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紫衣一位王爷,是不该抢在皇上之前开口的,但他最近圣恩隆宠,皇上也不以为意,只是顺着话头道:“是啊,又是怎么了?而且夜爱卿,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有人敢掌捆当朝官员不可?”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齐刷刷的交流了一个心有灵犀的眼神,紫衣顿时皱起了眉头,之前从他那个角度看来,只能看到夜长留完好的一半脸颊,被皇上如此一提醒,转而看向端王的目光就很不善了。作为当事人的夜长留则机灵无比,立刻抬手捂住脸颊,学着云惊鸿的样子欲语还休,只恨手中没有方丝帕加深感情。
端王瞄了他冷情冷心、还未等过问就开始偏帮的父皇一眼,心中冷笑不已,毕竟夜长留非礼于他乃是事实,也觉心寒,表面上装成一副委屈之极,生无可恋的模样,哀哀道:“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自从几位当年的皇子都变成王爷之后,‘父皇’‘儿臣’这两个颇为亲昵的名词立刻被双方心有灵犀的一同遗忘了,君是君,臣是臣,互相提防还来不及,再无任何父子情谊可言。也正因为如此,比之皇宫中的诸位而言,紫衣的单纯和善良显得如此可贵,几乎立刻就抓住了皇上当父亲的心,因此才百般保护,千般宠爱,为的就是其他三王能有所顾忌,不敢轻易下手诛杀。
或许因为这两个名词实在太过久违,皇上也不由得怔了怔,也不知回想起了什么,表情慢慢的平和沧桑起来,虽然离慈爱还有一定距离,但已经非常难得可贵了。他轻声细语的、仿佛怕吓到童年时期的端王一般,缓声道:“朕一定为你做主。”
端王顿时叩首,夜长留登时警觉起来,意味深长的偷偷瞧着端王,打定了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死不认账的重要方针,静下心来准备迎战。哪料到端王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另有目的。
在得到皇上示意而起身后,端王先是愤愤一指夜长留,动作力度都很暴躁,端王府中那一夜他自然不会开口,可谁叫夜长留今天又这么不开眼的撞了上来。
满场皆静,来往的宫女太监都如同石刻木雕一般,安安静静的守着自己的本分,和众位大臣一般,暗地里耳朵伸的比兔子都长。
就听端王慷慨激昂道:“皇上明鉴,夜侍郎好色之名朝野皆知!前几日在臣与云家小姐两情相悦,欲结秦晋之好的时候,不惜以头撞柱,死谏阻止。当时臣与皇上一般,都认为其表现粗鲁,但毕竟事出有因,只能暂时按下满腔爱意,容后再谈。岂料到……”
皇上立刻听懂了端王的话外之音,表情此时已经很不好看了,方才的慈爱消失无踪,又是一派君主架子,目光阴沉的听着端王义正言辞的继续道:“岂料到夜侍郎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就在刚刚,趁着臣一人落单,竟然对臣……对臣……”
说罢哀戚的抬袖掩面,像是实在说不下去了一般,连连摇头,长吁短叹。瞧得夜长留唇角抽搐,心说端王如此演技,自己这是非死不可了。
怎料还未等夜长留开口否认,皇上先一派淡然的开了口,好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轻轻松松的把事态压了下去:“本朝律例并不禁男色,夜侍郎年少风流,端王一表人才,有爱慕之心也很正常。至于端王所说的其他冲突,很有可能是有一些误会,夜爱卿,你说对不对?”
夜长留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余光瞥着端王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深以为然的感激涕零,学着以前看到过的电视剧般振臂高呼:“吾皇英明,吾皇英明啊!”
皇上被这饱含感情的高呼吓了一跳,装模作样的咳了咳,转向一旁依依诺诺的云相,和颜悦色的唤了对方的表字:“子然,你家千金不知来了没有?”
云相上前回话:“蒙皇上恩宠,小女今日也跟着臣来长长见识。”
云惊鸿不失时机的轻移莲步,温声细语的上前行礼回话,只是把脑袋埋得很低,大概是怕被皇上看上,进宫做那不知排到了多少位的妃子。“小女云惊鸿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哦!云爱卿,你这女儿很是不错嘛,看这年龄,似乎也到了成亲的岁数了……”皇上这话说的意味深长,端王微微蹙起眉头,云相则恭敬的低着头,一副听凭皇上吩咐的样子。
皇上环视过诸位大臣,当着端王的面沉吟着道:“朕的紫衣皇儿如今尚未婚娶,王府内无一女子也说不过去,朕看云家女儿端良贤淑,很是作为正妃的人选,不知夜王意下如何?”
还在原地悄悄端详着夜长留有些红肿的侧脸,想着一会儿在出宫前拦下对方的紫衣万没料到话题竟然如此突兀的转到了自己身上,表情惊愕了一瞬,这委实是一件天上掉馅饼般的美事,虽然他目前靠着皇上垂怜,暂时也不至有生命之忧。但圣心难测,他初来乍到,根基不稳,若是得到云相的助力,不得不可称之为如虎添翼。
听闻此言,夜长留挑了挑眉头,她察觉到紫衣正踌躇的注视着她,却没给与任何回答。
她向来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并非真的因为她生性凉薄,而是清楚人心要走,谁都留不住的,与其弄得最后两败俱伤,倒不如好合好散。
何况,她从未给过紫衣承诺,明明知道只要几个轻飘飘的字眼就足以令紫衣喜笑颜开、忠心耿耿,却从未想要耍过这些手段。这些手段可以对很多人用,下属,朋友,唯独兄弟,情人,只要一动这个念头,就已经是践踏人家一片赤诚。她给不起的东西,一向不打诳语,连骗骗人家都不舍得,又怎敢奢求对方把她看得比荣华富贵更重?
端王气的牙齿咯咯作响,倒是引得离他最近的夜长留偏头看了看,他表面上却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皇上今日当着诸位大臣打了他端王的脸面,就是算准了他的实力还不够改朝换代,才敢如此这般的欺侮于他!
之前还对着端王欲说还笑,欲语还休的云惊鸿立刻收敛了之前的表情,划清界限一般看都不看端王一眼,反而一眼一眼的看着静默不语的紫衣,羞答答的在身前绞着手帕:“惊鸿……一切听凭皇上做主。”
在云惊鸿看来,既然反正都是先结婚后恋爱,那么除了长相身份地位这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变个个把人也没什么关系。况且端王与夜王本就是同父异母,面容很有几分相似,皇家的种子集天地之精华,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玉树临风,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而端王后院已经有了万紫千红,夜王却还虚位以待、洁身自好,孰好孰坏,高下立判。
“朕觉得惊鸿这孩子配的上你了,夜王意下如何啊?”皇上喜得眉开眼笑,看都不看端王一眼,执着的要紫衣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紫衣微微抿唇,面露忧伤的悄悄看了夜长留一眼,不为对方不给答案而难过,而是难过自己在对方眼中,竟然如此不值得信任。可这也不是夜长留的错,而是二人相处时间实在太少,自从他当了这劳什子的王爷,出入受人桎梏监视,二人相处时间更是……还好来日方长。随即轻轻地笑了笑,恭敬地对着皇上道:“蛮夷不灭,臣誓不成家!”
皇上在紫衣这碰了个软钉子,有心发作一番,又不舍得自己刚刚找回来的儿子眨眼间就去战场做了炮灰,只能爽快的笑了笑,文武百官配合着立刻活跃了气氛,暂时按下不提。
夜长留不动声色的瞄了紫衣一眼,见对方正矜持的冲自己微笑,心中自有一番无法言说的怅然喜悦,像是一口吞进了一颗奶油糖果,当时来不及品出味道,却慢慢融化在了想象力,充满了令人心动的甜蜜滋味。
云惊鸿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却也只能强颜欢笑的回了自己的小小团体,接受姐妹们意味深长的打量。这毕竟是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即使她贵为云相嫡女,当众被一个王爷如此落了脸面,还是只能咬牙和血吞。只是今日她当众背弃了端王,又没能成功嫁给夜王,固然在众大臣眼中是个识时务的,也算不得什么错事,但放在这些只知道嫉妒的无用姐妹之间,真是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了!
传到那些贫民百姓耳中她倒是不怕,怕只怕这谣言长了翅膀,传到那孤高清冷的重华哥哥耳中,那人本就万般的看她不起,这回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长留天下 第九章 居心叵测
云惊鸿虽然被紫衣拒绝,那也不代表就能轮到端王了。如此,夜长留轻薄端王一事也就轻飘飘的的不了了之。之后的一个时辰里,皇上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招呼文武大臣开怀饮宴,端王似笑非笑的作陪,眸色深得令人看不出其中心绪。
紫衣在皇上的示意下,温文有礼的同文武百官寒暄片刻,片刻后借口尿遁,匆匆离了晚宴场地,又过片刻,夜长留随后告辞,追随紫衣离开的方向而去。
云惊鸿原本与一众官家姐妹站在一起,笑容恬静的与那些官家公子们打过招呼,眼神却一直挂在端王和夜王二人身上,端王对她一直是不理不睬,被她当众踩了面子,也没有动气,不是心胸宽阔,而是区区一个云惊鸿,远还不值得让他动气。
云惊鸿心里也清楚得很,见卖萌无用,干脆转而专门盯着夜王。一见对方离了席,也立刻告别姐妹,一袭粉红衣袍在这初秋天气里显得伶仃瘦弱,惹人心怜。她轻飘飘的的缀在了后面,心中不断打着腹稿,想要于僻静无人之处,谈一谈二人成亲的可能性。
紫衣得了他师父天机老人的传承,夜长留的警惕性更是非同一般,但云惊鸿心心切切的想要偷窥,毕竟身处《惊鸿》之中,遵循主角最大原理,主角光环一发作,愣是没让二人察觉出一丝不对。
云惊鸿悄悄藏在御花园中枝叶繁复处,神秘兮兮的露出一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夜王的后脑勺,以及夜长留被遮住一半的侧脸。
紫衣半句不提前事,声音温和:“长留,最近父皇时常叫我进宫,夜王府里都是其他三王的人马,我正在慢慢替换,再过一段时间就去寻你。”
微风反方向吹去,云惊鸿努力前倾身体,也只听到风中破碎的只言片语,夜长留似乎是颔首说了句什么,紫衣又回了句什么,然后上前主动握住了夜长留的手,夜长留叹了口气,没有阻拦,任他握着,之后有宫女路过,二人立刻分开,一前一后出了御花园。
藏在树后的云惊鸿对着一脸惊讶的宫女安抚的笑了笑,从袖口递出去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将对方打发走,一个人顺势坐在了树下,神情变幻不定。
本朝男子相恋说不得新奇,就连当今皇上亦有三名男妃,国民上行下效,就连自家爹爹也有二位随侍,夜王与夜侍郎之间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她刚才恍惚听到了重华哥哥的名字,只恨风声太急,打散了话音。
夜侍郎,夜长留——云惊鸿幽幽叹了口气,继续埋头思索下去:蓝凤凰说的,重华哥哥喜欢的夜姑娘是个女子。可单看重华哥哥对蓝凤凰的态度,也不大可能会将这些事情讲给她听。那么除了姓夜之外,姑娘二字可能只是蓝凤凰随口猜测,而假如不是夜姑娘,而是夜侍郎的话,那么一切或许都有了解答。
夜侍郎月前进京述职,重华哥哥同一时间进京布局,并且坚决地把蓝凤凰留在了浩然门中,立下门规不准她私下跟随……
无论怎么看都太过巧合了些,只可惜凭她手中的力量,目前还打探不出重华哥哥的落脚处,不过浩然门客如此之大的动作,迟早会有蛛丝马迹。
想到这,云惊鸿松了口气,她前半生活的辛苦难耐,后半生活的一直顺风顺水,即使有些灾厄,最后也会转为幸运,她喜欢上的男子无一不对她假以辞色,唯独一个高不可攀的轩辕重华。
她也说不清自己对重华哥哥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愫,但她很清楚自己是不希望看到重华哥哥属于除她之外的任何人的。既然夜侍郎是个男子,生不出孩子,威胁也就没有那么大,假如重华哥哥肯回心转意,她进门做了正妻,留夜侍郎做个男妾也没什么的。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重华哥哥对她依旧冷言冷语,对夜侍郎则好似用情至深,假如一切属实,万般无奈之下,夜侍郎也就留不得了。
打定了主意,云惊鸿姿势优雅的起身,拍了拍裙子下的灰土,莲步轻移的回了自家爹爹身边。
月上中天,夜长留打着哈欠从宫内走出,宴会将散不散,文武百官走了一半,剩下的不是在撒酒疯,就是在依依惜别,皇上已经回寝宫休息,夜王带了大批侍卫自去夜王府。
大萌主——轩辕重华一袭白衣,美丽冻人的孤身站在下马桥前,也不知等了多久,低头凝视着眼前地砖的纹路,自得趣味的不说不动。
夜长留连忙抓紧时间跑了几步,伸手去摸大萌主有些冰冷的指尖,不假思索的抬手解了自身的狐裘披风给对方披上,猛地被冷空气侵袭,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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