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清婉正仔细端详注意着这几人的神态表情变化,想了想,点点头:“如此也好,绣蕊绣芙绣蓉绣茗,你们四人便去将行李点数安置吧!还是照着往日的习惯便是!”王子腾微微侧首,向着自己身后约莫两步之遥的灰蓝色衣衫的小厮打了个手势,那小厮点点头,眼中有着释然与放松。
四个丫鬟连声应了下来。
将王子腾与那小厮的互动看在眼中,史清婉会心微微笑着,挥挥手让四个丫鬟随着一个仆人离去。
入了正堂,只见黄花梨雕夔龙案桌上,设着墨烟冻石鼎,上悬着一幅苍松劲柏凌云图;一侧设着汝窑海青双鱼古纹瓶,另一侧则是祥云八棱青铜古镜,底下两溜八张交椅,一色是鸡翅木的。并不像寻常贵家那般富丽堂皇的陈设,然而却是典雅端肃,越看越平添几分清贵凌然之意来。
“可见着是花了大心思呢!”史清婉极是欣赏这般风格,弯腰伸手抚上交椅上五福的精妙纹样,抬眼对着王子腾赞赏地笑道:“却是要好好多谢陈大爷才是呢!”
她口中的陈大爷正是王子腾的至交好友,名唤陈禹德,金陵人士,当初乃是武举出身,因武艺超群而受到皇上赏识,并被破格提拔为五品龙禁尉,后来短短四年时间,被被擢升为三品御前侍卫,深受皇上信重。
“正是!”王子腾上前几步,仔细端量着那案上的墨烟冻石鼎:“他也真是,这些摆设留着我们来就是了,偏生还帮我们一概弄好!得了,明儿个请他喝酒去!”陈禹德做了几年的御前侍卫,家境好了许多,这些古甁古镜之类的虽说容易得,然而这整套的鸡翅木桌椅、花梨木案几却是价值不菲的。
夫妻俩一路相携看了花厅,穿过回廊,简单了解了院落布局,果然精致玲珑而不失京城一贯的大气。如王子腾所说那般,宅院西边圈出了一个花园,史清婉瞧见后,着实是惊喜不已。
一方清澈碧池,绿水粼粼,锦鲤跃然,中间叠石成山,间或点缀着绿生生的草苗,格外有趣。走两步,便是一架紫藤忍冬凌霄等等,零零散散地垂落到地上,架下石桌石凳,耀眼灿烂的凌霄花朵开得正热烈。拐过花架,则是两棵高大的树,可以辨认其中一株是桂树来。将花园与宅院其他地方隔开的是长廊与一堵长长的花墙,花墙上面是造型各异的漏窗,或是祥云翩然,或是牡丹富贵,或是圆菱交错;每个漏窗前都植了数杆翠竹或是叠了几片山石,各色形状不一,称得上是移步换景。无论是这太湖石,还是水波长廊,还是这方寸之地间精巧细致的景物构造,都令史清婉生起一股熟悉之感。
“听说这宅子原本的主人是位进士,江南人,去岁父母去世后便辞官归隐,因此这宅子就空置出来,恰巧被我给捡了漏!”王子腾凑到史清婉耳畔笑得很是得意,当初这宅子到时有两三个人想入手,其中一个嫌弃价格太高,另一个觉得花园子占了地方还要修整,最后一个则觉得门户太小不够气派;不过王子腾却觉得刚刚好,他是五品龙禁尉,禁中侍卫要谨言慎行才能妥当,虽然不知日后升迁之事如何,然而收敛稳重些总不会错到哪去!
逛了一圈下来,史清婉心中的想法与王子腾颇为相似。这院子虽说不算得十分气派,然而各种细微之处却格外费心思,精致布局都是极好的,不**份又低调;史清婉修行时日不长,勉强通晓五行八卦,细细推算之下,金木水火土五行平衡,想来住着也很是舒心如意。
据红楼梦中叙述看来,王子腾后来位高权重却突然暴毙在进京的路途中,个中缘由,史清婉想了许多次。想着王子腾的人生际遇,想来王子腾最初不过是个家中不算受宠、不能袭爵的次子,靠得捐官才得了五品龙禁尉的职位,后来却成了四大家族都需要依赖讨好的对象;虽说这其中的过程,红楼中并没有赘述,然而初任便是京营节度使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可见他必然是受帝王信任看重的;那后来为何却暴毙?当皇妃的外甥女也突然便薨逝,说这里面没什么猫腻,还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史清婉推测,王子腾是受了四大家族连累,加上可能后期他也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威势,不受控制,更有甚者,他可能掺和到某些事情里,所以才会招了帝王猜忌疑心,引来杀身之祸。
想到在秦可卿葬礼上,薛蟠提供的那具“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玎珰如金玉”的上等棺木,史清婉摇了摇头,犯了事儿的义忠亲王的棺木在薛家的店里,这本身就是件儿值得怀疑的事情。
晚间,史清婉正与王子腾相对而坐用了晚饭,正喝着茶,便见绣蕊进来,手里捧了个花名册子。
她福身行礼后,将手中的册子奉给史清婉:“奶奶,咱们院子里人手怕是不大够用呢!毕竟上来的时候您就只带我们四个和院子里的两个二等丫鬟,二爷身边也只有五个人,粗使仆役——几位管事买了四五个,总共加起来约莫二十来人,这哪里够用呢?”
“嗯,我与二爷商量商量,你去吧!待会儿送些热水来——”让绣蕊下去后,史清婉翻开纸页细细看着,抬眼瞅着王子腾:“二爷身边可要添些人手?若是需着,现下里便仔细与我说说吧!明后日我就叫牙婆来——”
认真地算了算,王子腾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答道:“并不用的,原本在京中的程峰、尹安便还是外院的管事,海川便做采买之类,他于这方面极是精通;至于我身边,并不用多少人,汇儿丰年平日里跟着我,跑腿传信伺候笔墨都是用顺手的了;冯成冯久外院行走,余下一个连庆,他在经商这上面颇有些能耐,我想着等放他出去给咱们经营铺子倒是不错!”
闻言,史清婉愣了愣,带着些促狭地捂着嘴笑着:“爷说笑呢?!大小也是五品官儿,哪里有身边这样寒酸的?岂不叫人笑话么?”挤了挤眼:“红袖添香夜读书——要不要么?”
瞧着妻子笑得花枝乱颤满面生晕,王子腾眯了眯眼,史清婉一个猝不及防便落入了他的怀中,瞧着上头男子笑容里的危险,她身子颤了颤,默默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讨好地朝他笑了笑,尚未来得及开口,史清婉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只听他声音里藏不住的得逞与些微的气恼:“红袖添香夜读书什么的,为夫是不大需要的;不过如此良辰美景——”凑到史清婉耳旁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不可轻易辜负啊!”
拎着一壶热水到了门前,瞧着方才大开的房门紧紧阖上,绣蕊有些不解,正欲敲门,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落进耳中;她也不是傻子,登时明白了什么,脸颊一红,悄悄退了。
第17章 交心
虽说与娇妻一夜旖旎缠绵,王子腾可不会就此便忘了正事儿。昨天刚刚入府,诸事尚未妥帖,因此他方才没有立刻与仍旧是小厮装扮的四皇子见面。所幸妻子手下几个丫鬟都不弱,飞快地便将宅子里各处弄清楚安排起来。
王子腾素来谨慎,虽说自己只是不袭爵自讨生计的次子,可毕竟还是四大家族的子弟,前些年头的风雨飘摇,那时王子腾虽说年纪尚轻,可也记得些,如果不是站对了位置,只怕王家早就淹没在一堆荒草黄土之中……如今的朝中态势,与当年何其相似!在没有把府里侍弄得妥妥当当密不透风前,他是决计不会轻举妄动的。
“起得这么早?”史清婉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睁开眼半支起身子,带着欣赏的目光落在男子的后背:“什么时候了?”
王子腾转过身来,前襟的衣带子尚未系好,散开来露出胸膛。别看他习武多年,可身上却并没有令史清婉厌恶的那种硕大肌肉,反倒是劲瘦有力,身材绝对比现代那些男模差不了多少。
“婉儿看得可还满意么?”王子腾瞧见妻子的目光流转,心中稍稍得意了一会儿,毕竟妻子素来是秉持闺训,守礼自矜,除了夫妻闺中情趣之外,少有这样大胆,看来自己这个丈夫的魅力果然还是足够的呀!调笑着坐到床边,长臂一拦,便将只着薄薄中衣的史清婉拥进怀中。
听了他的称呼,史清婉颊上飞起一抹红晕,握着拳头狠狠地在他胸膛上捶了两下:“你是越发地不尊重起来,哪里有这样问人家的?!”却不防那衣裳本就松松垮垮,被她这一番动作,直接由原本的遮遮掩掩变成大敞无羁。瞅着王子腾脸上那得逞的笑容,史清婉后悔不迭,忙趁其不备,从他怀中脱了身,重新把自己裹在被褥中。
想起昨天晚上睡前商量的事情,史清婉正色道:“那位的事情,还是早些解决掉为好。我是后宅女子,外面的事情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有一遭,我还是得与你说清楚,咱们救人本是无心之举,善因善果,可莫要挟恩图报才是!何况,四皇子终究是四皇子——”末了一句话,意味深长。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呢?!
听明白史清婉的意思,王子腾这般慨叹着,望进妻子清澈的眸子,启唇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等蠢货,四皇子——结个善缘总比没有来得好,也只是这样子罢了!”他原本也有一瞬间闪过些不好的想法,然而清醒过来,却是后背一下子的冷汗。君臣关系自来便最难拿捏,若是自己真的藉此求了什么恩典,恐怕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不到妻子一介弱智女流,却也能看得如此深远。在一对比家中母亲每每炫耀自得于当年祖宗的功勋,虽说子不嫌母丑,然而王子腾还是深深地意识到了差别。
点点头,史清婉眉尖舒展,星眸带嗔斜了他一眼:“什么蠢货不蠢货的?我知晓你心有高志,然而世事从来一饮一啄,抄了近路有时候反倒不是好事儿!”她拿起王子腾的手,摊开掌心,纤细素手在上面轻轻划着。
回过神来,王子腾只觉得掌心痒痒,史清婉的手生的是绵软无骨,肌肤更是细腻得一汪膏脂般,他正欲反手握住她,谁想史清婉突地松开。
“我以往曾经读过几本有关相术的书,勉勉强强能看些手相。夫君如今是龙游浅滩,有朝一日必定飞黄腾达;可其中却又暗藏玄妙,掌纹一分而为二,半是杀机隐现,半是平稳荣耀——”史清婉眉宇间浮动着淡淡的愁绪:“虽说相术之事,信而有不信则无,不过既然有这么个说法,我总是有些忧心,只盼着夫君一生无忧才是呢!”
听了妻子这番话,王子腾心中一动,想起几年前的一桩事情来。
十二岁那年,父亲带着自己去扬州拜见一位故人。父亲与那位故友喝酒说话,自己便偷偷地出去在街市上溜达了几圈,碰见个算命的瞎眼老头,好奇之下便在他冷冷清清的摊子前停了下来。谁想那老头直接上手就摸了摸自己的头脸,叹了口气,说了句话,然后寻着找来的父亲痛骂一顿赶走,自己至今都记忆犹新。
官爵福禄冉冉,止于衰亡死相。
王子腾原本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可是若是爱重的妻子口中说来,他却也有些动摇。史清婉的性格他也了解几分,绝不会无的放矢信口胡说,或许自己该去找些能人来瞧瞧……
“莫要去找什么大师来!”史清婉瞧出他的意动,摇摇头阻止他:“纵然有命数已定,可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定胜天呢!咱们只管踏踏实实地忠君事主,莫要违了本心道义,坏了德行就是!”
王子腾此人,这些天相处下来,史清婉也能大概看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性格;坚忍,野心,虽算不上狠辣可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流,这样的人,却是极容易被某些事情所迷惑而钻了牛角尖。
现下里,对他虽说谈不上爱情,可是随着夫妻二人相处,好感度却是蹭蹭地在上涨,这一点史清婉必须得承认。
既然如此,那史清婉绝对不能让红楼中王子腾的悲惨结局再现!即便她并不清楚其中前因后果就是是怎样发展的,可是大概知道与皇权有关系,那么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总错不到哪儿去!
“你将心安下来吧!”王子腾亲昵地捉着她的手,冷不丁地在她皓白如玉的腕上啄了一口:“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我虽说是武官出身,可这句话还是懂的!”
说着正事儿呢,史清婉被他偷袭了一下,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啐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地轰了王子腾出去。
立在门外,听着里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王子腾抿着嘴,丝毫没有不悦之类的情绪存在;他唇畔弧度越来越大,最终笑出声来——真是娶到了个宝贝啊!
……
且不谈史清婉在房中如何又是甜蜜又是羞恼的,这一边,王子腾与徒文憧在书房中正式接上头了,这也是被后人称为一代君臣相得佳话的开端。
“参见四皇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进书房,瞧见那个依旧穿着灰蓝色短褂的小身影,王子腾合上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