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想什么呢？”墨棠已经醒了，伸伸懒腰，笑着看依然走神的韶光姑姑。
韶光摇摇头，站起身极为自然的给墨棠捏捏肩膀，“入秋天凉，往后要午睡去殿里罢。”
这个话，上一世，也有人常常对自己说，只是固执如她，从来都不听从。
墨棠点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左右有两天时间，怎么不待一晚再回来？”
韶光拿起薄被叠好，提醒墨棠道：“今晚上不是沈贵妃宫里要办曲水流觞会？”
墨棠才惊觉今日已经是八月初一，“日子跟流水似的走，我倒是真给忘了。你要是不在，恐怕我都出不了门了。”墨棠笑着站起身，她身段婀娜娇小可人，连女子看了都欢喜羡慕。“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去看看，哎。不过就算去了，沈贵妃珠玉在前，我们这些人都摆不上台面呢。”
韶光想起乾明帝，道：“勿要妄自菲薄，你还这样年轻，风采不比人家少。”
墨棠掩嘴轻笑，她极喜欢着韶光姑姑，看着她的眼神都是亮闪闪的。
沈贵妃是当今右相沈舫远的小女儿，入宫以来成为皇帝新宠，正是得势之时。今夜的曲水流觞宴也不过是借着时机笼络嫔妃而已。
皇后偏偏因病推脱，那便只有沈贵妃为尊，韶光侍奉主子进了沈贵妃的宫殿便能看到容光焕发的女子语笑晏晏，左右逢源好不得意。
韶光跟着主子请安，随即入座。她看着沈芝，想起记忆中的她，那时候在太子宫里，沈芝只顾着吃东西，年纪小模样清秀，性子单纯可爱。如今，沈贵妃的眼角眉梢的显露出来的风韵，着实是耀眼万分令人无可比拟。
“众位姐姐妹妹这样捧场，倒叫芝儿惊喜，如今时辰还早，大家先尝尝这秋梨膏。”沈芝秀手捏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方糕道，“皇上都说我这宫里的秋梨膏乃是一绝。”
墨棠也只得学着众人尝了尝，她偷偷对韶光摇了摇头，被韶光给按住了肩侧。
也好在墨棠位份小，没人看得到这一幕。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众人才随着沈贵妃的指引到了宫殿外的花苑中。
花苑原本是一处花坛，沈贵妃叫人开凿了一条小溪流，引卿叶池的清水来做流，而小溪流每一个弯口两边都设矮桌蒲团，桌上搁着各色精致瓜果糕点。
沈贵妃的宫殿本就高阔，乃是先帝最为宠爱的云妃旧居，如今这么一改造，更是人人称羡。
韶光伺候墨棠坐下，她尽力不去看这个宫殿的一草一木。曾经的一幕幕袭上心头，她的记忆如海潮一般涌来。
“贵妃娘娘真是心思灵巧，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妙处。”
“可不是，飞凤宫如今最是富丽堂皇。”
沈贵妃笑着道：“皇后中宫乃是最为华丽精巧，我不过是讨巧而已，众位姐姐要是欢喜，可以常来坐坐。”沈芝望着眼前的这一群莺莺燕燕，内心却是冷笑着道，论你们的家世，这一辈子都休想爬到我的头上去去。
飞凤宫的名字未改，因为沈芝喜欢这个名字，住在这里的女子一个一个都是绝世美丽的女子，纵然云妃被先皇赐死，纵然平西公主疯病十数年年轻早逝，可是飞凤宫就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象征。
沈芝想，既然此生都无法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做飞凤宫里的主人，也是极好的。
天上的明月皎皎，地上的女子们嫣然说笑。
唯独像墨棠这样地位低下，家世一般的主子只能自斟自饮，暗自没趣。
所谓曲水流觞，不过就是个名头，一个小小的酒杯停在谁的面前，便说出一个短故事来。
而墨棠一整个晚上就没见那酒杯停在自己眼前过，这令她想起皇上的恩宠，从来不曾拥有过。
韶光将墨棠微微抬高的酒壶拿下来，轻声叮嘱道：“少喝一些。”
墨棠双颊染红，已经有些醉态，竟猛地站起来，轻笑着道：“流年易老去，韶光从此为君留。呵呵。”
众人皆惊，看着墨棠一人孤零零地站着，无人出声。
韶光眼尖，在看见沈贵妃脸色一变的同时看见缓缓走来的九五之尊。她赶紧站起身轻搂住墨棠，向沈贵妃请罪道：“我家主子不胜酒力，还望贵妃见谅。”
乾明帝看着摇摇欲坠的女子美态天成，快步上前，：“朕来吧。”
韶光垂眸赶紧将墨棠松开，她听见墨棠轻声笑道：“你这人，如何跟圣上生得这样像？”
谁又会知道，沈贵妃办的这场宴会，最后便宜的却是一个连姓名都很少有人知道的女子？
墨棠第二天被人从昭阳殿送回来，脸上一派喜气，跟着她来的是乾明帝源源不断的赏赐。
韶光在院子里令太监们将各色赏赐分门别类归置起来，知了更是欢喜坏了，蹦蹦跳跳地跟在主子身后说些吉利话。
幸福来得太快，连墨棠都没从黄粱梦中反应过来。直到人都散了，留下韶光，墨棠才道：“圣上让我明日起天天晨起等他下朝陪他呢，韶光，我是不是做梦了？你打我一下。”
韶光将手臂伸过去道：“主子，不然你捏我一下？”
墨棠掩嘴大笑，“不必不必。韶光，我总算出头而来。”她的眸光里闪动着泪光。
韶光始终不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些人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是为何。
第二日，墨棠早早就梳妆打扮好带着韶光前往昭阳殿候着，这一路上遇见了沈贵妃的人，那奴才却是狗眼见人低连请安都未请。
墨棠却是心情大好，顾不得与别人生气。只想着匆匆去找乾明帝。
虽说早晚会遇上，但是秋韶光没料到会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韶光没有踏进昭阳殿的资格，候在外面，看着乾明帝与身后的顾淮钧有说有聊地走来。
六年时光匆匆而去，他已过而立，却依旧才貌不凡、矜贵雍容。
顾淮钧踏入昭阳殿前，朝殿外站着的婢女投去一瞥，随即跟着皇帝进殿。
秋韶光想，这人真是厉害，当年在光武帝身边做一个侍郎自由出入昭阳殿，短短几年，新帝上位，他已不仅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成为了权势滔天的丞相。
而他的野心仅止于此么？秋韶光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从未加深，从来都一知半解，甚至丝毫未有真的了解过他。
不多会儿，顾淮钧从昭阳殿离开，擦身而过之时，韶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但立即很快镇定下来。既然已经决定要撇下过去重新活过，那过去的是是非非就令他们过去吧。韶光这样劝慰自己道。
很多未解之谜，她已经不想去了解，因为再深究，势必再要和他扯上关系，而这一点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墨棠一连伺候乾明帝两月，虽然不是独宠但也是无上的荣光，而她也从敬庭轩换到了玉露宫，离皇帝居所昭阳殿又更加近了一些。
只是，墨棠的肚子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她自然也是知道要靠孩子来维系皇帝的荣恩，只是苦于没有音信。一日，墨棠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消息，悄悄跟韶光打听，“听闻吃了母锦鲤腹中鱼籽便能增加生育的机会，韶光你可听说过？”
韶光摇头，“闻所未闻。”更何况，怀有鱼籽的母锦鲤极难找，并非想要吃就有的。
“韶光，你能不能出宫帮我找找？我娘家人都远在济南府，实在是都帮不了我。”墨棠拉着韶光的手臂摇晃哀求，她家中人丁不旺，爹娘就她一个女儿，而她爹也不过区区济南府一个县知府，根本倚靠不上，一切只有她自己。
韶光到不是不想帮她，于情于理，她们主仆相处甚好，她不可能拒绝，她点点头答应，“我向内务司请示两日出宫打听打听。”
墨棠甜甜一笑，“韶光，多谢你了，若是能生出一子半女，我一定启奏皇上放你出宫！”
出宫？彻彻底底地离开这座困死她的皇宫？韶光觉得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只是，真的会有这神丹妙药？
韶光道：“不若令刘大夫帮你请脉看看，是不是因为身子太虚？”
“也可，那你让知了现在变去请刘大夫来吧。”墨棠道。
韶光在宫里左右没看到知了，想到她自己也想问问清楚刘大夫这什么锦鲤，还是决定自己去御医坊一趟。
韶光从来没进过这里，倒是第一次来，一个宫苑里头，都是忙忙碌碌晒药制药的人，她看见一个妇人在一边挑拣草药，忙上前道：“这位嬷嬷……”
待这妇人转过身来，韶光愣住了，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容妈妈啊，她望着容颜老去的容妈妈，半晌说不上话。
“什么事儿？”容妈妈疑惑问道，她老态已现，眼眸已然浑浊，而身态比之当年臃肿几分。
韶光抿了抿唇，故作镇定道：“我是玉露宫的秋韶光，来找刘大夫给我家主子把脉。”她有一刹那的恍惚，想要上前唤她一声容妈妈，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既然平西的人生已经翻篇，那她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引故人之哀。
“刘大夫在药房里，你去那里找。”容妈妈指了指一扇门，看了眼奇奇怪怪的宫女，又开始劳作。
韶光顺着她指的方向匆匆赶去，甚至忘记道一声谢。
刘大夫听了韶光的话，皱眉道：“若是每个宫的主子都来问这些，那我们这些御医们可不用干别的事儿了。”
韶光将早准备好的一袋碎银子悄悄递过去，她一早知道刘大夫此人好财，自然有所表示。
刘大夫将碎银子扔进药箱子里，对着韶光道：“姑姑领路吧。”
一路上，韶光问了问刘大夫所谓锦鲤一事，刘大夫嗤笑着说妇人无知。韶光倒也不再问下去，一切等刘大夫把过脉在说，她问刘大夫道：“我听闻现在御药坊的容妈妈之前是飞凤宫里的旧人，如今怎么去了御药房呢？”
刘大夫作为两朝老人，自然通晓这里头不少事，倒也不忌讳，道：“容妈妈这人也忒傻，平西公主死后她本可以离宫，谁知竟请留，左右她年纪也大了，就让内务司拨到御药房来了。”
韶光还是不明白，细问道：“容妈妈为何要请留呢？”
刘大夫瞅了她一眼，道：“陈年旧事你问这些做什么？”
韶光一笑，道：“听闻当年刘大夫伸手神医治好了平西公主的疯病，这不是极难得有机会请教请教。”
奉承的话谁都爱听，更何况，平西公主疯病的确一直是刘大夫在治，当年疯病痊愈他也是得了光武皇帝许多赏赐的。刘大夫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知道的事情不少。”
“刘大夫，您可知道平西公主当年为何年轻就走了啊？”韶光问道，她自己当年就隐约觉得奇怪，为什么身子突然之间就差下去，一点征兆都没有。
刘大夫面色一变道：“旧病复发，沉疴难愈！”说罢脸色已经极差，韶光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韶光心道，她这一生三世，到底很多事情来来去去都糊里糊涂。
刘大夫给墨棠把了脉，细细地嘱咐一番，离开玉露宫的时候，对送他出来的韶光道：“韶光姑姑，老夫劝你一句，宫里的事情，少问少听。”
“刘大夫提点的是，韶光记住了。多谢。”韶光请了个礼赶紧应下。
这中间本来没什么，但是让刘大夫这一来一去的话弄得韶光心里有些不着落。
第二日内务司准了韶光出宫，韶光心里倒是烦着去哪里找这锦鲤，却听墨棠告诉是宫门外有一条叫做德望街的集市，那里一打听便知道该去何处找。
韶光怀里拿着墨棠交代的一百两银子，走在路上都觉得步步为难，她若是不小心弄丢了这银子或是找不到那锦鲤，都是烦心事儿。
按照韶光入宫的年资，一年能出宫四趟，所以她对宫外还不算陌生，只是第一次走在街市上。她一路打听一路去找那条德望街，正在迷茫间，她却看到一个多年未见的人——昭明。
昭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厮模样，年纪已经二十五出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模样伺候着的人，他带人走进一家粮店约莫是出来采买的。
韶光不知不觉地脚步就跟了上去，她站在粮店外，隐约听见店主人朝着昭明点头哈腰，“您说一声，我让人送到丞相府便是，何劳您亲自来一趟。”
昭明吩咐身后的小厮将钱递出去，“权当是走走。”说罢笑着朝掌柜的抱了抱拳就走出了粮店。
“李管家，这个女的，刚才就跟着咱们了，要不要我去问问？”身后的小厮对李昭明道。
昭明借打量左右的小贩小摊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倒是极陌生的人，“算了，再看吧。”
韶光不敢再往前跟着，她未知未觉间自己的双眸已经湿润。
她孤身一人在这个世上已经过了好几年，昭明是唯一除了顾淮钧之外便认识莫小云的人，她如何能不感到哀凉。
她不知道秋韶光若是死去，属于莫小云的灵魂是不是还会继续借尸还魂，那时候，也许顾淮钧也死了，昭明也不在了，莫家的人她一个也找不见了，那，她岂不是跟孤魂野鬼也没有任何差别？
继续活下去的所有意义都已经不再存在，她如何能好好活下去呢？
墨棠终究还是等到了才韶光在宫门关闭之前回来了，兼而有之的是韶光买到了传闻中腹中有子的锦鲤鱼。
玉露宫有自己的小厨房，韶光将鱼儿拿过去之后，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