“嗨！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萧瑀一脸的疼惜。
“对了，舅父！”杨洛收起泪眼，抬起望着萧瑀：“恪儿、愔儿都还小，还有很多不懂事、需要调教的地方。以后，还请舅父多照顾他们两兄弟！”
“怎么这么说？”萧瑀看着杨洛，目光中有种询问的味道：“他们兄弟俩不是还有你这个母亲吗？”
“哦。”杨洛淡淡笑了笑：“我一个妇人家，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对人处事什么的，舅父，你要多教教他们！”
“哦，这样啊！”萧瑀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
“如此，便多谢舅父了！”杨洛笑道。
又闲聊了几句，杨洛便起身告辞。
临别时，她抱住独孤琪，久久不愿放开。
萧瑀感觉杨洛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了！只道是萧后快回来，她太开心了吧！
、与君长诀
杨洛坐在锦华殿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年届三十，却依然姿容美好。
比起长孙无双日渐发胖的身体和韦珪渐露的老态。岁月特别优待她，十年的时光，除了多了一些成熟的韵味，似乎没有再留下其他的痕迹。
记得母后年过五十也还风姿曼妙。这，也许就是除了容貌外，母亲留给她的最大的财富吧？
此时，身后之人拿起梳妆台前的白玉梳，开始替她梳着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
一梳下去，从发根一直梳到发梢。
“紫忆，想起以前你和我住在这殿中的情景，真的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时，我虽然独自居然在宫中，却是那么自由和快乐！”看着镜中紫忆认真为自己梳妆的模样，想到往昔的时光，杨洛的嘴角轻轻弯起。
“现在有陛下相伴，娘娘也是快乐的！”紫忆回答道。
“紫忆，一会儿替我梳好头，你就回去吧！”杨洛笑了笑。
“娘娘！”紫忆手微微一顿，看了看镜中的杨洛，说道：“下午陛下才到长安，紫忆就再陪你一会儿吧？”
“不用了！”杨洛淡淡一笑：“你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在等你呢，早点回去吧！”
“好。”半晌，紫忆终于应道，眼眶却慢慢红了起来。
“紫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杨洛又叮嘱道。
紫忆用手抹了抹泪：“奴婢真的舍不得娘娘，这次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再见到娘娘了！”
“我……我也舍不得你啊，紫忆！”杨洛眼中泛着泪光，却强忍着不肯掉下来：“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舍不得，终究还是散的！”
“嗯！”紫忆点了点头：“今天就奴婢给娘娘梳一个以前的头式吧！”
见杨洛点了头，紫忆手上麻利地挑起杨洛的一绺头发。
“这么久没有替我梳头了，手艺没有生疏呢！”杨洛笑了笑。
“当然不会生疏！”紫忆说道：“给娘娘在一起这么多年，娘娘的一点一滴，全部留在紫忆的心里。”
“紫忆，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放我在心里！” 杨洛依然微笑着，只是这微笑中，有一种只有她才明白的诀别的之意。
“娘娘不也一直记得紫忆吗？娘娘昨晚赐给奴婢的那些珠玉首饰，奴婢这一生都不愁吃穿了！”紫忆含泪说道。
“这些反正也用不着，你就拿回去做个念想，还可以傍身！回去以后，和你家夫君好好过日子，别再想着我了！”杨洛说完，看见铜镜里的紫忆停下手，猛地抬起头望着自己，怕被她看出什么，忙笑道：“我在这宫里，好吃好喝的，不是吗？”
紫忆这才笑了起来，说道：“是啊，当年陛下就对娘娘那么有心，想必一定会对娘娘好的！”便接着梳了起来。
是啊，希望他能念着这点情分，能够对她的家人好。
紫忆刚帮杨洛把头梳好，秋芸便带了李恪进来：“娘娘，三皇子这就要到崇文馆去念书了”
杨洛一听，忙转过头来。
只见李恪一身青色的衣袍站在房门口，规规矩矩向杨洛行了一个礼，说道：“母妃，恪儿先上学去了！晚些时候再回来和母妃一起去迎接父王！”
看得出来，父亲就要回来了，他的心情十分开心。
李恪除了模样与父亲长得十分相似，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他父亲的风范。
“不急，恪儿来，和母妃说会儿话！”杨洛微笑着后伸出手，对李恪做了一个招手的姿势。
李恪便撒腿跑了过来。
杨洛一把搂着李恪，然后对着紫忆和秋芸说道：“紫忆，秋芸，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话想给恪儿说！”
“是。”紫忆和秋芸便退了下去。
杨洛将李恪抱坐在自己腿上，看着他那可爱的脸，忍不住，嘴唇轻轻在他的脸蛋上一啄。
“母妃！”李恪捂着脸，笑了起来。自从自己去崇文馆念书以来，母亲就没有对自己做过这么亲密的动作。平时看着母亲对着弟弟李愔亲吻爱护，心里还有一丝小小的醋意。
看着李恪似乎有些不自在，杨洛笑了笑。看来，自己的恪儿真的大了！
“母妃今天怎么了？”李恪问道。
“没有什么呀，恪儿不喜欢母妃这么做吗？”杨洛笑道。
“喜欢。”李恪眨了眨眼睛。
“恪儿，你要好好念书！”杨洛搂着李恪的手并没有松开：“你要知道，你不是嫡子，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母妃的话，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千万别去争！母妃只希望你能平安顺利便好！等你弟弟大了，这些道理你也要告诉他！”
李恪懂事地点了点头，“恪儿知道！昨天夫子问了一个问题，我会的，我刚说了我会，太子也说了，我没有再去跟太子争！”
“乖！”杨洛的眼泪含在了眼中，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不想吓着李恪。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聪慧胜于长孙无双的儿子，只是，庶子的身分注定了他的光华只能隐藏在嫡子的后面。
“时候不早了，去晚了夫子要骂！恪儿先去上学了，回来再陪母妃！”李恪说道。
“嗯。”杨洛点了点头，终于将紧紧搂住李恪的手放开。
李恪站起身来，对着母亲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向外走去！
看到李恪小小的身影走到门口，杨洛忍不住大叫一声：“恪儿！”
李恪脚下一顿，转过身来，不解地望着杨洛：“母妃还有事？”
杨洛看着李恪，努力绽着一个最美好的笑容：“恪儿，记住！母妃永远是最爱你的！你要乖，要照顾好你弟弟！”
“是，母妃！”李恪点头。
“快去吧！”杨洛强忍着心中的酸楚。
“是，母妃！”李恪看了杨洛一眼，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杨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这可怜的孩子，从今以后，再没有母亲的庇护了，在这宫中，会很艰难吧？
对不起，恪儿，原谅娘亲的自私……
李恪走了后，杨洛便把紫忆打发出了宫。虽然她舍不得紫忆，舍不得恪儿，舍不得母亲，更舍不得她爱了十年的人！可是，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
关上殿门，独自一人坐在殿中。
换上一身青色的衣裙。这是十年前那个元宵节，她见他时，就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他应该还记得吧？
走到梳妆台前，拿着台前的胭脂水粉，对着铜镜妆扮起来。描上黛眉，抹上腮红，点上绛唇。
镜中之人仍然姿容秀丽。
想要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他，来换取他对她最后的一丝怜惜！从今以后，她的家人，她的儿子，如果能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