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白昼,可我刚倒在床上就感到了浓浓的睡意。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爬上了自己的唇,那儿还有弄玉唇上的余温。他并没有嫌恶我,至少他为了羞辱我还愿意赐给我一个等待了太久的吻。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嘴边或许还带着点幸福的微笑。
我同弄玉或许还会见面,但是下一回,彼此之间是否就形同陌路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醒来以后,我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桓雅文。然后又看见了站在他身边的九灵。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好像刚哭过了。
桓雅文坐在我的床旁,看上去有些疲惫,可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就突然就有了光彩:“温公子,你醒了。”我茫然地点点头,看着他略带笑意的脸,心中忽然如一阵擂鼓,才想起他看到了什么——我和弄玉……两个男人在他面前亲吻,他一定会觉得十分恶心。而且我还不顾他的感受在弄玉面前说自己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的脸瞬间失去了温度,冷冷说道:“你出去。”他微微一愣,脸上的愉悦渐渐褪了去:“你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还没吃饭。”我看了看窗外,竟已是黄昏。我居然睡了这么久……我恍惚地出了好一会神,任凭桓雅文在旁边站着。
看他这个样子,弄玉大概是走了。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喜欢的人不是我。他喜欢的人现在正站我面前。
我用手肘撑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桓雅文,说:“弄玉为何会认为我们两有关系?谁都知道,我与你不说话。”桓雅文的眼神有些犹疑,说话第一次有些结巴:“我……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是淡淡问道:“你喜欢弄玉吗?”他说:“我自然喜欢他。但是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喜欢。”
我笑了:“你的确不该喜欢他,因为男人之间的那种感情是非常肮脏的,更是畸形的。”他却是矢口否认了:“我刚好不这样认为。”我说:“哦?这么说男人与男人相爱还是高尚的了?”他说:“我从没看过哥那么激动过。从来没有。他一定是喜欢你的。”我笑得更加灿烂了:“是啊,他吃醋了……”我紧紧抓住身边的枕头,就连那柔软的质料都使我的手有点痛了:“可惜不是在吃我醋!!他现在只希望我赶快消失,就因为你——你现在来装什么好人?你……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说完以后,我就把枕头猛地扔了出去。然后抓着身边的东西狠狠往他身上砸。我也不知道砸到没有,我只知道我现在需要冷静,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疯子!
“你不要让我看到你就心里生厌……滚出去,滚出去………”我也不顾自己的头发和衣物是否乱了,只是俯卧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没有看他,但听见了桓雅文压得极低的嗓音:“我和哥哥或许曾经是相视莫逆的好兄弟,但也只是仅此而已。而且,那也只是曾经了。既然你不愿意看到我,我只好出去……你要注意休息,勿要中风寒了。”然后他本就很轻的脚步声就消失在门外。
可是九灵没走。她站在了桓雅文刚才站的地方,对我说道:“温采,你对公子……真的太过分了。公子不惜得罪那么多人来救你的命,将你从武当带下来疗伤,你竟然还这样对他。也是因为公子救过你,而且还当着这么多的人不留给须眉道长颜面,便有人说你们关系不一般,还有人说他抢自己兄长的情人。江湖传言本是以讹传讹,大公子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也不知道已经被传成什么样了,他会误会你们,本就在情理之中。你要怪,也不应该怪公子。公子他很爱惜自己的名誉,更在意那些江湖老前辈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他从来不放纵自己,沉迷酒色。可他却为了你,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遭到了别人的非议,这是让我最匪夷所思的……若不是因为他有了霓裳公主,我还真会以为他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我依然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我不可能去考虑桓雅文的感受。他愿意救我,我就让他救,但是我不可能因为这个便对他俯首戢耳。
九灵也没管我是否在听,又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吗,圣人也是人。公子他为了支撑老爷的产业,日理万机,案牍劳形,却从来没对人抱怨过。但这并不就表明他不会感到疲惫,不会感到沮丧。大家看他这么累,都觉得他很可怜,可是没人敢说出来。虽然他温柔,但是他要自尊。而你,居然说出那样的话去伤害他。你一定不会注意到,每次他被你胡乱吼了一通以后,都会自己一个人静静发呆很久。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做人,总是要学会去适应这个世界的。你若是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般撒娇吵闹,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说完,她便转身出去了。我的姿势没有变,可眉头锁得更紧了。我突然发现渐渐改变的自己其实并不像弄玉,却像极了另一个人。
那个我刚跑出零陵时,在雪地里因为嫉妒而显得格外丑陋的燕舞。
往后几天,我便已和刚来的时候无甚差别了,成天待在房间里,睡了就吃,吃了就睡,也不管这样会不会伤身子。胃像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我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那条长长的伤疤从开始喝桓雅文给的参汤以后便开始消退,现在几乎完全看不到了。可脸色却苍白得可怕,如同一张未经渲染的白纸。尽管我吃了那么多的东西,脸颊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
迷迷糊糊的,我来到了一个小屋门前的园林里。园内正值初春,梅花竞盛,开满园林,也有两叶的,也有单瓣的,也有绿萼,也有玉叠,或红、或白、或老、或嫩,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引起那林和靖的风流,鼓舞得孟浩然的兴致。
园中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貌凝秋月,临水含情,宛矣似芙蕖醉露。那男子手中握一华美琼觞,中置佳酿,把酒赏玩,对花吟咏:
秋水莹精神。靖节先生太逼真。谭麈生风霏玉屑,津津。爽气冷然欲浸人。一坐尽生春。满引琼觞已半醺。更把黄花寿彭祖,盈盈。数阕新声又遏云。
我好奇地走过去,却看到那男子抬头对我笑了。那笑容有一些邪气,却又有一些腼腆,左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唇边的笑意若即若离。不一会儿,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清远悠长,一时间我也分不清那人究竟是谁。
我正准备和他说话,他却先开口了:“温公子,过来坐。”我一时被弄得有些糊涂了,只是听着他的,坐到了他身旁。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另一只琼觞,并往其中注入醇酒,新酿飘香,觞醳泛波,只是嗅着那味儿,我几乎都醉了去。我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头已是昏昏沉沉。那男子的音调却突然变得有些玩味:“采儿真是好酒量,一口便喝完了。”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痴痴地笑了。
那男子将我一把搂入怀中,我闻到了他身上飘来的香味。这香气很熟悉,有点弄玉身上的味道,可另外的我却不知道了。
我倒在他的手臂上,他笑得意味深长,那样的神色几乎也要将人迷醉,他慢慢俯下头,唇却固执地停在了我的唇前一小段距离处。
灼热的呼吸拂在我的脸上,我顿时有些着急了,于是拉着他的衣领就往下扯。他一个猝不及防,双唇就贴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的心里顿时变得痒痒的,全身都酥酥麻麻却又十分舒服。我抱着他的脖子,却没注意他有那么一丝挣扎。我从未这样主动地去深吻过别人,还将自己的舌伸入了他的口中,与他的舌嬉戏着,两个人急促而又滚烫的呼吸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沸滚,翻腾。
狭小的空间?我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周围的环境好像变了。直到我完全恢复了意识,才发现眼前的男子早就不知所踪,而我抱着另一个人的脖子,正忘情地与他接吻。
我手忙脚乱地推开了那个人,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老张!
老张的脸此时已经全都红了,粗糙失水的皮肤此时看上去是说不出的滑稽。我的心顿时像跳停了一样,傻愣愣地看了他半天。我究竟在做什么?难道刚才我做了那种梦,错把老张当成梦中人了?
他清了清嗓子,好容易才说出了一句话:“我来看你了。”我懵懂地点点头,已经进入了完全失神的状态。他似乎也挺尴尬,半晌都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我一定让老张失望了。他这么重义气专程跑来看我,结果刚好撞上了我做春梦的时辰,而且,我……还拉着他胡乱亲吻了一番,他现在一定很鄙视我了……
“温公子,其实……其实这没什么的,每个少年都会经历这样的时期,你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会做这样的梦是很正常的。”我心下一凉,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欲求不满了。我放在外面的手下意识地朝被窝里摸去——果然里面一片黏稠,这下惨了,明天还得避开九灵,自己偷偷跑到其他地方去洗床单。
无论我多想请他带我去调查有关我爹妈的事,现在我都不得不支走他——再这样下去,我会尴尬到羞愤而死的。我说:“张大哥,隔几天你再来找我行吗?我有事想要拜托你。”他说:“没有问题,我哪一天来?”我说:“大概隔个七、八天吧。”他点点头,说:“你心情若是不好,一定不要憋着,出来透透气,会好很多。”我应了他一声,他便朝窗外飞去了。
等他跑远了我才想起一件事——莫非他这段时间都在跟着我?否则他怎么知道我的心情好不好?
难道……前几天的事,他看到了?
隔了几日,我在花园里遇到了九灵。她似乎心情很好,连浇花的时候都在哼歌。我忍不住过去同她打诨道:“九灵丫头,找到如意郎君了?笑得这么开心。”
刚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给自己吓了一跳。我居然已经可以同别人说笑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每次我在听了老张说的话以后,心情都会莫名其妙变好。
九灵似乎被我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壶都差点震掉在了地上。她埋怨道:“人家天天守在公子身边,哪有时间找郎君?”我说:“真的?那你可有喜欢你的宝贝公子?”她娇嗔道:“我才没有!都说公子有了霓裳公主,我们这群小丫鬟对公子也是只敢景仰不敢爱慕的!”我笑道:“看不出来小丫头挺懂事的。”她骄傲地说:“那当然,公子最喜欢的丫头就是我了!”我故意逗她:“哦?我怎么看不出来?”
她愤愤不平地说:“哼,你当然不知道了,我连公子书房里的哪本书放哪个架子都知道!公子平时可不叫别人去整理那些东西的。”我说:“桓雅文有书房?我怎么没看到?”她说:“如果只是公子就只读四书五经,他如何能考取榜眼?他有一个密室——其实也不算,公子进去根本不掩饰,所以整个碧华宅的人都知道那个密室的所在,只是心照不宣罢了。而且那密室里也就只有书,所以我们就算进去了公子也不会生气。只不过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丫鬟家丁们,即便去了也没什么好处。”
我调侃道:“九灵姑娘不是去整理过吗?还说这些谦虚的话做什么?”她说:“嘻嘻,你想要看书可以去那里看啊,不过我看你呀,整一个乡巴佬,大概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我说:“对呀,可是有些姑娘就是喜欢和乡巴佬讲话呢。”九灵脸上一红,说:“哼,若不是看在公子这么重视你,我才懒得理你,要看书就跟我来。”
说完她还真把我带到桓雅文的房间里去了。她走到摆放着文房四宝的桌子旁,轻轻旋转了一下用端溪石做的青紫色子石砚台,桓雅文的床便轻微地响了起来。没一会儿,那个床竟然移开了,后面开了一道小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房间。
我走了进去,只见里屋灯火通明,烛影摇红。数个大书柜靠墙摆放着,书籍整齐划一地摆放在里面。房间的中央有一个书桌,上面摆放着一面铜镜,一堆书画手卷还有一只摊开的画,一支雕刻着麒麟图样的毛笔放在笔架上,墨迹未干,似乎持笔之人才离去不久。
我走近一些,方才看清楚那幅摊开的画。也不知是不是受到桓雅文的画风影响,一见着那画,我都禁不住想大大惊赞一番——那是个女子,一个绝世女子。美女我见过许多,可是如此充满灵气的女子我还真是没有见过。
她穿着丹红色的哔叽衣和九霞裙,看这种缎子,我脑海中立刻就浮现了一个词,“霓裳羽衣”。又见她头戴凤冠,双手搭在自己长长的发尾处,头微微歪着,一双大眼睛弯成了两条月牙儿,粉面朱唇,笑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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