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聿和潇潇的手机联络,不知不觉地,几乎也完全中断了。
每每,当潇潇晚上闲来无事,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的时候,陪在她身旁的,不再是宋聿,而是从女士和孝庄。
说来也奇怪,最近的从女士,突如其来地,对女儿分外呵护和关心起来,和以往的刚柔并济,宽严结合的母女相处模式不同的是,最近以来,每当潇潇无意中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畅销书评的时候,她总是忙不迭地,或是差张阿姨去采购,或是亲自上街去给女儿买书,或是顺带买一些女儿爱听的音乐大碟回来。晚上,无论潇潇百无聊赖地,看什么电视节目,她都默不作声地,牺牲宝贵的写作时间,坐在一旁陪同。
孝庄同也样如此,以往每天雷打不动地,定点就要回房去看古装戏的她,同样默不作声地,坐在潇潇身旁,揽着她,陪她看那些她肯定不喜欢,也看不太明白的香港搞笑片或是娱乐节目。
有一次,趁着从女士不在的空隙,孝庄微微蹙眉,对潇潇轻声说:“潇潇,幸福是一辈子的,”她瞥了一眼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从女士,“不管别人怎么想,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
潇潇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视机,一言不发。
又过了几天,一向极其讨厌逛街,但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以往的从女士拉潇潇上街,说是要好好陪她逛逛,买点东西,潇潇闲着也是闲着,无可不可地,跟着她出门去了。
先陪从女士去了她常去的那家美容院,这次,潇潇在从女士和那个仍然灿舌如莲的美容师的双重鼓动下,难得地做了一次皮肤养护,然后,再陪同从女士离开。
俩人在路上闲逛了一会儿,刚刚走到一个路口,潇潇就感觉到有一辆车在身边停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从女士似是有几分惊讶,还有几分意外地叫了一声:“沈先生。”
潇潇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的是缓缓摇下的车窗内,沈寒培先生那张含笑的脸。
她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沈先生的热情相邀下跟在从女士身后,坐进了那辆银灰色奔驰。
坐在车里,她冷眼旁观着老妈和沈先生仿佛不期而遇般,一径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她心里极其清楚,以她对老妈一贯的熟知,和对这个沈寒培先生知之不多的了解程度,这两个人,绝对绝对是一早就有预谋的。
她更确信,这是两个无师自通的双簧表演艺术奇才。
于是,她继续稳如泰山地坐在车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果然,没过一会儿,从女士就故伎重施,示意沈先生在一个路口停下,看了看腕表,然后回头,略带抱歉地:“潇潇,我差点忘了,今天下午三点半约好了要和一个报纸编辑谈新开专栏的事情,我要在这儿下车,不能再陪你逛了。”然后,她转过脸去,似是征询着沈寒培,“沈先生,不知你有没有空……”
话未说完,沈寒培就爽快应允:“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没什么事情,有这个荣幸,求之不得,不知道潇潇――”
当着老妈在场,潇潇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微笑着:“那就麻烦你了,沈先生。”然后,趁沈寒培没注意,偷偷瞪了老妈一眼:“妈,你下车小心一点,晚上早点回来。”
也没见怎么好好磨练,什么时候开始从女士演技居然娴熟得可以去提名金球奖最佳女主角了?
从女士继续发挥演技,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微笑了一下:“当然,今晚你宋叔叔还要在家里招待孙先生和安琪呢,我一定早点回去,你也是,一会儿早点回去。”
说完,就下车去了。
潇潇的心里,不可避免地,又下沉了一下。
她记起来了,从昨天开始张阿姨就一直在忙忙碌碌的,孝庄也一直在从旁悉心帮忙,只是,这些天来,她一直有些神思不属地,未曾多留意,原来,是为了今晚招待贵宾。
招待宋致山先生心目中的……
她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去。
她没注意到,沈寒培先生正悄悄注视着后视镜,不动声色地,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了D市最大的那个君临广场。
在路上的时候,沈先生已经随意地跟潇潇提到,这两天,君临广场在开一个规模颇大的,汇聚了国内外知名小吃的夏日美食节,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来客,十分热闹,并征询潇潇意见,问她有没有兴趣去逛逛。
潇潇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异议,随口就答应了。
到了广场上,果然,人非常地多,到处都是一片喧嚣,各个美食摊点依次有序地一字排开,促销员们卖力地,向路过的人们或是散发传单,或是邀请他们免费品尝。
沈寒培先生耐心地陪着潇潇,一路闲逛过去,他一向对美食颇有研究,又在国外待过数年,见的世面不少,对一些世界各地的小吃知之甚多。因此,一路上仔仔细细地,将相关做法,典故,或是与之有关的传闻佚事如数家珍般地,逐一讲解给她听。
潇潇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分成熟沉稳的大男人,倒是很会享受生活。
逛了一会儿之后,沈寒培先生将她引到了一个人流稍少的地方,然后,微笑道:“潇潇,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喝的。”
说完,含笑又看了她一眼之后,没待她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去。
潇潇看了看自己周围,她正站在广场边上,她的身后,放着一圈供游人休憩的长椅,尚有几个空座,她随便找了一个,坐了下来。
在她左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似在等待着谁,然后,没过一会儿,一个大男孩飞奔过来,手上拿着两杯饮料,微笑着递了一杯给那个女孩子,然后,趁女孩子低头接过饮料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在她脸上突袭般偷吻了一下,女孩嘟起嘴来不依不饶,打打闹闹地,俩人一路笑着跑开。
她不禁想到去年大年三十那天,宋聿也是如此这般地,在几乎同一个地方,将饮料递给她,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低下头去。
她就这样一直默默地,若有所思地,低头坐着。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她无意识地,抬起头来向前看,看见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突然之间,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她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宋聿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和孙安琪小姐高挑苗条的侧影。
只见宋聿手上拿着两杯饮料,递了其中一杯给孙安琪,然后,潇潇就看到孙安琪笑着接过,再然后,趁宋聿低着头喝饮料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凑到他脸颊旁,快速地亲了他一下。
宋聿似是愣了愣,神色有些不豫,立刻抬起头看向孙安琪,而且,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孙安琪略带羞涩地扮了个鬼脸,就飞快地跑到一旁看一个小摊子上如何做小吃去了。
宋聿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继续喝着饮料。
潇潇重又低下头去,她心底的苦涩,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她从来没想到,当她看到这最近以来一直有些担忧的,又或许,早晚都应该在意料中的一幕,活生生地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竟会如此地痛。
几近痛不可当。
正当她呆呆地坐在那儿,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也失去了任何知觉的时候,她听到沈寒培先生近在咫尺的,十分愉悦的声音:“潇潇,我排了半天队,终于给你买到了你最喜欢吃的臭豆腐――”
她机械地站起来,勉强地,挤出一丝笑:“谢谢你,沈先生。”
然后,有礼貌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仍然定定地,站在那儿。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感到前方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扫来,她下意识地去看,是宋聿。
他看着她,一瞬间,几乎以为是错觉地,潇潇看到他的眼里闪过狂热的欣喜,他放下喝着的饮料,转向潇潇,几欲移步,但仿佛在同时,他的目光,扫向了沈寒培,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潇潇手中提着的那几串臭豆腐。
他的眼眸顿时冷却,仿佛,还带上了些微的不屑。
潇潇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然后,她就清晰地听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孙安琪似是喝完了饮料,重又跑回来,对宋聿说:“刚才我Daddy说了,让我们一会儿去找他和宋叔叔的,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宋聿面色冷峻地,一言不发地,又看了潇潇和沈寒培一眼,偕同孙安琪转身离去。
潇潇低头,她的泪水顿时盈睫。
沈寒培先生仍然神色自若地,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笑了笑:“潇潇,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不要辜负我排了老半天队的一片心意啊。”
潇潇低头,十分困难地,吃着那串臭豆腐。
直到沈寒培先生将她送回宋家门口,她都一直愣愣地,低着头坐着。
沈先生从后视镜中看了她好几次,数度欲开口,但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她坐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晚饭时分,宋家果然十分隆重地设下家宴,招待孙家父女。
众人先是坐在沙发上热热闹闹地寒暄了一阵,然后,在一片笑声中,到餐厅入席就座。
并且,宾主之间很快就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为一尽地主之谊,此次,孝庄和张阿姨都使尽浑身解数,并和宋致山先生特意请到家中的两个D市颇有声名的大厨一起,在厨房忙碌研究了半天,做了无数的拿手好菜,一一端上来,请在国外生活多年,对中华美食已经不太熟悉的孙家父女,好好亲身感受一下中国美食文化的精华所在。
因此,今晚的菜色格外精致,几乎汇聚了中国四大菜系的代表性佳肴,从糖醋鲣鱼、九转大肠、玉记扒鸡,到红烧狮子头,樟茶鸭,一品海参,五味明虾片,再到蛇羹、东江盐鸡、红烧大群翅、白云猪手,几乎应有尽有,显见得宋先生对此次家宴,和此次家宴的客人,极为极为重视。
孙家父女看上去也是同样重视,不仅给宋家诸人都带来了颇为精美的礼物,而且,亦是盛装出席。尤其是孙安琪小姐,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的,淡黄色晚礼服,在淡淡的妆饰下,益发显得明艳照人。在餐桌上,她仍然坐在宋聿身旁,言笑晏晏地,时不时向他问这个问那个。
宋聿仍然是言简意赅地答上一句半句,接着,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和从女士坐在一起的潇潇。
他看到的是潇潇不施脂粉的,在乌黑长发掩映下略带苍白和瘦削的脸,那张略略低着头,从头到尾,几乎一言不发的脸。
他的心里蓦地一软,从下午开始一直就极其烦躁不安的心,终于有些平静下来了。
他心里有些懊悔,下午的时候,当他在公司里看着资料的时候,老爸突然打电话过来,跟他说,刚和孙林飞先生在外面谈完一个合作意向,要开车回来带上他,陪着孙家父女到外面随便转转,顺便再参观一下D市近年来惊人的发展变化。
宋聿最近一直都很心烦意乱很想发火,于是二话不说地直接推脱,但是,宋先生一直晓以大义,百般劝说,直至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小聿,眼看着没几天,孙叔叔和安琪假期结束就要回美国了,孙叔叔跟爸爸感情这么好,你不帮着招呼招呼,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虽然明知老爸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面对如此的说辞和老爸显然已经有些不满的态度,他最终只得不甘不愿地应承下来。
但其实,他对那个叫什么孙安琪的女孩子,倒也并无恶感。虽然,宋聿心里很清楚,这个老爸特意塞给他的孙安琪,对他和潇潇的感情堪称是个隐患。但是,她毕竟和刘霏霏还不一样,这个女孩子,家教甚为良好,除了外表做派洋化些,心思颇为细腻。有的时候,宋聿实在推脱不了,奉老爸之命略尽地主之谊,偶尔一两次带上她出外兜兜风参观一下的时候,她的言行举止,颇有分寸,而且,还知道看宋聿的脸色,一旦宋聿有敷衍之色,或是表现出一点点不开心的样子,她就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来回宾馆休息,从不任性。
因此,宋聿倒也没有办法像对刘霏霏那样,拉下脸来说走就走,一点情面也不顾,再加上彼此之间还不甚熟识无从摊牌,因此,他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无奈。每每晚上,当他忙于公事很晚才回房间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要在潇潇房门前踯躅上半天,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已经入睡了,又过片刻,他才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他原本想着,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必须沉下这口气,等到过几天把这对突然冒出来的孙家父女俩送走,他还有大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