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上卖的臭豆腐没有两样了。大夏国家领导人李元昊来国事访问的时候,一路对大宋高雅恢弘的现代建筑赞不绝口,欣赏羡慕到自卑惭愧,走到宋大体育馆前,更是对这座建筑崇拜得无以复加,用带着浓浓口音的大宋普通话说:“宋大滴厕所都修得如此包豪斯啊。”
虽然宋大的厕所的确是包豪斯式建筑,但是宋大的体育馆不是厕所。宋大当时的校长王安石一边在心里狠狠诅咒着这个称王的党项蛮子,一边在皇帝赵桢的杀人的目光下汗如雨下。于是宋大体育馆改建成了王校长退休前最后一项校建工程。
新体育馆请来的是德意志国某某建筑大师设计。这个由日尔蔓人设计出来的体育馆一直被宋大的愤青们讥讽成“像一个巨大的烟灰缸”,但是在学校手册上,写的却是“像一个五角星伫立在宋大校园正中心”。体育馆设施齐全,里面有演出大厅、室内篮球场、羽毛球场、游泳池,舞蹈教室健身房和银行等等。展昭日后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室内篮球场。
室内篮球场铺的是价格不菲的木地板,传说每平方米需要二百两银子。所以有次展昭打球累了呈大字躺在球场上,就心想我正躺在三百五十两银子上啊。这个认识让出身贫苦的他感觉非常爽。
展昭第一次走进篮球场时,里面正有高年级的学生在友谊赛。恰巧有人扭到脚下场来,场上的人便冲展昭喊“同学,帮忙顶一下行吗?”
展昭爽快地点点头,脱下外套。
展昭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是学校篮球队主力,那时候的篮球健将是老将韩琦,后来的国民偶像狄青还在某俱乐部里做候补。展昭是韩琦的粉丝,把他的海报贴在门背后,关着门学他上篮动作,在房间里搞得砰砰乱响,楼下以为上面在搞装修。高中后展昭带着学校篮球队拿下了两界省高中篮球赛冠军,无意识地招惹了一大堆女孩子的芳心。
那天展昭的加入让那个本来已经无望的队硬是打了个翻身仗。眼看最后十秒,希望渺茫,展昭一个漂亮得可以入记录的三分球一分定乾坤,实现了质的突破,扳回了这局。
哨声吹响的时候激动的兄弟们流着眼泪冲过来把展昭抱住:主啊,你终于显灵了!一个队长模样的人一把抓住展昭的手:同学,加入校队吧!你的技术的哟西,有了你,校队大大的好!
太激动了,家乡话都出来了,这个是东瀛来的留学生。
展昭那天离开体育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风转凉了,体育馆附近人很少,偶尔有情侣双双对对依偎着走过。他甩甩汗水,把外套搭在肩上,眯着眼睛看看如火的夕阳,看看在这昏黄的光线中更加油绿的树叶和开始凋零飘落的蔷薇花,转过身从水吧老板手里接过一杯冰可乐。不敢喝太快,只抿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带着丝般的感觉滑下咽喉,风吹着汗湿的头发,阵阵凉意如同一只柔软的手抚过,抚平了郁燥和疲惫。
那个声音也如同清凉温柔的风一样缓缓响起:“对不起,请问药学院怎么走?”
展昭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弦响,转过身去。浓得化不开的一大片绿叶下,那人背着光对他微笑,温和的眼里是一片清明,好像剔透的琥珀,里面蕴藏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等待阅读的故事。
很多年后,展昭坐在家中那明亮宽敞的书房里,看院子里皑皑白雪,手里捧着茶,享受他难得的假期。
茶的名字叫“青山绿水”,茶叶沉淀在杯子底,是异常漂亮的翠绿色,嫩得仿佛是最上等的翡翠,茶水却是清澈透明一丝不染,透过去可以看见整个世界。
那时他便像看水晶球一样从玻璃杯子透过去,透过去,想起了那个初秋的下午,那个人清澈空明的眼睛,以及眼睛里,纯粹的执著,和刻骨的柔情。
第二回
叶朝枫的辽名叫耶律晁锋,有心人稍微一注意就会发现他是混血儿。宋辽合作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导致这个孩子生得英俊非常,气宇轩昂。
叶朝枫的母亲花残月女士也毕业于宋大,是药学院的学生们至今都在嘴边传诵的冷美人,现在的药学院的名誉院长。
花女士在校七年,一直独霸校花名号,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高傲女子。在宋大读研的时候,她可谓是左手实验室里制四海名毒,右手剑道社中挑八方高手,横眉一瞥,风过花落月残。石榴裙下无数英魂。
可惜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残月一颗清高的心终究是沦落在一个不爱她的人手里,受尽天下爱而不得之苦。
男人在失恋的时候,会把事业当报复;女人在失恋的时候,会把报复当事业。花小姐就有着得不到就毁掉的烈性子,银牙一咬,动用关系将那对男女逐出了医学界。
可惜报复并没有给她带来喜悦,事成之后又觉得心灰意冷,人生无趣,遂推辞了工作,出国散心。花小姐也就是在那时遇见的自己后来的丈夫,孩子他爹,耶律宏裕。
这个拖着疲倦的身躯捧着破碎的心的美丽女子孤身一人在辽国的名胜景点九天宫迷了路,才想起旅游地图早给自己当废纸丢了。天已经快黑了,游客早就走已光。她站在皇宫院里的荷花池边,低头看看脚下成双的蝴蝶,抬头看看天上同归的燕子,碧水倒映红颜依旧年轻动人,想着天大地大,难道自己就这样孤老一生?伴着四时交替,容颜老去,这容貌,这学识,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身心之人?
那时耶律宏裕也正在发愁,因为他也迷路了。
那天他本来是陪着父亲的一个重要客户来这里观光的,中途离开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后就发现不知身在何处了。哈佛的经管博士学位并不能弥补他的路痴,这个理财管政一把抓的年轻俊彦的死穴就是他的方向感。
耶律宏裕从走廊钻出来,看到的是一幅画。
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女子亭亭伫立在荷池边上,低头注视着水面,黑发如瀑垂到腰间,绝色的脸上尽是说不尽道不清的忧郁和惆怅。风吹衣袂,整个人摇摇欲坠。
女子也看到了他,朱唇轻启,字正腔圆的辽语,说:“……带我出去。”
耶律宏裕以为自己听错了。看这个女子一身长裙不古不今,莫非是自己错入了时光隧道回到了过去,遇到了给囚禁在深宫中的妃子,等待外人来救出生天?
花残月看他没动静,心想这老外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怎么脑子有问题,于是不耐烦地补充了一次:“我说,知道路的话就带我出去!”
这是她活这么大,第一次重复说同样一句话。
耶律宏裕明白了过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两个路痴在这荷池边坐到月上中天才等来了救兵。来人的喧哗吵醒了花残月,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头靠在这个不知名的傻瓜肩膀上,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辽国的秋夜很冷,那人的手冻得冰凉,月光下,耶律宏裕的笑容虽然僵硬,却有他人无法比拟的温柔。
那一瞬间她突然给感动了。在自己最孤寂无助的时刻,这个陌生人却丝毫不吝啬地给她提供依靠,为她带来温暖。
爱情产生于瞬间的心动,婚姻产生于瞬间的糊涂。花小姐决定糊涂一次。
花残月结婚后把她那凌厉的霸气幻化为源源不绝的动力投入到医药研究上,发明层出不穷。叶朝枫记忆家中曾一度闹过耗子,花女士亲自上马,拿免费的耗子试药,其结果导致耶律府上产生了一大批生化老鼠,个大如猫,只只强悍,百毒不侵,繁衍生息,反客为主。情况一直持续到小叶从同学家抱回来一只猫才终结。
叶朝枫是衔着银羹匙出生的,他的性别则注定了身为耶律家族长子要承担沉重的义务。四岁以后他就开始告别童年接受精英教育,六岁上了私立男校,早上七点起床,洗冷水澡,吃固定的伙食,体育锻炼,学习各种知识,每个星期考核。因为是贵族私立男校,又位于郊外,学校里除了几个满脸皱纹的女老师和食堂大娘,方圆几公里的连只苍蝇都是公的。叶公子这样过了十年,以全部最优成绩毕业,居然没有成为变态,实在是心理素质过硬。那时候的他已经学会了面对什么人该怎么笑,学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外带被猪潲一样的伙食逼迫练就出来的烹饪技巧。
叶朝枫烹饪技术不错,尤其是利用电热杯电热炉这类违禁物品的时候。他最神乎其神的特技是利用一个电饼铛做葱油大饼,每当他用两根筷子挑着油饼在电饼铛上上下翻飞的时候,展昭都会用一种崇拜又敬仰的目光看着他。与此同时叶朝枫还要诉说自己的童年多么不幸,如何被狠心的父母送进男校,伙食如何难吃,自己必须要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云云。这样一来,小少爷叶朝枫在展昭眼中的效果,不亚于为前线战士们烙大饼的后方革命老大娘,怎么看都是一脸苦大仇深。展昭是个好人,这种人一看到苦大仇深的人民群众就激动不已,同情心像趵突泉的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导致以后某些事上对叶朝枫特别心软让自己被有心人抓住小辫子整治得有些惨,这点我们在后面会详细交代。
叶朝枫在读书方面是个牛人,这是他们家的优良遗传。他十五岁上的大学,读的专业是工商管理,药学是第二专业,十八岁毕业后按照国家法律规定服了两年兵役,然后在上京大学继续修得了硕士学位。叶朝枫没有做一个大学究的志愿,所以他后来会千里迢迢跑到宋大修这个不必要的药学研究生而不是在父亲公司里帮忙,一半是因为花女士在大宋新开了一家制药分公司需要他这个太子爷监督一下,一半是他出去走走历练历练。于是耶律家大少爷背井离乡去来到大宋,他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缘自这个国度,这个柔而媚,绿且蓝的国度。
那天其实已经很晚了,院里的老师应该已经下班了,可叶朝枫是个做事按部就班的人,还是坚持要去学院看一下。展昭看了看他身后的行李,很多,都是花女士关心的产物。他帮他拎起一个包,热情一笑:“我带你去好了。”
“会不会耽误你时间?”叶朝枫问。
“没事,医学院的大楼有点远,我怕光说不清楚。”
也许是展昭眼里那一派清明磊落和热情友善让人忍不住去信任他,叶朝枫不再推脱,拿上行李随他而去。昏暗的光线中,少年俊逸的轮廓给夕阳镀着金光,那新鲜人的单纯正直和良好教养下的温文气质让叶朝枫心里的好感和欣赏之意慢慢延伸。
在叶朝枫看来,这个来自江南的少年有着夏日水生植物一般的干净清澈。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展昭从来不是柔嫩的水生植物。他是一株顶天立地的树,枝叶会随风轻柔摆动,但支撑全局的树干绝对是硬朗坚韧的。
他们一到医学院,没等叶朝枫去问教务处在哪里,一个老头就已经带领着一干人热情地围了上来,喜气洋洋得仿佛过节。
主任挤出几滴老泪,激动地不行:“小叶啊,都长怎么高了!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啊!还记得伯伯吗?你妹妹满月的时候我刚好在辽国出差,去看过你们的。你能来我们这里读书实在太好了!令尊给学院捐赠的钱已经落实了,你来的路上没看到吗?就白绿相间的那栋……”
叶朝枫已经坐了十小时的飞机和汽车,衣服皱巴巴像咸菜,可良好的出身和精心的教养让他微笑,“我看到了,非常宏伟的一座现代化图书馆。”
主任哈哈笑说小叶你真像令尊,说话真那么幽默,那是给临床医学院的解剖楼……
这时一个秘书一样的女孩子说话了:“先帮叶公子把册注了吧。”
众人立刻同意,于是拖人的拖人,拖行李的拖行李,蜂拥而上。叶朝枫好不容易挣脱开一只爪子,回头寻望,见展昭远远地靠在玻璃门上,不知看了多久的热闹。
见叶朝枫看到了他,展昭站直了,说:“你忙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叶朝枫立刻喊。话一喊完他就停住了,非常难得的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展昭等着他说话。叶朝枫想了想,说:“总之你就等我一下好了,我这里马上就好,等我一下吧!”
展昭笑着点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近一个小时。
主任拖着叶朝枫的手,从建立学院说到他母亲在学院里的光辉事迹,从花女士嘱咐的对儿子的照顾说到带他的教授,从国际形势说到将来辽宋两国在科技领域的合作,从开封的城市建设说到国家经济体制改革。一派天马行空黄河泛滥引经据典抖珠落玉。
叶朝枫好不容易逃出来,四处张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天都黑透了,那个学生估计也早走了。谁会那么傻,干等一个陌生人一个小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