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敲了车门,同对方理论,却见车门自己开了。
孟轩从车上走下来,他暗自庆幸,总算是赶上了。秀芳却不似他那般欣喜,她像不认识他似的,“先生,请您让开,这路可不是光让你一个人走的。”
孟轩有些尴尬于她的反应。他皱着眉站着,平静的说:“行李太沉了,我帮你提。”
秀芳躲过他伸过来的手,“不用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冰冷,怎么说他也没错,没必要摆着一张冷脸给他看。她只能稍稍放缓了语气,“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爸爸!”聂海林看着孟轩叫了一下,听的秀芳头疼。
秀芳扇了他一耳光,“闭嘴!”她虽然经常吼他,却很少打孩子,因为聂海林身子骨弱,经不起打。
聂海林愣愣的看着妈妈,他其实只是想逗逗她和孟轩,但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抬着手捂着脸,聂海林又恢复了闷葫芦的样子。
孟轩不让开,秀芳也没办法走。两个人僵持着身子,谁也不肯先让开。良久,孟轩终于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这里是匪帮的地方,地痞流氓多,你带着孩子什么都不方便。”
秀芳正要回绝他,但是想到自己的处境,倒真是像孟轩说的一样。聂海林正傻愣愣的立着,天亮了些,但仍不足以秀芳看清孩子脸上的表情。也许是因为聂海林还太小了,眉眼都没长开。也许是因为,这孩子本来脸上就是缺少情绪的,他小小年纪,什么都往腹中咽。
秀芳朝孟轩点了点头,孟轩走过来替她拾起行李,他听见她轻声说了句谢谢。他心里突然一痛,仿佛什么东西在上面敲了一下。
孟轩看着秀芳走上车,把车门关了。锁上。
他看见秀芳在车里拍着车门,大声的说,“等等,让海林上来!”
孟轩朝着秀芳笑了一下,那笑容甚是诡异。他转过头去,蹲下来,捏了捏聂海林的脸蛋。聂海林乐呵呵的朝他笑了,每次见到孟轩,他必然是很开心的。
孟轩看着他的笑容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复过来。“海林,以后你要一个人好好的,我不能带你去美国。”他把双手握在一起,十指相绕,带着一点歉意说:“我不是你爸爸,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爸爸。”
车门被揣的哐啷直响。秀芳在车里急的用高跟鞋去蹬车把手,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已经太晚了。
孟轩打开前面的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他平视着前方,俨然一副发号施令的口气道:“开的快点,离这儿越远越好……”
他旁边的男人答了一声,车轮碾过泥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聂海林还没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很多事,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无法一时懂得。秀芳的脸贴在车窗上,越来越模糊。聂海林下意识的跟着车子跑了起来,他的步子很小,还没跑两步,车子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已经大亮,红澄澄的朝阳从水面上升起来,空气里总算有了几分暖意。这是聂海林下船第一次看到旭日东升,阳光是温热的,美丽的。但是这天地间,只有他单薄的身影,什么都隔的远了,什么都看不清。
聂海林张了张嘴唇,却没有出声,他想喊一声妈妈,但妈妈已经不见了。
撞车
初春的天,一阵细雨飘了过来,落在伞折子上。墨绿色的遮布挡住了来人的脸,那玲珑有致的腰线却隐隐露出来。
大马路边上,立着一些看门的流氓地痞,皆是一身黑色的短褂打扮。有几个身子高壮的汉子脸上扮了凶相,直勾勾的看着这个走过来的女人。她脸小眼大,双目像一汪秋水,里面流动的是灵气,那一双眼随便一瞟,都是一道景致。
她年纪不大,至多十七八的样子,身上穿着白褂子和淡蓝色的长裙,头发分成两股坠在耳边。看上去是个女学生。但她眼神飘忽不定,藏着万般心思,比起一般的女学生,少了一分天真。
她走近了,像是刻意看了眼那群无赖中的一个,那个人脸上不冷,反而一脸笑样,面上浮着一串雨珠子。他也正看着她。她欲言又止,仿佛有些气恼,淡淡撇过脸,换了脚步走到一边去。那边有个人,正背对着她。
“阿情……”
这边的男孩子听见有人喊他,转过身,细雨翻到他脸上,有的洒在他身上。一件普通的灰蓝色长衫套在他肩上显得空荡荡,他长了一张瓜子脸,眉眼如水墨笔画上的,淡淡的,柔柔的。他还不懂如何表现出欣喜的神情,虽然心中是有些开心,但兴许是许久未笑了。这个男孩子扯着嘴唇稍往上抬了一下,仿佛再深一些的弧度都没法弯出来。虽然身子高了,肩膀稍显宽了,但模样还是那般。
“君兰姐,总算等到你了。”这名被唤作阿情的少年今年十三岁,却比一般的孩子懂事许多,没见他大笑过,也没见他哭过。也许他是那种默默躲在角落里自怨自艾的人,但谁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沈君兰有点怕他,不是因为他可怕。他身上就像笼着一股阴气,散不开,一年四季这张眉目如画的脸孔都惨白的可怕。沈君兰握住他的手,冰凉凉的,她轻轻揉了揉这双瘦弱的手,“昨晚吃了药没有,睡的好不好?”
阿情点了点头。沈君兰比他高一个头,她奇怪,阿情似乎只长个子,不长身子。“嗯……那就好,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每次说这话时,她都有种负罪感。现在,这种负罪感变得浓烈许多,阿情提了长衫,两只眼睛注意路上行人,沈君兰站的远了些,她看一眼这边,又看一眼那边,心里掩饰不住的紧张。
阿情飞一般的冲到大马路中间去,空气里蒙着一层薄雾,他“嚓”的一声摔在路上,与迎面而来的轿车不期而遇。沈君兰闭上眼,不敢看。等到她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停住,挡着她的视线。
“阿情……阿情……”沈君兰大声的呼喊他的名字,她是真的担心又害怕,心中火燎似的,连伞柄都快被她的手指折断。
沈君兰赶到马路中央,阿情的身子倒在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嘴也张着,腿被卡在车轮下,碾出一小洼血。泥溅在他腿上,混着血,脏乱不堪。“啊呀……”沈君兰吓的脸色煞白,她扔下伞,急急忙忙的找白绢子,忽而想起绢子忘在了房里,她只得用手扶住阿情的肩膀。“阿情……你的腿断了!这可怎么办!”
阿情睁着眼看着她,嘴角仍挂着扯不开的笑容,“君兰姐,你不用太紧张,自然一点才好……”
明明是他赌着自己的性命去骗人,却像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似的,还在提醒她要把戏演好。沈君兰心里一阵酸楚,这孩子倒真把自己当个铁人,没心没肺的。
她大声的扯着嗓子说话,意图再明显不过。车门开了,上面走下来一个人,个子高高的,沈君兰不喜欢高个子,都长的像堵墙似的。但是这个人的身材比例恰到好处,肩宽、臀窄、腿长。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阿情,冷冷的哼了一声,面向沈君兰道:“放心,他的腿断不了。”
这个人看着模样周正,面孔干净。他站的姿势笔直,像是个当兵的。
“你用车子把我弟弟撞了,血都流了一地,还说些风凉话。真连畜生都不如!”沈君兰真没见过如此冷血的人。一般人总是神色慌张的上来要去阿情去医院,这个人的冷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阿情用手轻轻捏她的手心,生怕她说错了话,得罪人。
那人却不生气她骂自己,他看了眼阿情,又看了眼沈君兰,冷笑道:“你们姐弟俩可长的不像啊……”
“废话!我弟弟长的像爹,我像娘,哪能鼻子眼睛都长一个模样!”沈君兰说话快了好几拍,阿情伸手想捂着流血的腿却够不着。他疼,她心里更难受。
“呵!”那人仿佛是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么个文静的女孩还能耍脾气。他嘲讽的说:“别装了,你们要赔多少钱,直说吧!我赶时间!”说完他跺了跺脚,仿佛可惜时间就这样白白流走了。
“你……”沈君兰脸上红了大半,像被人看穿了心思。她好歹不是个新手了,很快又想到自己的任务。“把我弟弟送到医院,若是他的腿瘸了。除了医疗费,这下半生的花销,也要同你算个清清楚楚!”
那人莞尔一笑,就好像自己打了个赌并且赢了。他走到车旁,从车肚子里掏出一个黑皮包,又把上衣口袋里的钢笔抽出来,刷刷写了几笔。他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把字据扔在地上,“照着这个地址,明天来提钱。”上车时他又补上一句,“别忘了把病历带着。”
车子倒了倒,从街的另一边一溜烟开走了。
雨势大了,细雨变作雨粒,洋洋洒洒的落下来。阿情一头栽倒,身子扭曲成一团。他小腿上皮肉翻出来,腥红的一片,看着慎得慌。
沈君兰想扶起他,他却没法起来。疼痛,但到底有多疼,只有自己清楚。
沈君兰朝马路对面吼了一声,“你倒是过来帮帮忙啊!”
那边的人惺忪的眸子抖了下,歪歪的走了过来,蹲在地上。
“哟,伤的挺重,赶紧跟着我去医院吧。”他咬了咬嘴里的薄荷,因为口中含了东西,说话听不清楚。就听见他含含糊糊的声音慢悠悠的说:“这次算是白搭了,钱没要到,人给伤了。一个月都做不成事了。老子养你还不如养头畜生。”
“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沈君兰边扶着阿情,把他送到沈则霜怀里,边骂自己的哥哥。
沈则霜听不得自己的妹妹袒护阿情。三年前在上海遇到这小子的时候,她还瞧不起阿情,说他脏兮兮,现在倒像看宝贝似的看他。他哪个地方好了,整天愁眉苦脸,比真正的老头子还老一截,满身的阴气,是个煞星。
那时候这小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问他什么他就摇头,最后两人找了个稀粥铺子,给他灌了点食物,他才有点反映。可是他就是不肯说自己的姓名,也不说自己从哪儿来。后来沈君兰说要叫他阿情,他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以后他们都这样叫他。
真是可笑,一个和自己呆了三年的人,连真姓名都不知道。
他们三个人尝试了各种不同的谋生方法,还是做不了吃苦耐劳的事。某日,沈则霜合计着导演了一出阿情被车撞倒,沈君兰上前探视的好戏,演员的演出非常成功,那个其实是受害者的“肇事人”给了他们一大笔款子,不想节外生枝。有了第一次,必然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们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想着等赚够了钱就离开上海。
沈则霜问阿情,你要去哪儿呢?
阿情摇了摇头,金色的余晖落在他眼里。他说,我想去找我妈妈,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沈则霜阴测测的笑了,你还有个妈。
沈则霜和沈君兰从小就没了爹娘。
沈则霜和沈君兰两人一左一右拖着阿情,两个人的步子都很急,沈则霜不时瞥一眼阿情。他额上冒着冷汗,嘴紧紧闭着。
“撑着,马上就到了!”沈则霜怕他挺不住,故意安慰似的说了一句。
阿情点了点头,他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见了黄昏时分的码头,一辆黑色的车。车子越开越远,车上的人影模糊,他想抓,但抓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看得过去就留着慢慢吧
55555 泪奔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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