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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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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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光爸爸朝魏大夫走过去的时候,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情绪。他怀里抱着一大篮子家乡的土特产,篮子底下,压着个大信封,信封里是他家几乎所有的存款。在把那个信封塞到篮子底下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诚心诚意的敬重。他几天前把所有存折兑现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感情还并非是敬重,只是‘受信义’而已。

他拉着志光走过去,冲魏大夫迎头鞠躬,说魏大夫我不得以撒了个谎说是复诊的病人混进来,就是想来谢谢您。一年前您在s市看过的那个y县的12岁孩子刘志光, 我当时想感谢您您说孩子还没好,等好了再说,现在他真站起来能走路能跑了,我可就带他来了。他把那个装满着香菇木耳的篮子递到魏大夫手里,“就点心意,来北京说了这句谢谢,我就心安。”他说着把儿子一推,志光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巍大夫。”

“您忙,我不耽误您时间了。”志光爸爸说着就要走,却被魏大夫喊住。

魏大夫瞧着他乐,把那个篮子翻了翻,很容易地摸到了那个信封,抽出来,“我说刘老师啊,你这是想着我给你儿子做手术是赊账哪?现在还债来了?你这个客户的信誉,可真好呀。”

他这话一说,旁边几个大夫都乐了出来。

志光爸爸有些尴尬,老实人做了件不那么‘老实’的事儿,就开始脸红,说话也磕巴了,“我我,我是……”他瞧着魏大夫吭哧了会儿,“我是真心诚意的!我真心诚意敬重您感谢您,这是我这辈子头一遭!”他说这话时候,忍不住眼圈儿有点儿发红了。

魏大夫走过来,就象一年前把那个浸了汗水的纸包塞回他兜里一样,把这个信封塞回他手里,“我说刘老师啊,你说的话我还记得哪,你说你这多年从来没对不起那些农村娃娃,我不是就做了件对得起我的病人的事儿吗?”

志光爸爸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那您说了,等他好了,再说。”

“你不都带着他上北京说谢谢来了吗?”魏大夫乐呵呵地,“还带了那么一大篮子香菇木耳,都够我们食堂做一回木须肉了。” 他又瞧了瞧志光,“小伙子不错啊。我看,你们要感谢我就来个大的,这孩子,以后考到北京念医学院,之后给我当学生吧。”他说着,回身指着身后两个高高个子的年轻大夫,“当我的学生可不易,干外科那是苦差使,相比起来也没有有些个行业那么来钱,小伙子,你乐意吗?”

刘志光自从跟着他爸来了北京,一直没有过什么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他爸让他跟着排队就排队,他爸带着他混进医院就混进来,他一直沉默地看着,而看见的一切,把这十三岁少年心里的那个世界变了个模样。

刘志光抬起头,少见地没有在说话前腼腆地脸红,胆怯地结巴,而是特坚定地答,“我乐意,我一准考到北京来当您的学生。我能吃苦,多苦都不怕的。”

第四节

刘志光不算是个太聪明的孩子,但一直是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他很少象其他的男孩子那么调皮捣蛋,说起话来,简直比很多女生还要腼腆。

老刘觉得儿子也算得刻苦了,虽然成绩只是中上,但是他当了这许多年的老师,明白人和人的潜质不一样,所以从来没在成绩上对儿子有过更高的期待和要求。只是没想到,从北京回来,儿子念书,从刻苦变成了玩命,那个程度,让当父母的都有点担心。别的十几岁孩子爱看的武侠小说,电视,爱玩的游戏机,在他,好像天生带了抗体,甚至连人家踢球打篮球的课后,他都在抱着课本温习。一个学期过去,成绩确实上升了不少,初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总分在班里拿了第三名,到了初三时候,已经是班里第一年级前三,可是体重也减了十好几斤,而且,本来就比较木讷少言的性格,在面对任何与课本无关的东西的时候,就越发显得木木呆呆的了。

老刘欣慰的同时又稍微有点担心,跟儿子说,尽力而为就好了。志光一边儿在几何题上连着辅助线一边儿答,“爸…… 我才知道,北京的医学院分数可真高。但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儿得做到,从小儿您就这么说。更别说答应魏大夫的事儿了。”

老刘一愣,没想到儿子把魏大夫的一句玩笑加鼓励的话这么当真。

我们早就说过,老刘是个少见的一根筋,自己尚且很难转弯,教育孩子到了这个关口上,就更加缺乏引导疏通的技巧了。他想他应该给儿子讲讲尽力而为与钻牛角尖的区别,但是自己却也还缺乏对这个区别的真正理解;他的心里多多少少觉得儿子这样有些不妥,可是如何不妥,该怎么改变,改变到什么程度就妥了,自己也十分茫然。况且,他心中始终存在着 ‘唯有读书高’ 的信念,这种信念在现实中每每遭受挫败,也只让他对现实越发不满,而没有质疑这个信念的正确。

老刘想,若真是志光一股劲儿地把书读好了,其他的,也都次要吧。虽心里无论如何不大相信自己的儿子真能考到北京的医学院,更不要说做魏大夫的学生,但是,打心里还是觉得他这股子蛮蛮的拧劲儿,不是啥坏事。

而在于刘志光,‘魏大夫’三个字在心里的意义,绝不仅仅是挽救了自己的双腿那么简单。魏大夫是怎样地挽救了自己的腿的过程,他并不清楚,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去北京的那一趟,看见,听见的所有一切。那在于刘志光而言,绝对不啻于,一个一直在现实世界中因为特别爱听童话故事而被嘲笑的小孩,突然有一天,看到了他所向往的一切,竟然在某个地方真切地存在着,于是他可以骄傲地在心里跟那些嘲笑他傻的人说,你们才是错的。你们不相信,是因为你们没经历,你们不相信,所以你们也永远没法经历。

从小被认为‘听话’ ,‘规距’的刘志光确实不会像其他特淘气小孩儿或者特懂事儿的小孩儿那样有许多自己的点子和愿望,从来都只是被动地听来自家长或者老师的指挥。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他觉得,能让他们激动兴奋的那许多事儿,无论是一套流行的武侠小说,一个新的游戏机,赢得一场篮球足球比赛,在运动会上给自己班级争荣誉……这些都并不能让他激动。

什么能让刘志光激动?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爸爸曾经没收过学生一本可以算做童话的小书,书的名字叫长腿叔叔的故事,他当时字认得还不全,却看得上了瘾,在期末他爸爸把书还给那个学生的时候,长腿叔叔的样子,他说的话写的信,都已经印在他的脑子里了。

长腿叔叔的那个形象,他做的事,是真的能让刘志光激动,向往的一种存在。他整天想向着有长腿叔叔那样的人,或者说有许多的长腿叔叔那样的人的世界,是多么美好,不知道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他遭遇了那场车祸,然后遇到了魏大夫,于是,他完全相信了这种美好的存在,由此,他的生活,就有了相当明确的方向,他也要成为这种存在的一部分。

对于中学生刘志光而言,通向那种存在的道路就是努力读书,路程很远,但是好在简单明确,只要一步步地走过去就好了,刘志光不怕累,不过就是别人歇的时候,他不歇,总能走到的。

在读书上,刘志光绝对不止付出了别人两倍的时间与精力,以至于出生在七十年代末的他,并不知道周润发和刘德华,而长到18岁的时候,即使在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小县城,也除了学校和家,不认识什么其他地方,而到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他的倔强,更是让班主任老师几乎气吐了血…………

刘志光只有一个志愿,就是魏大夫所在的那所教学医院所属的医科大学。

没有退路。

老师问,你发挥不好考不上怎么办? 事实上就是你发挥到最好,也都还不够那所学校的调档线。

刘志光说,可以考三年啊。我今年觉得好些东西都是越做越明白的,如果再考一年,指定比今年强。

老师气急败坏地找老同事老刘,让他做这个倔儿子的说服工作,老刘说我试试,可这毕竟还是孩子自己的事儿。当天晚上,老刘跟儿子说,志光,你可想清楚了,真的不留条退路? 刘志光低头盯着眼前的地面,我答应去给魏大夫当学生的。

老刘点着了烟斗,闷声不响地抽烟。

他眼圈儿有点儿红。旁人可能以为是让儿子给气的,其实,是因为仨月前从报纸上瞧见了魏大夫的名字。他刚瞧见的时候特高兴,因为那名字前面是……本届白求恩式医务工作者。这评得实在,他想,拿着那张报纸就想到处跟人说,这就是给我儿子治腿的那个大夫,这就是一分钱红包也没收,从市医院往返400里地来看我一个小老百姓的儿子的魏大夫! 这荣誉是真当得起啊!

可是他接着往下看,却一下儿呆住,报纸上介绍魏大夫的事迹,许许多多类似志光这样的事迹之后,说魏大夫工作了40年,做了近5万台手术,就在确诊晚期胃癌的当天,手术室的安排表上还有他三台。

胃癌。

老刘的目光停在那两个字上面足足有十多分钟。一阵钝痛由打胸口升腾,弥漫至全身,最终化为无法控制的热泪。

“儿子。” 老刘把烟斗一磕,沉着嗓子说了话,” 答应人的事儿得办到,至少得尽全力去办。咱们这样成不成,三年机会,头两年,你尽管只报这一个志愿,第三年,咱们后面全填医学院,甭管一类二类,正式民营,本科大专。不管当不当魏大夫的学生,你都得学着魏大夫的样儿去做个大夫。”

刘志光第一次的高考,一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落榜了,因为影响了学校和老师的业绩,后面的一整年他跟老刘两个被整个学校反感,大家都说,这父子是魔障了,神经病。

第二次高考,他只差了5分,这次,大家倒是有点真心替他着急,念这么多年书,不容易,回头别再没个大学上! 更关键的是,如果前一年上,还是基本公费,一年交个几百块就够了,而这一年,是试行并轨的第一年,一下就涨到了1000多,而下一年,就正式并轨了,学费会是现在的两倍。

最后一次,刘志光终于考上了他的第一志愿。

拿到录取通知那天,刘志光跟他爸说,我要早点儿去报到,我要去跟魏大夫说我考上了;老刘一下儿就掉了眼泪,闷声不响地从抽屉底层拿出个崭新的日记本,翻开,里面有一小块儿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内容,那是一则讣告,日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上面用黑体字写着

我国著名外科专家,白求恩式医务工作者魏安北同志因胃癌扩散,医治无效去世。他在临终前完成了由毕生经验绘制的手术图谱,为今后的临床教学工作,留下了最宝贵的财富。

第三章 刘志光的世界 第五,六节

第五节

刘志光的同学们并不知道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故事。他们只知道他来自经济在全国各个省中相对落后的一个省份的小县城,他是从那个县城考到这所医学院的第一个学生,为了考到这儿来,连续考了三次。

“我的妈呀这得有真正共产党员的意志。” 当张欢语听说当真有人把活活扒掉她一层皮的高考足足进行了三次的时候,惊讶地不能把嘴巴合上。

“呦,我刚知道范进同志原来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陈曦一边儿看着体坛周刊一边儿接了句碴。

李棋和张欢语都放声大笑,只叶春萌皱着眉头说,“留点儿口德啊你。他从那么个边远省份的县城考到北京来,可不容易。”

陈曦把报纸撂下,“咦,你怎么歧视范进同志啊?作为一个生活清贫,时常需要小业主的岳父接济的平民百姓,考上举人以后当了老爷,人家也不容易啊。”

叶春萌语塞,论嘴皮子,十个她也不是陈曦的对手;她叹了口气,“刘志光那人挺好的,就是太老实木讷了点。你们干嘛就老看他不顺眼啊?”

“我们都是坏人。” 听见这话李棋可不高兴了,“从来就你最善良了,你这么善良干脆跟他谈恋爱得了,他那么好,还那么喜欢你。你怎么没瞧上人家呢? ”

叶春萌的脸腾地通红,“这什么跟什么啊? 跟谈恋爱什么关系啊?”

“你可别装傻。” 李棋是个直脾气,不管陈曦和张欢语的眼色,“你跟他好就好,不跟他好你明白跟他说一声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惹人笑话。他天天大早起地第一个跑到教室帮咱们宿舍全体女生占座,当着三个班的人喊着叫咱们过去,咱们四个一组作生理实验,他一马当先地帮咱们去池子里抓蟾蜍,抓就抓吧还半途没抓住撒了手,那么大人趴实验室地上追着蟾蜍爬;老师批评他故意捣乱出洋相,一组就用两个他拿四个干吗? 他说女生害怕他帮女生抓的! 谁害怕啊? 咱们四个就你有这心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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