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伐克人。他们都带着宽边帽子,钉满大铜钉的腰带,脏羊皮衣,高筒靴,手中还拿着一根大棍子。
我向门口跑去,想走下楼,穿过大厅,跑到他们那里去,我想他们会有一条专门的通道。但又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我的门被人从外面关死了!
我又跑到窗边朝他们叫喊。这些人迟钝地抬起头,还对我指指点点。这时,兹甘尼人的酋长走了出来。当他看见这些人正指着我的窗户时,便走过去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惹得那些人笑了起来。此后,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哀求,急切地恳请,他们都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不看我。
这些马车都装着很大的四方形箱子,它们被粗绳子固定在马车上。箱子里面显然是空的,因为斯洛伐克人赶起马车来显得很轻松,当马车动起来的时候,这些箱子也随着马车的节奏振动着。
他们把这些箱子卸下马车,集中堆在院子里的一角。兹甘尼人给了斯洛伐克人一些钱,斯洛伐克人接过钱后朝上面吐唾沫以求好运,然后就懒洋洋地回到各自的马车上。不一会儿,我听见他们赶起马车,绝尘而去。
6月24日黎明前夕
昨天晚上,伯爵很早就离开我,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时,我鼓起勇气,飞快地跑上螺旋形的楼梯,然后透过那扇朝南的窗户向外张望。我想我应该观察伯爵的行踪,他肯定在谋划什么。看起来,兹甘尼人正在城堡里干着什么。这个我知道,因为我时不时能听到远处锄头和铲子沉闷的挖掘声。无论那些人在干什么,现在肯定都是伯爵邪恶计划的收尾部分了。
我在窗户边待了将近半个小时。突然,我看到一个东西从伯爵的窗户爬了出来。我缩回身,仔细观察,看到是整个一个人爬了出来。又一次让我吃惊的是,那个人是伯爵,而且穿着我旅行时所穿的衣服,他的肩上还背着我曾经见过的被那三个女人拿走的口袋。
毫无疑问,他在故意假扮我。这一定是他的一个阴谋,他故意让其他人以为看到了我本人,他也许还故意在城镇或者乡村留下我的影子,假扮我去寄信。这样,人们就会把他所干的任何肮脏勾当都归咎于我。一想到这,我满腔的怒火就熊熊燃烧起来。但此时,我只是一个被监禁的囚徒,而且连真正的囚犯都能享有的基本权利和保障都没有。
我想等到伯爵回来,于是我一直守在窗户边。这时候,我注意到有一些奇怪的粉尘状的东西在月光里漂浮着,它们像小谷屑般旋转着然后聚集成云雾状的一团。我静静地观察着它们,内心平静异常。
我换了一个斜靠在墙上的方式,这样更舒服些,而且我可以更好地欣赏这些微尘的飞舞。突然,从远处某个地方传来了微弱的野狗的哀鸣。我立刻站了起来。然后哀鸣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那些漂浮的粉尘也在随着声音不断地改变形状,就像在月光中跳舞一般。
嗜血幽灵 第四章(3)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本能正在努力地呼唤我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断,我的灵魂在拼命挣扎,半苏醒的意识正在想法回应这种呼唤。粉尘的舞动变得越来越剧烈,似乎月光也都跟着颤动起来。
这些微尘经过我的面前一直蔓延到我后面的阴影之中。它们越积越多,最后形成一幅模糊的影像。
此时我的意识突然清醒了,我想起来了!我忍不住惊叫着逃走。那些幻影在月光下正逐渐变得越来越具象,这就是那三个恶魔般的女人!我惊惶地逃回自己的房间,这里没有月光,只有明亮的灯火,让我感到安全多了。
大约过了几个小时,从伯爵房间里面传出一些响动,好像是一阵尖锐哭声被突然压抑住了。随后四周就恢复了平静,是一种可怕的死寂,让我直打冷颤。我的心狂跳着,试着想打开门,但门被反锁上了。我束手无策,坐下哭了起来。
这时,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哭泣声。我跑到窗边,拉开窗帘,透过窗栏往外张望。院子里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双手捂着胸口,就像飞奔之后喘不上气来一样。
她倚靠在大门口的拐角。当她看到我在窗户后面,便向前猛扑,同时高声威吓我:“妖怪,把孩子还给我!”她跪在地上,挥舞着双手,口中不断重复着那句话,听起来让人揪心。然后,她又扯着自己的头发,还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完全处在一种压抑愤懑的状态中。最后,她又扑倒在地,我虽然看不到她,但仍然能够听到她的捶门声。
这时,从我上方传来了伯爵尖锐刺耳的呼啸声。随后,一阵阵的狼嚎在远方回应起来。没过多久,一大群狼犹如破闸的洪水般从大门口倾泻而入。
我没有听见女人的叫喊。狼群的叫声极为短促,不久它们便舔着嘴,一个个离开了院子。
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我现在知道她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了,她恐怕还是死了更好。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如何才能逃离这阴森的夜晚和无尽的恐惧呢?
6月25日清晨
只有饱受黑夜折磨的人才知道清晨有多甜蜜和亲切。太阳很快升起来了,阳光照到我窗户对面大门的上方,那片闪耀的光芒就像是从诺亚方舟上飞出的鸽子降临在那里。我的恐惧感也逐渐淡去,它好像一件蒸汽做的斗篷,随着温度升高而消散了。
我必须在一天中最有勇气的时候采取些行动。昨晚,那封标有邮寄日期的信应该已经寄走了,那也是伯爵企图把我从这个地球上抹去的一系列邪恶计划中的第一步。
还是不要想这些了,该行动了!
我总是在夜晚遭遇麻烦和威胁,或者说总是在夜晚才会身处危险以及恐怖之中。我从没在白天见过伯爵。他是不是在别人醒着的时候睡觉,而在别人睡觉的时候起床?
我要是能去他的房间看一看就好了!但似乎行不通,他的房门总是锁着,我进不去。我又一想,只要敢尝试,就一定能找到机会。既然他可以来去自如,为什么别的人就不可以呢?我亲眼看见他从他自己的窗户爬出来。为什么我不试一试学他的样子从他的窗户爬进去?
虽然机会渺茫,但我要冒这个险。最坏也不过就是死,人死不像一头牛的死,对我来说,死后也许仍然还有来生。求主保佑我一切顺利!永别了,米娜,万一我失败的话。永别了,我挚爱的朋友和继父,永别了,所有的人。最后,再一次向我生命的全部——米娜说一声:再见了!
同一天,晚些时候
我已经尽力去做了。上帝庇佑我,我平安归来了。我必须把整个过程详细记录下来:
我鼓足勇气来到靠近南边的那扇窗户,并从窗户爬到了外面。墙壁的石头很大很粗糙,上面涂抹的灰泥已经脱落。我脱下靴子,开始了危险的攀岩。
我故意往下张望过一次,以免我不留神看到下面深不见底会吓瘫了。但是此后,我再也没有往下看过一眼。我很清楚伯爵窗户的位置和距离,我竭尽全力朝那边爬过去。我利用每一处突出的落脚点。我没有觉得头晕,也许是太亢奋的缘故吧。
很快,我已经爬到那个窗户的窗台上,接着试着把活动窗户推了上去。当我猫着腰钻进窗户脚尖落地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我四处打量,想找到伯爵的踪影,不过房间里没有人!
里面布置着一些古怪的家具,看上去好像从没有被人用过。这些家具跟我在南边那间屋子里看到的家具是同一种风格,上面也蒙着厚厚的灰尘。我想找到门钥匙,但钥匙并没有插在锁孔里,也没在别的任何地方找到它。
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堆着一大堆金币,有罗马的、英国的、奥地利的、匈牙利的、希腊的、还有土耳其的金币。这些金币上都蒙着一层灰,看上去好像堆了很长时间了。我想它们的年代至少有三百年。此外,我还看到链子和饰品,有些镶嵌着珠宝,但是所有的东西都很陈旧,而且有点点锈斑。
嗜血幽灵 第四章(4)
房间的一角有一扇大门。我试着看能不能推开它。因为我找不到房间的钥匙和外面大门的钥匙。而这是我这次冒险的主要目的。我必须采取进一步的侦察,否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门开了,门后面是一段石铺的甬道,连着螺旋楼梯一直朝下延伸。我顺着旋梯小心翼翼地走下去,除了从厚重石墙上的小孔中透出的微光之外,旋梯里几乎是漆黑一片。在旋梯底部,有一条像隧道一样的通道,通道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那是一种陈年的泥土被翻挖出来的味道。
当我朝通道深处走过去的时候,这种味道也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近。最后,我推开了一扇虚掩的门,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破旧不堪的暗室,很显然这是一个墓室。屋顶已经坏损,在两个地方有台阶通往地窖。地面看上去好像最近被挖过,那些被挖出来的泥土都装在木箱子里。
显而易见,这些木箱都是由那些斯洛伐克人运来的。暗室里面没有人。为了不漏掉机会,我仔细搜索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我走进了地窖,里面光线非常昏暗,我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进去。我检查了其中的两间地窖,那里除了一些破棺材板和一堆灰尘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但是在第三个地窖里,我有了重大发现!
那个地窖里总共有五十个大箱子,其中有一个箱子,放在一堆刚挖出来的泥土上面,我发现伯爵竟然躺在箱子里面!他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睡着了,我无法判断。他双眼圆睁,一动不动,但又不是那种目光呆滞的死人眼睛。他的脸颊虽然苍白,但看起来像是带着体温,他的嘴唇依然红润如常。然而他整个身体纹丝不动,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我弯下腰仔细审视了他,看是否还有生命存在的迹象,结果完全没有。他躺在这里的时间不可能很长,因为箱子里的泥土味依旧很新鲜,而这些味道一般会在几个小时内挥发干净。
箱子盖敞开着,上面还钻了很多小孔。我想钥匙也许就在他身上,于是便打算去搜他的身,而就在此时,我看见他那双僵直的眼睛好像突然射出一种仇恨的目光,尽管伯爵绝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
我吓得撒腿就跑。我逃到伯爵房间的窗户边,爬出了窗户,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一头扑倒到床上,试图思索这一切……
6月29日
今天是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上的日期。伯爵故伎重演想证明这封信的真实性。因为我看到他又一次穿着我的衣服,爬出那扇窗户,然后离开了城堡。当看到他像蜥蜴一样顺着城墙往下爬的时候,我真希望能用一支枪或者别的什么武器来干掉他。但也许人类制造的所有武器都根本无法伤到他。
我不敢再待在那里等他回来,因为我害怕看到那些诡异的女人。于是我回到书房看书,直到自己睡着了。
我后来被伯爵叫醒了,他用一种冷酷到极点的眼神看着我,同时对我说:“明天,朋友,我们必须分别了。你回到你美丽的英国,而我得做一些事情,可能我们从此就要永别了。你的信已经寄出去了。明天我就不在城堡里了,但我会为你打点好你的行程。明早会有一些兹甘尼人来,他们要在这里干一些活,还会来一些斯洛伐克人,等他们走了以后,我的马车会来接你,然后把你送到博尔戈关道,那里会有从布科维纳到比斯特里斯的公共马车。但是我还是期待在将来,你能够再有机会来访问德拉库拉城堡。”
我颇有些怀疑,决定探试一下他的诚意。诚意!把“诚意”这个词和这个恶魔联系在一起,简直是对这个词的亵渎。
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我不能今晚就走呢?”
“因为,亲爱的先生,我的马车夫赶着马车外出办事去了。”
“那我很乐意步行。我想立即就离开这里。”
他淡淡一笑,笑得如此温柔和蔼。很明显这微笑后面藏着杀机。他说:“那你的行李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另外找个时间来取。”
伯爵站了起来,用一种极委婉谦和的口气对我说话,以至于我几乎就要相信他了,他说得简直像真的一样。他说:“你们英国有一句俗话叫‘缘起则聚,缘尽则散’,这句话深得我心,同时,它也是我们贵族的处世原则。跟我来,我年轻的朋友,你不用违背你的意愿在这里多等一个小时,尽管我会为你的离开而伤感,但既然你突然做出这个决定,那来吧。”
他的语气庄严凝重。然后他拿着灯领我下了楼梯,来到了大厅里。突然,他停了下来。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