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晓既惊且喜,又有些嗔怪,“在这儿也只是小住几日,何必费这些事。”
唐瑾抱她放到床上,“碧儿的大婚订在九月廿六,就是要回去八月的时候晃晃悠悠的回去便可以了。还要在这儿再住一个多月呢,怎么好让你一直闷着。”
他又低身给妻子盖了盖被子,尉迟晓道:“我已经好多了,也不用整日躺着。”
唐瑾在床边坐下,“太医说你身子还虚,再乖乖歇几日,好不好?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北方的草原骑马散心,再不管那些朝中之事。”
尉迟晓应了一句,“你这样说,我记着便是了。”
那时并不知多年之后,唐瑾再想起当日的这句话唯有心酸。她当时便知道,草原策马终不能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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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数日,两人是一贯的情浓,尉迟晓稍好一些,唐瑾带她出门骑马散步。高凉县县城不大,东西走个来回也不过个把时辰。县外高山、河谷、丘陵、盆地交错,四目望去正是夏山如碧,夏树苍翠。清早的天气还不是很热,城里却已经很热闹,家家敞门开户,有孩童看到这样衣着华丽的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不禁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发出声响希望能引起贵人的注意。
“比起金陵富丽,云燕壮阔,我倒更喜欢这样小巧的县城。”尉迟晓靠在唐瑾胸前。后者单手牵着马缰,另一只手将她护在怀里。她又说道:“我的家乡抚宁就是一个不大的县城,水陆交错,平时出门常要乘船,青石板的小路有石拱桥连着各家各户。”
“巽国也有这样的城镇,往南走的渠阴就是如此,家家户户都有小舟。”唐瑾的下巴蹭在她的头发上,“等碧儿大婚之后,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尉迟晓比出手指,笑说:“好,都好,你可应我两件了。”
“时间还多着呢,应你十件也必不食言。”就在唐瑾一低眉的工夫,余光忽见远方有烽火燃起。
尉迟晓亦看过去,只见烽烟冲天,说道:“不好,是出事了。”
这时城中的老百姓也看到了城外的烟火,百姓或惶恐,或慌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街上玩的孩子都被第一时间拖回了家,路边的摊贩挑着扁担一溜烟的往回跑。
唐瑾对怀中的妻子说:“我先送你回去。”说话的时候已经策马往行馆去。
唐瑾刚到行馆,县令已经派了人来,要讨泉亭王示下。唐瑾问道:“可派了探马?”
“明府已经派人去探了。”被派来的县吏回答。
唐瑾让苍术好好守备行馆,自己带了木通和另两个亲卫就往城楼去了。临去前,唐瑾低首对尉迟晓说道:“放心,万无一失。”
尉迟晓目送着唐瑾离开,而后对苍术说道:“注意守备。”
苍术愣了一瞬,很快大声应,“是!”往常王妃是从来不管这些事的,更不会特意吩咐一句,今天是因为城外燃起烽火的原因?不过听说王妃曾经也亲临过沙场,应该不会怕这些吧?但不论怎么说,得了吩咐的苍术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尉迟晓回到房里,让人把四面门窗都敞开。如是道:“这样就是穿堂风了,小姐容易着凉的。”
尉迟晓道:“都打开吧,这样看得清楚。”
我闻不解问道:“小姐要看什么?”
“自然是来偷袭的人。”尉迟晓说。
“偷袭的人?”我闻问道。
尉迟晓说:“高凉城虽然离边境不远,但是有承安等城在前,直接攻打此处并非明智之举。况且荣州公此时已经向离国进军,离国又怎么会有余力攻打这里?如果真的要打,明眼人都知道此处守军不会很多,大可直接攻城,完全没有必要费力点上一堆烟火,使城中提前有所戒备。既然点了就是想让人出城查看的意思,更进一步说是想引开城内守军的注意力。既是调虎离山,自然要多加注意才好。”
“既是这样,王爷怎么还要去城楼?”我闻又问。
“子瑜有他的责任,有烽火燃起,城内必定慌乱,只有他前去才能安定人心。”尉迟晓淡然说道。
如是道:“小姐刚好一些,还是别想这些了,太医不是说小姐不可以劳神吗。”
“想与不想,都不是自己能说得算的。”尉迟晓的笑清雅寡淡,她望着窗外树木青葱。
树叶间发出沙沙的响动,那声音像是有谁在摇晃舂米剩下的谷壳。树冠中的一抹亮光,让尉迟晓挑起嘴角。
“苍术。”她唤了一声。
我闻刚要出去叫苍术,就听见几处破风之声,窗外已经是刀光血影。如是大惊,忙要喊人进来戍卫。尉迟晓只是淡淡的看向窗外,眉目疏朗,没有丝毫惊慌之色。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尉迟晓在屋里坐下,吩咐我闻,“打把扇子吧。”语气神态一如往常。七月的天,已经是暑热时节了,此时又快接近正午,天气自然是热的。
我闻拿了团扇在旁扇着,如是也镇定下来给尉迟晓倒了热茶。屋外是乒乓的刀剑声,从窗口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血溅三尺,血肉横飞的惨状,一波要从窗户突袭的刺客正被泉亭王府的亲卫挡下来。屋内尉迟晓静静的坐在桌前品茗,扇子的风撩拨着她鬓角的发丝,好像窗外不过是在上演一出逢年过节的大戏。
兵戈声由高到低,四溅的血也由鲜红变成了红褐色,直到窗口再看不见刺客晃动的人影。尉迟晓吩咐道:“我累了,扶我去歇着吧。”
如是扶起小姐,我闻将桌上的茶具收拾好。屋外苍术也带人将尸体拖走检验,又让人打水洗净墙面、地面。
尉迟晓走进那张唐瑾为她特制的大床,如是为她拆卸掉简单的发饰更换了轻薄的寝衣。尉迟晓有些恹恹,便躺下睡了。如是坐在床边为她盖上薄被,打着扇子。她确实累得很了,没有顾得上周围的温度是否舒适,很快就睡着了。
唐瑾回来时已近黄昏,尉迟晓还睡着。如是仍旧在床边打扇,见王爷来了起身见礼。唐瑾接过扇子自己替妻子扇着,一手撩起尉迟晓的额发,指背触到她的前额,“太医请过脉了吗?”
“来看过了,”如是轻声答道,“说是有些劳神,所以一直睡着。”
“请孙、刘两位太医来。”
不多时,孙太医和刘太医已经过来。唐瑾在外间请两人坐了,又问了病情。两位太医一再表示无碍,只是要多加休养,唐瑾才放心。
“不过,王爷,您这手上……”孙太医注意到唐瑾右手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
“刚才在城楼上遇到了些刺客,刀剑无眼难免划些小口子。”唐瑾毫不在意的说。
“王爷还是该当心,伤口可大可小,还是让微臣给王爷处理一下才好,不然微臣回京也无法可陛下交待。”
孙太医如此说,唐瑾也不坚持,随他拿了药箱清洁伤口,又敷上金疮药包好。此时,苍术进来禀报:“王爷,有件要紧事。”
孙太医和刘太医听到这么说,都退下了。
唐瑾向苍术问道:“何事?”
苍术耳语了几句。
唐瑾目光一凛,“当真?”
“是,荣州公虽然出师得利,不过行军路线多有诟病,与韩将军所率偏师首尾不能呼应。”
“由此看来,此时只要率轻骑就能解荣州公之围,不过……”唐瑾略有沉吟,“今日的刺客也已经明白,离国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取我和辰君的性命,我暂时不能离开高凉。”
“可是,王爷,如果您不去救,荣州公恐怕……”
“嗯,家国大事,不是儿戏。兑国君臣恐怕正等着这个机会,看我等与离国两败俱伤。”唐瑾稍一思索,对苍术说道,“你替我传个信儿给汝城的潘将军,告诉他立功的机会到了。”
他与苍术细说了几句,苍术道:“王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汝城的位置正好赶得及解荣州公之围。”
唐瑾道:“别声张,快去吧。”
“是。”
苍术躬身告退,唐瑾起身推开隔断的门,发现如是倒在地上,而床上已经没有了尉迟晓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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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高凉全城封锁寻找泉亭王妃的时候,尉迟晓正坐在一处破旧仓库的废墟上。她面前的人扎着金色的头带,头发全部在头顶束起,既不戴冠,也不戴头巾。那是一个年纪三十岁上下的剑客,他的背上背着一把与半身等长的巨剑。
尉迟晓平和的看着他,清清楚楚的说道:“钟将军把我带出来岂非不智?”
“你认得我?”剑客惊奇问道。
“大概七、八年前,在金陵有幸见过一次,不过仅仅是匆匆一瞥,那时我还是个进京赶考的贡士。”尉迟晓徐徐说道,“传闻卫将军钟天喜好四海游历,甚少在京中供职,且不论何时头上都扎着一条金色的头带。”
钟天爽朗大笑,“不愧是我兑国的太常,果然知道的清楚!”
“将军还没有回答我,——将军把我带出来岂非不智?”
钟天挑眉说道:“我听说泉亭王对你甚为爱重,若是挟持你,岂不是正好可以牵制唐瑾?”
尉迟晓轻轻的笑,“将军错了,只有我在他身边才能牵制他。”
钟天逼近她,犹如乌云压迫着高山,“我可不是容易被骗的小伙子。”
尉迟晓不为所动,“将军以为我若被劫走,泉亭王会恨谁?是会听从摆布,还是会杀了劫持我的人?”
钟天一怔。
尉迟晓又道:“泉亭王若是那样容易被摆布的人,如何可以统领巽国大军屡战屡胜?将军不会认为掳走我,或者是杀了我,泉亭王就会任凭吩咐吧?”
“你说的对,”钟天表示赞同,同时握紧腰间的大剑,“不过既已把你掳出来,也不可能送你回去了。”
尉迟晓微笑,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出鞘的剑刃,她不急不缓的说道:“只有我在泉亭王身边,他才不会去往前线。泉亭王不往前线,离国受到的压迫就会少许多,便让他们两虎相争,不是很好?”她笑了笑又说:“太医说我身体过于虚弱,不能长途劳累,所以我会和泉亭王在高凉逗留很久。”
钟天突然明白了什么,困惑的说:“你该不会是为了困住他,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吧?”
尉迟晓的唇边有最清淡的笑容,她淡淡的说:“未可知也。”
作者有话要说:
、回往云燕
大巽鸿嘉六年六月,泉亭王唐瑾于承安大败离师。七月,荣州公端木垓统三军东去追击离师余部,遇离大军截击。右将军潘客自汝城出,急攻重水,与左将军韩达成夹击之势,兵锋直指离国腹地,荣州公之围得解。
次月,巽三军东进北上,欲进逼离国都大明城。
同月。兑,柘城。
城楼上,文珑摊开手中的文书,他逐字看过一遍之后,又将它递给身边的言节。两人都默不作声了一段时间,言节先说道:“端木怀这样做是铁了心要逼咱们出兵了。”
“是,在高凉的时候,端木怀就已经这么决定了。”文珑负手走在城楼之上,城墙外有浊河与波折的谷地丘陵相隔,丘陵的西边就是峡口的高崖峭壁。言节和他一同巡视城楼,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摸着下巴。
“陛下那边该来消息了吧?”文珑边走边说。他因“病重”的缘故从高凉回来之后就留在了柘城,而没有急着赶回金陵,谢玉自然也一同留下了。
言节望向无边的天际,“我们似乎没什么选择。一旦巽兼并离国,到时便连半分生机都没有了。”
“现今正是坐山观虎,希望两头猛虎实力相当,如此才好趁火打劫。”文珑说,“荣州公虽然也多有战功,不过,在统兵方面似乎比小他一轮的唐子瑜差了少许。”
“不止差了少许,端木垓虽然连克两城,却只不过是离国尚未做好准备,而今他被困在金光城外的赤洼谷动弹不得。”
“困他的可是离国的北院大王呼延延宁。”
“不管怎么说,端木垓若是不能从赤洼谷突围,巽国三军不得首尾相继,此番也就气数至此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夏风吹过言节的鬓角,“以呼延遵顼的气性一定回马一枪。”
“但愿如此,我总觉得唐子瑜必有后招,不然断不会同意端木怀以孤军对离国用兵。”文珑思忖道,“算起来咱们的卫将军也该回来了。”
“应当就是这几日了。”言节忽见城下一骑红尘远从天际而来,隐隐有丝绸折射的一点金光在红尘中闪烁。
文珑一同看去,“来得倒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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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天带回来了离国和巽国的疆域图,其中详细记载了各地的风土人情,甚至包括用兵安营的习惯等等。
当天,三人在柘城的将军府中摊开疆域图细细观摩,言节不仅慨然,“这些东西比十万大军都有用。”
“确实,有了这些要攻城掠地就简单多了。”文珑对钟天说,“飞云,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是什么话,这些不过是顺手,我可不耐烦官场上那些繁文缛节。”钟天说道,“对了,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要说给你们听。”
钟天将在高凉劫持尉迟晓,尉迟晓所言所析说了一遍,不过略过了她最后与自己说“钟将军久不回京,回去若见玙霖还望不要提起长宁郡主”的一番话。
钟天道:“听她的话,是陛下有意为之?我倒是很佩服这个女人,巽国盛传泉亭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