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尽头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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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尽头的街-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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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头,顶着寒风,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就在殡仪馆的转弯处,我与弟弟看到了火葬车上哭泣的父亲,如果他们走快一秒,如果我们慢走一秒,我们就再也见不到祖母,祖母在等待,这难道是巧合吗?我看到她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其实,她早就在前一天咽气了,可是,我真切地看到了她脸上的微笑,我跪在她的身边,对着祖母的耳朵,说了很多话,我说一句她就笑一下,有几句她好象用心在听,有几句好象她表示满意,只表示认可。我们交谈了很久。当我被堂哥他们拖到门外,看着缕缕升腾的青烟,我就对着天空说话,我看见祖母化作了一片白云,无论我走到那里,她都和我在一起。 txt小说上传分享
没有尽头的街'03'
没有尽头的街'03'

  在这个愈来愈没有往事的世界上,一个珍惜往事的人悄悄写下了他对往事的的怀念。这是一些太细小的往事,就象他念念不忘的蝌蚪、甲虫、田野上的一棵树,屋檐下的一柱冰,井台上的绿苔一样渺小。可是在他心中,被时光带来又带走的那些夙愿都是珍贵的财宝。

  父亲所写的回忆录,是永远不想发表的,他只是把一些印象深刻的往事如实地记录下来,写得有意思,有兴趣,喜欢写,这就是一切。

  父亲于根自述:

  我是公元1928年7月5日出生,据说小时候长得又大又胖非常令人喜爱。母亲生我的那一年,“红枪会”的兵四处抢杀老百姓。母亲抱着我跟随逃难的人们往山上跑,老祖母和祖母颠着小脚跑不动了,母亲为了照顾两个老人,就把我放在路边的小沟里,搀扶着两个老婆婆上了山。幸亏我爷爷听到了我的哭声,把我从草堆里拣出来,我的命得救了。

  我的祖父先后娶过两个奶奶,第一房奶奶生下三个女儿。大女儿嫁到了南官庄,大姑父年轻时开过染坊,维持年吃年用。二女儿嫁到了许家旺,二姑父好吃懒做,常年赌博,家里穷得风扫地,月点灯。二姑妈上吊自杀。三姑妈嫁到了北小平村,生了一男四女,家里有十多亩地,日子过得比较宽容。第一房奶奶大概四十岁左右患病去世。爷爷续娶的第二个妻子{我的亲奶奶}生了二男一女。我的父亲结婚早,母亲比他大四岁。

  母亲嫁到我们于家的第二年,就闹着分家,因为我爷爷兄弟四个,过的是四世同堂的大户,母亲就是看不惯爷爷的三个弟弟,他们吃喝嫖赌,坐吃山空。母亲闹分家,只分到了三间厢房,三亩地,还要养活爷爷奶奶。到我记事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给我的二叔娶了媳妇。

  我的二叔结婚不到两年,得了霍乱病去世。我的二娘{我们都叫她柳娘}生了一个儿子,过了一年,儿子也死了。

  柳娘整天以泪洗面,儿子死了好几天,她始终把孩子抱在怀里,|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那|乳汁,那泪水一直流在孩子僵硬的脸上……

  我母亲善良大度,她把我和大哥拉到跟前,让柳娘挑一个作为自己的儿子。

  柳娘选中了我,她把我视为掌上明珠。

  柳娘家是地主,每次我跟着去她的老家,都能吃到栗面馒头。那馒头看着黑乎乎,吃到嘴里又香又甜。二叔去世后,母亲和柳娘睡在一个床上,母亲安慰人的话是那么妥帖,常常使柳娘破啼为笑,日子有了奔头,家里开着四个手工作坊。油坊和粉坊是我最喜欢玩的地方,那些刚压出的花生饼,香喷喷的,家里没有可口的饭菜,我就到油坊去帮大人干活,每次都能得到母亲的奖励。

  粉坊流出来的绿豆粉条,象银丝一样闪着亮光,一排排挂在铁丝上面,象洁白的哈达,漂亮极了。

  酒坊和染坊不许小孩乱闯,母亲说酒神能把孩子灌迷惑,头曲酒都是母亲亲自验定,我最喜欢看母亲品酒的样子,先把口漱净了,然后,细细地眯起眼睛,轻轻吸几口气,安静片刻,然后把酒杯举过头顶,用舌尖慢慢地咂,当母亲的腮上的酒窝溢出笑容的时候,工头就能长长地松一口气。后来我的小弟于收学着母亲的样子品酒,醉得昏睡了三天。母亲的酒坊,香飘十里,慕名而来的酒客喝到微醺时,临走都要带上一坛子。

  柳娘长得非常漂亮,和电影明星秦怡一个模样,母亲从不让她洗衣做饭,柳娘手巧,整天描龙绣凤,针线活做得相当漂亮。

  我四岁的时候,与大姑的儿子到村北头的池塘里捉蝌蚪,大姑的儿子叫鲁江,每次大姑回娘家必然带着鲁江让他和我一起玩,我们两个志趣相投,从来不打架。那天刚下了一场大雨,鲁江滑到了池塘里,我吓得望望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壮着胆子下去救他。一会儿,忽忽悠悠什么也不知道了。邻居瞎老张的父亲在北沟看瓜,中午回家吃饭,路过池塘边,见水面上漂着两个大方瓜,用铁锨划到岸边,用手一扳,吓了一跳,啊,是个孩子,又扳过另一个一看,也是个孩子。他把我们两个捞到湾边俯卧在斜坡上,急忙跑回村满街喊:谁家的两个孩子淹死了,快去北沟大湾认尸啊!

  母亲听到老张头的喊声,便去东屋找我的大姑,一问才知道,鲁江也不见了。听说我们淹死了,当即就晕了。当我母亲拉着大姑赶到池塘边的时候,看到淹死的孩子,大姑哭嚎着说没法给婆家交代,蒙头就往湾里跳,要和儿子一起死。母亲拽住了大姑,说每个孩子头顶都有一片天,说不准孩子还能救活。母亲摸了摸鲁江的胸口,沉静地对大姑说,两个孩子都有救,等控干了肚里的水,就能活过来。过了一会儿,我的胸口也微微跳动了,母亲和大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个精明伶俐的人,我们很崇拜她,家里大小事都是母亲拿主意。我七岁的时候,母亲让我去私塾学校读书,开始学了一些“三字经”“百家姓”之类,八岁跟大哥到民国正规学校读书,那时正处在兵荒马乱年代,有一次我和大哥回家吃午饭,柳娘的老家来了一个舅舅,给我们带了好多糖果和我最喜欢吃的栗面馒头,栗面馒头是黑的,很多同学从来没有吃过,我大哥好交往人,和同学们分吃了栗面馒头之后,都不解馋,大哥让同学们在校门口等着,让我跑回家多带一些来,我刚回到学校门口,就听到校院里爆炸了几颗手榴弹,一会儿枪声大作,进去几个便衣,喊着捉八路。其实那天八路根本就没到学校去,幸亏没伤着学生。也幸亏了柳娘老家的栗面馒头,否则,我们这些孩子不知要死多少个。

  很多年以后,我才听大哥说,房德华老师是个特务,解放后,让共产党把他处决了。他是莱西河头店乡黑石堡人。当时胶东地区特别混乱,八路军、日本鬼、国民党、伪军,斗争十分残酷激烈,老百姓要交三方面的捐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1939年春天,我父亲生天花,不能劳动,我就失学了,那年正好我家建新房,我天天和雇工一起劳动,因我从小体格健壮,到十多岁,就成了家里的整劳力了。我能扳动骡子驮粪的大驮篓,还能扛起二百多斤重的麻袋。应该说是本村同龄男孩中体力最棒的一个,受到邻里的好评。

  重新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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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夏天,镇上成立第二中学,大哥任教导主任。当时母亲让我上学,我还有些犹豫,一方面失学时间太长,恐怕跟不上班,另方面在家里劳动习惯了,在村里当民兵,晚上站岗放哨,和青年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也感到挺开心的。可是母亲说话,一言九鼎,谁也不能违抗,我到学校很长时间才适应过来。当时的时局并不太平,日本鬼子尚未投降,国民党地方区队经常来袭击骚扰。有一次国民党五区队同莱阳驻军{县独立营}交火了,同学们正在上课,突然枪声大作,一颗颗手榴弹在学校附近爆炸,大哥带领师生从后院冲出去,一直跑到夹河入海口,在沙滩上休整了一下,又继续上课。

  {那天我和几个男同学是从教室的后窗跳出的,不知谁在慌乱中打碎了女同学闫小绮的石板,过了两天,我给她买了一块新石板,还在背面写了对不起之类的话。那时候,学生家境都很穷,我们都用石板和石笔演算数学。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块石板,使我们成为夫妻。}

  那时候,学校的老师们晚上和民兵一起睡觉,生活十分艰苦,每人每月靠挣几十斤小米维持生活。直到1945年8月日本鬼子投降,胶东人民才过上了太平生活。

  {关于大哥:大哥于栽是个多才多艺的青年,他的讲课富有诱惑力,有名的于铁嘴,他把抗日救国的歌曲教给同学们唱,把实现共产主义的崇高理想编成快板,每次演出都招来了许多当地的老百姓。闫小绮是演唱队的骨干分子。后来我才知道,大哥在《新亚日报》的副刊上发表了很多抗日救亡文章,影响很大。}

  升入胶公中学:

  1946年春天,大哥让我到胶公中学考试,当时去了八个同学,全部被录取。学校按照军队编制,生活上也是军事化,学习内容突出时事政治,搞生产运动,军事训练。有时也上一部分文化课,培养目标是党政军干部,吃的玉米和地瓜干都生了虫子,同学们俩人一组拿着分配的玉米到老百姓家磨面,磨完后不扫磨底,回食堂称了不够称,后勤人员批评我们对工作不负责任。可是扫了磨底老百姓不愿意,下次就不让去磨了,搞得学生苦不堪言。晚上睡觉,冬天冷还好受一些,到夏天就遭了殃,蒲草里跳蚤虱子咬,上面有蚊子叮,宿舍里没有蚊帐,学生整夜睡不着觉,第二天上课打瞌睡,生活会上挨批评不说,还要写检查。弄得学生稍有怨言惊动了领导,就要说思想政治上有问题。

  1946年秋天,国民党进攻平度的枪炮声在学校就听到了,为了安全起见,上级决定学校搬到海阳发城,一架老式钢琴,几十个棒小伙子搬了三天,一步一步硬是抬到了发城,抬到新的学校,我们十几个男同学全累趴了。

  由于大哥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因此我养成了读书看报的习惯,有好几年不见大哥的面,只能在他激|情飞扬的文字中找寻他的踪影。有一天我翻看“胶东日报”见到报纸上有滨北师范招生的消息,主要是为了培养滨北地区的师资力量,生活费每人每月九十斤小米,当时,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因为柳娘患了严重的疾病,把家里的财力基本掏空了}所以我极力申请学校,请求转到滨北师范,通过多次申请,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滨北师范:

  来到滨北我才知道,这个学校是由诸城北部和胶南南部新建立的一个新县,校舍及其简陋,借用老百姓的草房作教室,我的个子高,进出必须低头,好几次不小心,把脑袋碰了大包。教师的素质水平也很差,比原来的学校更原始落后。至于伙食,就更糟糕了,每天两顿饭,上午是小米和地瓜干混会饭,下午是干菜叶和小豆腐。胶东人到这里很不习惯,每天都吃不饱。招生广告上每人每月供给六十斤小米,根本就不能兑现。记得有个同学回胶东老家,母亲让他带给我一瓦罐酱豆,不等走到学校,全吃光了。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就让父亲赶着骡子,送来了两驮篓粮食和一大坛子酱豆。{很多年以后,我的一个同学成为军界重要人物,还念念不忘母亲腌制的酱豆}

  当时形势十分紧张,国民党对山东展开重点进攻,大哥调离了珠玑,到了济南。很长一段时间,与老家失去了联系。因为战争需要,学生提前毕业,全部分配到党政机关工作。

  参加革命工作:

  1947 年春天,滨北全体同学到专署驻地培训半个月,有专员作形势报告,动员同学们一切服从战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最后,大部分同学分配到了滨北专区各县市机关工作。我和董岳被分配到了高密县的户镇粮所。当时所有机关工作人员必须配合当地群众搞土改复查,我亲眼看着有些所谓的地主富农被活埋,还有的被剃了阴阳头,死在贫农的乱枪和棍棒之下,由于受极左路线的影响,有相当一部分干部实行宁左无右的路线,认为越左越是革命派,所以伤害了很多勤劳致富的农民。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呼镇的一家大地主被活埋的场面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地主的儿子年龄和我差不多,临死前偷偷地掏出了一支金笔塞到我手里,希望我能救他。可是,我的家庭出身决定了我不能挽救他的生命,眼看这地主一家老少被活埋,心里感到了土改的残酷。我悄悄对董岳说,你赶快去对面山上放几个爆竹,以后我再给你解释。

  董岳和我是老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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