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昭明见韶光定在了原地，灵修的眼中渗出泪水。
韶光抹去眼泪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自从顾淮钧考上科举，昭明也就再也回过春风城，他本以为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回来，哪知道如今还有这样的机会。昭明本就是春风城里人，自然对故土乡情不减。他推开尘土飞扬的宅门。他依稀记得，当年去京城前，他劝顾淮钧卖掉这座小宅子，但顾淮钧看着院子说，留着吧。
莫小云当年身中数箭死在院中的事昭明如今依旧历历在目，他始终知道自家公子对莫小姐深怀歉意。
韶光死而复生的莫小云更不可能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那些事如今说来已经犹如过眼云烟、遥不可及，但当历史沉沉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她依旧觉得记忆是那样的清晰和连贯。
昭明与两个马车夫将院子稍稍收拾了一圈，而韶光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以供自己和红拂暂居。
昭明前往集市采买，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对母女，一人擅做厨房杂事，一人可以在院子里伺候着。
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的几人，韶光脑海里还是有些木讷，这几日，似乎走得太快，事情发生过后她都来不及消化，前一刻人还在皇宫的织造司里做苦工，此一刻人却已经回到春风城。
红拂一路上安静，也是累急了，等屋子里稍稍收拾过，便被韶光伺候着睡下。韶光靠在床头看着已然苍老毕现的面孔，她觉得心口闷闷的疼。
新来的老妈妈夫家姓王，韶光便唤她王妈妈，她的女儿名叫采薇，已经十五，长得钟灵毓秀很是可人。
韶光挽起袖子，与他们一同将厨房收拾出来。王妈妈初来乍到，自然也是不敢得罪人的，只看着这姑娘年纪不过比采薇大四五岁，但是看上去有些历练，做起事情来勤快抖擞，只是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问道：“韶光姑娘看着不是咱们春风城的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韶光一愣，好在反应快，她道：“恩，盛阳人。”
采薇刚将擦洗的污水到处去，这会子提着水桶走进来，听到韶光的话，高兴地道：“姐姐是从京城里来的呀。京城是不是特别热闹？”
韶光点点头，京都盛阳的确是个大城。
王妈妈道：“李管家说您是这家主子的远亲，这会子要在春风城待些日子了罢？”
韶光道：“恩。”她一时无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脑子猛地转过来，心道，也许从她们母女口中可以打探些消息，“王妈妈，您可知道城里的莫家？”
“做茶叶生意的？”王妈妈见韶光点头，笑着道：“那可是咱们城中的第一有钱的人啊！”
“他们……”韶光想起顾淮钧说过的那些话，现在当家的应该是还是二哥莫知良，她问道：“还住在原先的宅子里么？”
“是啊，那宅子风水多好？算命的都说，莫宅占尽了咱们春风城最大的好！能不发财嘛。”王妈妈笑起来也极爽朗，又有些疑惑地问韶光，“怎么，你可是认识莫家的人？”
韶光若有所思，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本身就是莫家人，何来认识不认识呢。她想，得找个合适的机缘去看看。
红拂，能是一个好理由吗？韶光夜晚睡在床上，转辗反侧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作罢，且不说如今红拂已经神志不清，莫府如今到底怎么一回事，还需要她先探究清楚。
第二日，韶光一个人出了宅子，顺着熟悉的方向到了莫府。高门大宅，一如多年前的绿瓦红墙。她站在远处仔细等了一等，却始终没看见有人从宅子里出来，或是进去。
一连数日，韶光都去等候着，她找不到由头进府，只盼着有个熟悉的人出来。她焦虑地等候着着。
第五日的时候，韶光看见一个妇人从宅门里出来，还跟着个随从丫鬟，她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大嫂蒋蕴清。顾淮钧说过，大嫂后来成了二哥的妾，虽韶光不愿意相信，但看到大嫂她瞬间便相信了。
蒋蕴清年纪不轻，已经不是当年清瘦模样，连容颜也略略改变，眼眸中的光芒再也不是那样清冷。她站在宅门的台阶下正等着马车来，却见一个女人遥遥地望着自己，她不禁皱了皱眉，问身边伺候的丫鬟，“那边是谁啊？这么直瞪瞪地瞧着，怪吓人的。”
丫鬟摇摇头，“夫人，我也不知道呢。不然令人去打发了去。”
蒋蕴清道：“不必了，且随她去吧。”话音刚落，便见那女人朝自己走来，走得极快，一脸沉重。她实在是不解，这时候正巧马车驾来，家丁将矮凳取下来，她上前一步跨上马车，“快些走吧。”
丫鬟赶紧拿起矮凳跳上马车，马车夫扬起马鞭策马而去。
韶光站在几步之远，愣愣地望着扬尘而去的马车。的确是她冒失冲动了，只是一时间她也实在是想不到如何接近莫宅。如果能领大嫂信任自己，带自己进宅见一见爹娘不也是极好的？即便是不相认，也总好过这辈子在不能看见。可是，大嫂会信吗？世上蹊跷荒唐事情不少，而魂魄转世一事毕竟听来太过虚妄。
韶光默默无语地回去，却看见院门开着，门口站着两匹马，
高头大马此刻却是蔫头耷脑，马掌受损严重，看上去是跑很长的路程赶到的。
这座院子会有谁从远方赶来？韶光步步往前，绕过哼哧哼哧鼻上冒着热气的马匹推门进去，便见到树影萧条之下那人正风尘仆仆地在洗手，他微微弯腰，伸长手臂。
采薇端着温水轻轻地往下倾倒，他袖长白净的双手轻轻揉搓。
韶光轻轻将门掩上，他这样专注，似乎一点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采薇将温水倒完，轻声细语地问：“老爷，还要再倒些吗？”
“不必了，你去忙吧。”顾淮钧接过采薇递过去的干爽洁净的毛巾，一边细细地擦过每一根手指一边转过身来抬眸望着门后站得笔直的秋韶光，“怎么，不想看见我？”她如何用这样见鬼的样子看着自己，多少令人感觉不快。
秋韶光搓了搓冷得冰凉的双手摇了摇头，“不是，你怎么来了？”
顾淮钧也问自己这个问题，甚至在向乾明帝请休的那一刻开始，千里赶路的途中，一直在想问题的答案，但是直到方才，他才知道，原来不为别的，只是想看到她平安无事。
如今看到她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眼前，即便眉眼森冷毫无温度，但他也感觉到一种莫大的知足。“秋韶光，这是我的故居，我回家，如何要你来问？”
韶光倒是一时无语，他的话总是令她哑口无言，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深知自己绝不可能跟他斗赢。
顾淮钧看着她眼神闪烁变化，似乎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刹那又被柔弱的委屈所代替，他的心被她时刻牵动着，见不得她难过，他只道：“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快下雪了，要做看门的雪人？”他将手中微湿的毛巾叠了几叠握在手心中，苍白的手指捏在墨色毛巾外显得格外秀气。
韶光盯着他的手，久久无语，她想起莫小云和平西的芊芊玉手，再看自己如今做惯了力气活的厚厚手掌，什么东西在变化，而这些东西在提醒她变化。
顾淮钧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在发什么呆，望着自己的手看了那么久，他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他感到强烈的推拒却更加紧紧地握住，“莫小云，别忘了现在你是皇上赏给我一个宫女。更别让我觉得留你在身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秋韶光蓄着泪的眼眸猛地盯着他的眼，却被他眼中的关心和珍视给迷惑，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和反抗。
顾淮钧很满意她的反应，极为难得地牵起嘴角轻轻浅笑，将她拉近屋子里去。
他曾经一个人度过三十多年的冷冬，这个冬天，大概注定会非比寻常的温暖。
顾淮钧感觉到自己手心中的那只手微有些粗糙，他细细地摩挲着细长的五根手指，竟发现每一根手指根都有凸起的老茧。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莫小云，你是什么时候醒来成了秋韶光？”
韶光倔强地别着脑袋，别开他的眼眸，冷言冷语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年，两年，还是三五年？”顾淮钧望着她揣测道。
“三年。”韶光冷漠地道。
顾淮钧心疼地道：“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后宫平淡的日子过着难道不好？如果能平静无波地过完这一世，如果没有玉露宫一事，如果死在那五十大板之下，或许现在也不必如此纠结与痛苦。韶光暗自想到。“顾左相如今风光无限，何必跟我这样一个小小宫女为伍？还请左相自重。”她一把将手从他温暖的手中抽出来，欠了欠身道，“奴婢下去了。”她转身绕过正端茶过来的昭明，径直回房。
昭明这次是真的困惑得厉害，但看顾淮钧一脸沉痛，忙道：“韶光的脾气真是大。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顾淮钧接过昭明手中的热茶，无奈地摇头，吹干净浮在面儿上的热气和茶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昭明，咱们多少年没回来了？”
“超过十年了。”昭明也是极为感慨，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快顾淮钧就策马随后赶来，他在顾淮钧和秋韶光之间终于建立起一个暧昧的连接。
“你抽空去祭拜一下家人，三日后启程回京。”顾淮钧合上杯盖，薄瓷相撞发出清冷的声音。
昭明点了点头。
采薇在厨房里将所见所闻说给王妈妈听，又不解地问王妈妈道：“这位顾老爷应该也是跟韶光姐姐一样从京城里来的吧。”
王妈妈嘘了一声，她见的事情到底多些，心道看着那两人的模样，再看看秋韶光的样子，大抵就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外户，她看着采薇说起那位顾老爷的时候眼睛中散发的神采都不一般，赶紧提醒道：“这位顾老爷来头不一般，多避着些，若是李管家没让你去伺候，你就别过去，听见没？”
“为什么嘛？”采薇瞪着眼睛不懂她的意思，那位顾老爷看上去年纪不大，长身玉立，矜贵优雅，一看就是个文采斐然、才貌俱佳的人。
王妈妈叹着气道，“小女孩家不懂，别问这么多！”说罢瞅了眼韶光那个房间，眼神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红拂还是那样，几乎一整天一整天地都在默念着什么，这些日子和韶光日夜相处却并没有十分热络，每次看见韶光还是十分拘谨，仿佛从来没见过她似的。
韶光望着正在给自己梳头发的红拂，心里沉沉的，说不出的难受。
难道，红拂余下的一生都将这样过完？韶光捏着拳，抿下滑落脸颊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第二日，顾淮钧起了个大早，亲自来令韶光收拾一番，他说要带她去莫府。
她在房门里头，不做声，咬着下唇，许久才应道：“成。你稍等。”她看了眼红拂，犹豫着是否要带上她，那要如何解释呢？
顾淮钧这人，一旦决定做什么事情，耐心、细心那是一样都不会少的，他站在韶光房门外守候着。
采薇从别处走来，就看见他静默立着，冷峻的容颜上没有表情，但她却似乎看到一种近乎温情的东西。她想，顾老爷一定十分喜欢韶光姐姐。
韶光拉开门却见他老神在在地等着，“走吧。”
再过几天就是腊月，这几日冷得厉害，韶光将准备的棉袍披在身上，一双手却伸过来，取过那两根布条慢慢地系起来。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而优雅，韶光别开下巴，望着地。
“走吧。”顾淮钧将她的袍子稍稍一整，对她道。他方才独自一个人站在冷风中一直在想，怎么能弥补这一切？尽管，莫知冈的死他永远脱不开干系，但是怎么样能尽量使她放下这段陈年往事。
马车停在门口等着，驾马的是韶光不认识的一个男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马车夫，而且隐隐约约如此的面熟。
在韶光微山神的时候，顾淮钧已经轻轻托住她的小臂，“上去吧。”
韶光一手撑住马车一手靠在他的手上，用力一蹬钻进马车，这么熟悉的场景令她终于想起来——当她还是平西的时候，唯一一次出宫，驾马车的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人。她当时虽然没有仔细瞧也没有故意去记忆，而这人也随着时光老去一些，但是这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令她有一种其实什么都没变，而随后进入马车的这人也是那个在平西临死前苦苦守候的那人——真的是吗？
韶光，到底还是有些困惑。
递进去的拜帖是顾淮钧亲自准备的，门口家丁往里送进去，而韶光站在宅门前，神情随着即将到来的一切而凝滞，甚至她的手都还是有些不知觉的微颤。
时隔多年，她终于能回家了，而家里的这些人却已经不可能认出她来。她看向顾淮钧，心里想的是，她能以莫小云的身份跟爹娘说些话么。会有人信么？
顾淮钧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只轻声道；“鬼神之说信者少，惧者多。如何抉择，你自己决定。”
韶光还来不及细细去想，已经有人快步向自己走来，当年慈眉善目的二哥如今大腹便便容颜不复，取而代之的是精明与算计，若不是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