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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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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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姑娘,我只能送妳到这儿了。」

她颤颤张开眼,哑声道:「落地了吗?」悄悄张望,发现自己置身在巷间。

有没有看错?不是才在天乐院吗?

「妳出了街,就会有人。」他平静道。

她慢慢松了手,确定双腿踏在地面上,有点吃惊地抬眼看他。「你……动作好快。」刚才真吓死她了,从那一晚三楼掉下来之后,她就怕高。他是会轻功吗?天,有这功夫,何必慢吞吞走路?

这个殷戒不只是书肆老板,还有一身武艺,简直深不可测啊。

他哼声。「跟真正的练家子相比,我还不算快。」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见她红发飞扬,这样稀奇的发色,要让右都御史见了,只怕真要蹧蹋她了。他咬咬牙:「妳快回去吧,别教我一番苦心浪费了。」

「殷公子,你还要回去?」

「这是当然。」见她眸里充满关心,他无所谓地说道:「他若闯进房里,我就说一觉醒来妳就不见了,他要找遍天乐院我也不会干涉。」

他真是个好人啊,即使在她家乡也不见得能找得到像他这样的人吧?她有点腼腆,将红发撩到耳后,说道;

「殷公子,如果在我还没有回家乡前,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量跟我说,我能做到一定会去做。」

他微微一笑,随意摆了摆手,当作听见了她的话,然后反身就走。

「殷公子,我中午会再上封澐书肆看看你回来了没。」

他回头,古怪地看着她。

「如果右都御史找你碴,困住了你,我一定会去报官,不,如果官官相护,我一定煽动人群想办法救你。」

「……谢谢。」声音有点古怪,看她执意要目送他,他也就不再赶她。最后的视线落在她那柔软的红光上,随即撇身就走。

救他?她要救他?煽动人群?她的脑袋瓜子到底装了什么?他看起来很需要人救吗?

他是男、她是女,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谈什么救他,她想保护他吗?连法子都想出来了。

那么小的个头……

虽然摸不清楚她那与人相异的想法,但她那句话与软软的腔调一直盘旋在心底,久久难散。

回到天乐院,他脱下衣物,掀了被,被间都是她的气味,想起他一夜闭目养神,而她则和衣躺在这床上……他的欲念仍然没有被撩动,心头倒是微微发软了起来──

第三章

两个月后──

送走了其它城镇过来的酒商,殷戒心不在焉地走到酒楼二楼栏旁。往下一看,午后的南京大街果然像被火烤的,教人看了就热。

「爷儿,南亚斋主子送帖子来了。」圆圆胖胖的酒楼老板小心翼翼地站在身后说道。

「帖子?西门家有人要成亲了吗?我以为帖子该送往聂家,交给四爷才是。」

「是是,可是殷爷你也有一份啊。」

「我?这倒奇了。」他在南京是有名,但没有自家商行,南亚斋的老板如此看重他,倒教他受宠若惊了。

只是他对喜宴一向少有接触,多半是送礼就算了。正打算请这个圆圆胖胖颇有经验的酒楼老板去采买礼货,忽地瞧见这胖老板欲言又止。「怎么了?你有话要说吗?」

「殷爷,打你成为书肆老板之后,这两年来书肆经营得有声有色,南亚斋始终输上一截,我猜这回南亚斋是打算对您示好,重金挖你过去的。」

「挖我过去?我是聂家妻舅,南亚斋怎么会动这种古怪的念头?」

「爷儿,哪算古怪!他连半月书铺的老板都送了帖子啊!」

连鱼半月都收到帖子了?这已非古怪,简直是匪夷所思了。半月她是外地人,没钱没势,拥有的也只不过是一间小书铺,赖以餬口而已,唯一令人值得重视的是她的点子。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

「殷爷,你也猜到了吧?南亚斋连鱼姑娘那人都请了,分明是要挖你跟她过去啊!」摆明了就是挖墙角!

胖老板气忿难耐,握紧他肥肥的拳头,骂道:

「咱们下头的人都知道你跟四爷他们关系极好,好到就像自家兄弟一样,要挖你?那真是痴人说梦!可要加入鱼姑娘,那就不一样了,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敢说,只好改口:「最近您跟她走得近,鱼姑娘一向顾着那间小书铺,跟封澐书肆没有什么感情,要是她劝了你──」

「鱼姑娘跟我只是一般朋友,若要左右我的决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了。」

「一般朋友啊……」胖老板从袖口抽出折迭的纸,递给殷戒。「这是方才爷儿在谈事时,小董上门来要我交给您的。」

「小董?」小董是书肆的伙计,他不过两天没进书肆,会出了什么问题?殷戒打开一看,愣了愣,念道:「东主有喜,特价日仅限今天。」

「正是!」胖老板脸上一抹激昂。「爷儿可看出所以然来了?」

所以然?他看不出来。正因为看不出来,所以可以笃定又是鱼半月的点子了。

殷戒默默地注视一会儿,才问:

「什么叫特价日?」

「凡在今日选购三本书者,加送特制笺纸一张,以后凭此笺纸购书,可以以二成五的价码购买在场的任何一本旧书。」胖老板一字不漏地转述。「爷,小董要我转问您,是不是要学习一下?再这样下去,半月书铺会吞掉封澐书肆的生意啊!」

殷戒闻言,摇头笑道:「不可能。半月跟封澐,本来就是不相干的卖点。她再怎么卖旧书,也绝不会影响到封澐的生计。」

胖老板的嘴动了动,很想问殷戒,当真是一般朋友吗?男人跟女人之间,哪来的朋友之说?

尤其殷戒一表人材,相貌普通,但其它条件算是极好,年纪也早到该抱儿子的时候了,要是滥芋充数,不如请媒婆来说亲,好过一个外地姑娘啊。

瞧见殷戒蹙眉,胖老板顺着视线往下看,看见对街有个身影在墙旁糊纸──

「咦,那不是半月书铺的老板吗?」

「半月!」殷戒喊道,声量不大不小,正好落在对街。

穿着少年夏衫的女子转身,先是一脸迷惑,然后抬头看见是他,笑道:

「殷戒啊。」

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若不是他耳力好,压根只知她动了嘴,却不知在说什么。

「妳上来,我有事找妳。」顿了下,不知有多少街坊邻居在听着,他补充:「是妳书铺子的事。」

她应了一声,抱着一迭纸走过大街。

「我的天!」胖老板不由自主地抹汗。「爷儿,我已经够会流汗了,看见她,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九个太阳在天上。」

殷戒见状,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随即又补充:「待会没我同意,别随意上来。」

别随意上来……酒楼附近无高楼,绝不会有人看得见这里头发生什么事……胖老板吞了吞口水,实在不敢出言顶撞。这真的叫一般普通朋友吗?

未久,有人上了楼梯。

「殷戒,你找我?」

他招手。「我有事跟妳说。」

她愣了愣,走进二楼雅房。其实说是雅房,也不过是二楼被屏风围住,区隔出一块稍微隐密的地方,但由于他是聂家妻舅,所以二楼完全空着。

见她用袖尾抹汗,他轻声说道:「四下无人,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上来,妳可以脱下帽子,透口气。」

她闻言,大松口气,笑道:「殷戒,你真是好人啊。」

好人啊……殷戒默念了两遍,瞧见她取下帽子,一头已经开始留长的淡红长发略嫌凌乱地披在肩后。她的发色果然跟番人不同,愈长,红色愈淡,反而黑色的部份愈来愈多……

她扮了个鬼脸,半玻а坌Φ溃

「殷戒,真的很古怪吗?」

他回过神,道:「古怪倒不至于。妳再长些头发,看来就自然些。」视若无睹她风情万种的眼神。真的,若不是知道她眼力不佳,真要暗骂她不知羞耻,试图勾引他。

「对了,妳用过午饭了吗?」他随口问。

她点头,很随意地搧着风。「天气热得要命,吃几口就吞不下了。殷戒,我开始怀疑你不是人了,明明穿得比我还要多,偏偏一点汗也不流。」

「南京每年这时候的天气都一样,可能是妳家乡四季如春,妳才受不了吧。」他随口道。

「不是我家乡四季如春,是我房里可以像冬天一样地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要冷就冷。」

哪来的这种房间?多半又在胡言乱语。殷戒见她一提起家乡,眼眶就泛红,暗叹口气,看向她搁在客桌上的一迭纸,上头写着──

「书不在新,有文则行;价不在高,三成即可。南京半月书铺,东定巷里,专售各式各样的书籍,任君挑选,包君满意……」他念到最后,声音已然消失,抬头瞪着她:「妳在墙上糊这些做什么?」

「这是广告啊。」她笑道。

「广告?」她到底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把戏?

「呃……让城里更多人知道我家书铺的手法。殷戒,我没你那么人面广,半月书铺也没封澐书肆那么出名,当然只能用最便宜最简单的宣传手法啊。」

他沉吟:「原来如此,写这么多,一定很辛苦。我怎么看也不像是妳写的。」她的字体歪七扭八,连柳苠也看不下去。

前两天他去书肆时,小董才告诉他柳苠看了她的稿本两行,再读下去保证眼睛会瞎掉,所以要对不起他这个老板了。

对不起他?

还她稿本,干他什么事?人人似乎都以为他中意她……其实他对她,就像对一个熟识的朋友而已。而他,也很清楚她对他十分有好感,至少每次他注意到她总会失神地盯着他的眼眸。有好几次,她黑黝黝的小脸甚至浮上两朵红晕,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却从来没有戳破。

「的确不止是我一个人写完,是跟我同住的母子帮忙写的。」她笑。

他眉头聚起:「妳跟那对母子的感情倒是不错。」

「同住一个屋檐下,当然不错啊。」

「想必现在是那对母子在顾妳的书铺子了?」哪来的人这么好?分明有异心。

「是啊,我刚来南京时,幸好遇见他们,同住的公子还把他的衣物借给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衣物?视线立刻落在她陈旧的少年夏衫上。原来她穿着别的男人的旧衣物,熨着别的男人的体温……心里微沉,殷戒哼声道:

「既然妳开了铺子,手头就该有积蓄,早该去为自己买新衣了。」

「衣服能穿就好,我不会很介意。」

她不介意?他瞪着她。「鱼半月,妳可知道穿着别人的衣物代表什么?」那股子味儿的亲密她会不懂?她不是喜欢他吗?

她想了下,又扮个鬼脸。「我真的不会很介意啦,衣服能穿就好,如果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也无所谓。」

是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才会连肚兜也没有穿……抿了抿嘴,他绝口不提那天在天乐院的事,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节,纵然外传他在天乐院过了夜,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个女人难道不知名节的重要吗?

十指早忘了抚摸她的感觉,连她唇间的味道也淡忘了,唯一记得的是当日他摆脱右都御史,回到书肆时,见她果然在里头紧张兮兮地等着。

就在剎那之间,他心里百味杂陈,莫名的情感生起。她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要身体力行了。

他去过的地方何其多,见过多少抛头露面的女子,不是悍若男人,就是耍尽心机,图谋商利。她不一样,手无寸铁也想救他这个大男人。

她尽了义气,他自然不能当没看见。从此,他以封澐书肆老板的身分三不五时到半月书铺串门子,闲聊两句也好,确认她没有什么事。

日前右都御史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离开南京,但难保不会有其它问题。世道不好,谁知有没有江洋盗匪公然在城里劫盗劫色?

她的姿色普通,但总也是个女人啊。

思及此,虽不满她对名节的轻忽,更不高兴她明明心里有他,却跟同住的男子如此亲密,仍是咬牙忍了忍,取出一把小匕首。

她讶异,抬头看他。

「妳一个人在外头做事,又是女儿身,诸多不便是一定的。这把小刀就送给妳防身。」

「我……」她摇摇头,柔软的发丝在光下闪烁金红的色彩。「我不会用。」

「不会用只是借口。」他的口气加重。「在这种世道下,除了官家千金外,谁不懂得防身?尤其妳在外头做事,会不会遇见豺狼虎豹都很难说。妳要是觉得拿我东西有亏于我,那也不必。这把小刀是我少年时防身用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你少年时用的啊……」慢慢接过这把小刀。看起来确实是旧了点,刀锋仍利,但有一点小缺口,要杀人也是还可以的吧?

殷戒看她有点害怕,柔声说:「只是防身,紧要关头不见得一定会到。」

她握紧,然后看着他,低声:「殷戒,你遇到过紧要关头吗?」

他沉默,然后哼笑:「依我这一身武艺,妳认为我有用过这把刀子吗?」

「你也曾是个少年,也曾有过还没学武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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