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玉簪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凉爽的江风扑面而来,江山如画,一时豪情。隔壁雅间传来悠远的歌声,陆翊平和着那节拍,暗暗拍着栏杆。
曾几何时,在那藏书阁上,寂静东厢,他也如这般,听着小寒嘈嘈切切的琴音,把栏杆拍遍。她的琴音,一向是忧伤中带着洒脱,大开大合又心细如发,就像她的人一样。
他曾说过,她这琴音,只有真正懂她的人才能欣赏。她也说过,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知音。
杨全安看陆翊平听曲子听得如此沉醉,笑道:“义兄,你很喜欢这曲子吗?”
陆翊平从回忆中醒来,淡淡一笑,道:“这词写得好。你可知是谁写的?”
全安摇摇头。陆翊平道:“乃是苏大学士的词啊!这曲牌名叫《八声甘州》,你听那旋律之中,是不是暗含着边塞之声?”
全安道:“边塞之声没听出来。倒的确不是那些柳枝词的韵律。”
陆翊平笑道:“这《八声甘州》原是唐边塞曲,被柳屯田(柳永)改了,入了曲牌。他那首‘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写得也是极好,可终不及苏大学士这首深沉壮阔。我总觉得,这‘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方才是甘州之声!”
全安笑着摇摇头,道:“义兄说到词曲,我便不懂了。要是小寒在,倒是可以与你议论议论。”
陆翊平大笑道:“对。她也是极喜欢那些边塞诗、豪放词的。你何曾见过一个女子那么喜欢唱‘羌管悠悠霜满地,衡阳雁去无留意’?”大笑过后,又是满心的孤独寂寞。
陆翊平转过身去,又将那栏杆一拍,长长叹了一口气。水迢迢,人渺渺,他本是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微尘,只因与她相遇,便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闪光。
小寒,你此刻究竟在哪?
他头上幅巾翻飞。那歌声还飘荡在空中,只被江风吹得七零八落。沉声听了半晌,陆翊平转头对全安道:“全安,我听这歌伎的琴声曲意,与小寒倒有几分神似。此间在这客船上百无聊赖,到淮南还需两三日,不如待会你去请她来我们这里坐一坐?”
全安答:“好。”打开房门便出去了。未几,他又空手而归,遗憾道:“隔壁的贵客说,他们包了那歌伎一整天,我们只得明日再请了。”
陆翊平洒脱一笑,道:“也好,那我们便可以白白再听上一天的曲子。”
离开汴梁已经三日了。陆翊平和全安从汴梁上了客船。这客船是苏州的造船厂新造的,长约二十余丈,能载客百余人。船头处是十间厢房,供贵客起居;船尾处则是普通舱,那些商旅十几个人睡一个通铺。每天黄昏时分,客船便靠岸休息补给,有钱人不愿在船上过夜的,可以到岸上去投宿客栈。
这一晚,客船停靠在一个叫襄邑的小城,船家说,船行五日即可抵达“南京”应天府。陆翊平和杨全安在船上住了几日,被那风浪摇得疲乏不堪,好不容易到了个像样的城市,便想上岸去找个客栈歇歇脚。
此站上岸的客人很多。陆翊平和杨全安挤在人群之中,排队等待登岸。身边一众三教九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熏香味、汗臭味、中药味……陆翊平见前面一个怀抱七弦琴、穿着藕色罗裙的女子,料是船上那个歌伎。但见她背影绰约,不知从正面看是何等花容月貌。
人群慢慢地向岸上涌去,那女子倏忽之间便消失在人流之中。陆翊平不过是一闪念,转眼便放下了,和全安抬脚往城里走去。
他二人依照船家的指示,寻到了城内最好的一间客栈。全安先把行李放到楼上的厢房内,陆翊平则在堂上点好了酒菜等全安。
陆翊平正坐在堂上自斟自饮,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入内——原来又是那个歌伎。她背后背着七弦琴,向小二要了间下房,便抱着包袱进去了。陆翊平见她头上插了一个白色的玉簪,暗忖这歌伎气质出尘脱俗,那玉簪看起来价值也不菲,却不知她究竟是何人,只待明日上船请她到厢房中去弹奏几曲,也可问问缘由。
她进去的时候,碰巧和全安打了个照面。全安见了那女子容貌,愣了一下,那女子对他施了一礼,便错身离去了。
“怎么?那歌伎是不是花容月貌,我见你都看呆了。”待全安坐下来时,陆翊平打趣道。
全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又碰见她。”
“长得怎么样?”陆翊平难得好奇。
全安笑道:“确是花容月貌。不过这样的女子独自在江湖上行走,竟不怕招引些登徒浪子?我看她行止如此从容,想必是有拳脚功夫傍身的。”
陆翊平点头道:“嗯,你说得有理。待明日请她来我们厢房内弹奏,再好好问问她。”
二人对饮,很快就将酒菜一扫而空。
用过了晚饭,兄弟二人便回房歇息。陆翊平躺在床上,心想,这旅途虽劳顿,但一路上也见着了不少新鲜事物,若是有小寒同行,便可称作是完美了。也不知她现在到了何处,看过了什么风景,有着什么样的心绪。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翊平,你看什么?”她从那铜镜中,看到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笑盈盈地问道。
“看你啊。我在想,我究竟是哪一世修来的福分,竟然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他叹气似的说。
她笑着转过身来,轻盈地朝他走来,依依地靠在他怀里说:“不是你修的,是我修的。我修了一千年,才认识你呢!”
他搂着她哈哈一笑,道:“只有那蛇精狐仙才能修一千年,你如何修得?”
她把他抱得更紧了,撒娇道:“我说修了一千年,就是修了一千年。是佛祖许诺我的,?说,你要是诚心诚意修一千年,我就给你指个如意郎君。我听了佛祖的话,认认真真修了,然后一转身,就遇见你了。”
他心中一热,柔声道:“小寒,我愿意累生累世都行善积德,惟愿与你生生世世都做夫妻。”
她在他怀里叹道:“先好好地过这一世吧……”
她不知什么时候,把一支玉簪交给他,低着头轻声道:“翊平,帮我戴上。”
那是他送给她的玉簪,是他们俩的定情信物。与她玉颈上的宝瓶玉坠一样,都是羊脂玉的材质。他专门托人去长安,寻了能工巧匠做的。她喜欢得不得了,天天都戴在头上。
他接过来,将那支玉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她抬起脸,眼中不知为何突然满是泪水,委屈地唤道:“翊平,不要丢下我……”
陆翊平慢慢睁开眼,心竟然还在痛。他瞪着眼前如漆如墨的黑夜,刚才的梦境还在他的脑中。这个梦太真实了,他好像亲手把她拥在怀中,为她插上玉簪……
玉簪!陆翊平猛地从床上坐起——那支玉簪!
他急急下床去,披了衣服,就去拍隔壁全安的门:“全安!全安!快醒醒!”
杨全安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语气也颇急切:“义兄,出了什么事?”他知道陆翊平绝不会无缘无故半夜把他叫醒。
陆翊平急道:“刚才我梦见给小寒戴簪子,这才想起来,白日里见到的那个歌伎,她头上戴的簪子和我送给小寒那支非常相似!”
“什么?!”杨全安难以置信地低吼道。
陆翊平道:“千真万确。那簪子是我定制的,我自然认得,世上应该没有第二支。那歌伎怎么会有?!”
杨全安见他如此焦急,一咬牙道:“此事关系重大,也顾不得礼数了,我们这就去把她叫起来问话!”说完,便掩了门,和陆翊平轻轻下楼去找那个歌伎。
陆翊平白天听到那歌伎与掌柜的对话,知道她住在一楼的庚字房。黑灯瞎火的,二人慢慢摸黑过去。隐隐约约,陆翊平见到前面好像有一个黑影,他心中一凛,沉声喝道:“是谁?!”
面前一阵奇疾的掌风袭来,陆翊平吃了一惊,但他到底久经沙场,应变十分机敏,虽黑暗之中看不见对方的招数,但凭着声音感觉竟一抬手就把这掌给挡住了。
好沉的力道!陆翊平迅速反手扼住那人的手腕,没想到对方反应也很快,另一只手在他腕口一扣,便将手脱了出来,同时一抬脚就朝他下盘踢去。陆翊平急速回身,避开那一脚,同时一拳直奔那人中路而去。
那人没想到陆翊平避开一脚的同时竟然还能出拳,中路大开,中了一招,连连后退几步。陆翊平抓住胜机,抢上几步,此时他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将那人的动作看得真真切切,心知此人功夫在他之下,但不知他究竟为何深夜在此。
——难道是冲着那女子来的?!
忽听得房内一阵响动,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全安大叫:“不好!那女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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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逼问
陆翊平道:“你快去追!此人我来对付!”全安闻言,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陆翊平一心记挂着那女子头上的玉簪,无心恋战,拳脚上毫不保留,几招便将那人制住。他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在此?!”
黑暗之中,不知什么物体从那人的口中飞出,陆翊平心下一惊,急忙躲闪开,只见那东西噗地一声深深嵌入了墙壁之中,原来竟是一只口箭!
他已是手下留情,那人竟然使出如此阴毒的暗器!陆翊平勃然大怒,正要痛下杀手。没想到那人趁他躲闪开的一瞬破门而入,陆翊平追进去,见那人跳窗溜了。
他一跺脚,暗道还是追那个女子要紧,便跑了出去。
月光下,两个人影巷陌之间急速穿梭。那女子步法十分轻盈,但到底内力较男子欠缺,跑了一段路,全安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全安用力一踏足,身形飞出,左手便要抓住那女子的衣衫。没想到她突然一回身,手上已经拿着一把一尺长的短剑,直奔全安的心口而来。
好狠辣的女子!全安勉强扭转身形,将将避过了那一剑,那女子却忽然调转剑尖,朝他脖子抹来。这两招下来,全安已经知道这女子的身手不凡,自己又手无寸铁,半点怠慢不得,头一偏闪过那一剑,抬手扣住那女子手腕,顺势一拉,将她的步子乱了,另一手化拳直攻她的肋下章门穴,此处中招可伤及脾肝。那女子骤然中招,倒在了地上。
恰好陆翊平也赶过来了。全安一把将那女子从地上揪起来,恶狠狠地喝道:“看你还往哪跑!”
白色的月光洒在那女子的脸上,把她的脸孔映得很美。她凄绝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下颌紧紧咬着。
“不好!她要咬舌自尽!”陆翊平大喊道。
全安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扣住女子的香腮,不让她咬。陆翊平惟恐事情有变,抢上一步将那女子打晕了。
“好刚烈的女子!”陆翊平叹道。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没想到竟如此决绝。
全安道:“刚才那个男子看起来好像是想为害她的,不想被我们撞上了。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被人追杀?”
陆翊平突然醒悟过来,蹲下身去从那女子头上拔出玉簪。他借着月光细细端详手上的簪子,只见簪尾刻着两个细细的小字——
小寒。
……………………
灯芯爆了一下,陆翊平心一惊,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杨全安正坐在床前打瞌睡。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女子。
她还没醒来。平心而论。这个女子长得很美,她的睫毛很长,眉眼口鼻都生得温婉秀气。大概没人能想到,这个女子面露杀机时是何等的狠辣。她不独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被擒住了当即咬舌——
至于吗?他们只不过想找她问句话而已……
全安正细心打量眼前这个沉睡的女子,忽然见她睫毛颤了颤,秀眉也轻轻蹙了起来。全安忙回头去唤陆翊平:“义兄,她似是要醒了!”
陆翊平大跨几步赶到床头,眼巴巴地瞪着她。他一整晚都没合眼,就等着她醒来。
她茫然地睁开眼。忽见眼前两个男人正焦急地瞪着自己,身体不由得往后一缩,正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一团布把她的嘴塞住了。
全安道:“你别怕,我们不想害你,只是想找你问几句话而已。”
那女子茫然地看着他。
全安柔声道:“怕你又咬舌才把你的嘴塞住了。我现在拿走布团,你别咬舌,好不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
全案把她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然后站起身来。把位子让给陆翊平。
陆翊平焦急地坐下,手中举着那根簪子。急切地问:“这根簪子,你是从哪得到的?!”
女子看着他不说话。
陆翊平又问:“这簪子的主人现在何处?你可曾经过她?”
女子还是不说话。
陆翊平心碎欲绝地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这簪子怎么会到你的手上?”这簪子本是他和小寒的定情信物,她走的时候什么珠宝首饰都没要,独独带走了这根簪子。如果不是她遭逢了意外,这根簪子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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