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却苦笑,回头看了一眼枢密院使云忠孝云元帅,只见其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只要是看见她,那双虎目便能射出凶狠的目光。她与云家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起初是门第问题,而如今却是尊严问题。
众人皆知,云元帅是不同意苏涟漪与云飞峋的婚事,不惜撕破老脸在朝堂抗议,起初众人都站在云元帅一边。但随着苏涟漪的异军突起,连升两级,加之现在有了可结交群臣的资本,不知何时,天平已向苏涟漪一方所倾斜。
这是什么?这是隐暗交锋中的胜利,苏涟漪胜、云忠孝败。
云元帅如何能开心?能接受苏涟漪?若从前是鄙夷,那如今就是痛恨。
也许此时此刻唯一能缓和矛盾的方法便是苏涟漪求饶认输,让云元帅与夫人两人践踏了她的尊严,用她的尊严换取云家二老的妥协,但苏涟漪却不愿。
“这婚事是一定的,但到底何时来办,还是个问题。”涟漪叹气道,“不过这喜酒李公子想来是能喝的,今日有李侍郎举荐入商部,想来不日便能到京城了。”
李玉兰想到这件事也很高兴,“涟漪郡主真是为我们商人争了一口气,于公于私,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涟漪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李侍郎了。”想来,李玉兰在朝中也曾经坎坷过吧。
见话已说完,涟漪便歉意告辞,快步向宫外走去,为了追逐云飞峋。
……
雍门外,各官员轿子马车一字摆开,等待自家主子。
涟漪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出去,却不见云飞峋身影,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那种又苦又涩、有酸有咸的感觉让她慌了。
官员们都从容走出皇宫雍门,上了自己座驾,都暗暗留意苏涟漪,却无人与之攀谈,计划这几日暗地里寻个时间、择了礼品,登公主府,结了交情,攀了关系,看能不能在商部里塞进个人去。
飞峋,你到底怎么了?
飞峋,你在哪里?
飞峋,难道你也觉得因为我的存在,压了你的男子尊严?
飞峋,你不会想放弃吧!
苏涟漪越想越心惊,脸上的淡然少了许多,一双秀眉皱着,两眉之间有一道淡淡的纹,睿智的眼,睿智的眼中满是无助,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是不是自己太霸道了?确实,从两人见面开始,都是她要求他去做什么,两人只见的感情也从来都是以她为主导,女强男弱,不仅外人如此想,她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但她却不知怎样让自己弱下来,一筹莫展。
“涟漪郡主,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在下能效劳?”一道好听得男声,带着关切。
涟漪回头,见到一抹朱红消瘦的身影,她与他见过几次,但真正交谈只有那么一次,寥寥数语,是司马御史。
苏涟漪赶忙调整了情绪,挤出了一抹笑,“没有,让司马御史担心了,抱歉。”语调满是敷衍,眼神还在暗暗寻找。
正说着,李玉兰也从雍门走了出来,身旁陪着的是自己的岳父礼部赵尚书,好像两人说着什么,一抬头,看见了苏涟漪与司马秋白,与岳父表了歉意,便快步过来。“郡主,司马,发生了何事?”
涟漪无奈,如今不方便去寻找飞峋,叹气,“让二位担心了,想来是早膳未用,刚刚有一些恍惚,现在好了,涟漪告辞。”说着,便歉意对两人微微点了下头,向公主府马车而去。
司马秋白与李玉兰也都是能看眼色之人,知晓郡主定是有事,却又不方便倒出,便也不强问,各自寻了自家马车,上了车。
公主府马车夫见苏涟漪归来,赶忙下车迎接,涟漪微撩裙摆,在踏上车凳时,忍不住又扶着车厢回头张望了下。
雍门外,在各家家丁的伺候下,身着或青或朱的官员们上了各自的马车,有上车便走的,有几人热切讨论什么依依不舍的。高矮胖瘦,老少俊丑,却唯独没有云飞峋的身影。
涟漪捏着车厢的手忍不住紧了又紧,犹豫再三,想下车寻找,但众目睽睽之下,最终一咬牙还是上了车。
车上,云飞峋正闭目养神。
“飞峋!”涟漪惊喜,一颗心乱跳,原来刚刚是自己吓自己,飞峋哪儿也没去,也没闹什么脾气,老老实实地在车中等她。
对苏涟漪突然的喜悦呼唤,云飞峋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只是缓缓睁开了眼。
车厢内光线昏暗,让云飞峋的面颊若有若无地掩在暗影之中,一双飞扬的剑眉下,深邃双眼并未全张,半垂着睫毛,透着一股神秘。
“恩。”他答。
涟漪根本不顾形象,一下子跳上了车,撂了帘,冲入云飞峋的怀中,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拥着他,很用力,“你……你……”想责怪他,但又发现人家根本没做错。
……是啊,云飞峋从来都是如此,虽不做出彩之事,也从不做错事。就如同空气一般,平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失了他,却又觉得心中空落落得心酸。
云飞峋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苏涟漪的侧面,又垂了眼去。
车外,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涟漪郡主,可回公主府?”
苏涟漪长吸一口气,将语调平稳下来,“回。”
随后,马车缓动,拐了个弯,逐渐上了京中大道,直向公主府而去。
云飞峋端坐在车内长椅上,涟漪慢慢蹲跪在他前身,比他略低,伸手搂着他的腰,将头抵在他坚实的胸膛前,“飞峋,这几日我见你总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让元帅下不来台?此时回想,我也有错,无论什么原因,他是你父亲,我却……”
“不是。”飞峋答,声音平静,末尾处又带了一丝颓然。
涟漪仰头,“真的?”
“我从来不骗你。”飞峋答。
涟漪点了点头,再次将头塞入他的怀中,紧紧搂着他,“我知道你从不骗我,我相信你。但……你若心中有事,能不能告诉我?”
云飞峋的眉,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闭着的双眼刚想睁开,却又重新闭上。就好像,他想与她交流,却发现有苦难言,无法开口。
涟漪并非第一天认识云飞峋,对他是有了解的,就如同从前两人虽算是定了情,但飞峋也不肯说出他和初萤的身份一般,不是不说,是无法说。不仅是为了保护金玉公主,更是为了保护她苏涟漪。
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更危险。
有时,一无所知,才是最好的保护伞。
“飞峋,若是我做错了什么,或是你不满意我的哪一点,一定要说出来,我改,好吗?”苏涟漪道,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没错,她没出息地离不开人家。
云飞峋闻此,睁开了眼,用一种稍微陌生的眼神看向伏在自己胸前的苏涟漪,逐渐,眼中的陌生变为动容,又从动容变为复杂。
他这才伸手轻轻搂住涟漪纤瘦的身子,将她紧紧纳入怀中。
他有一些愤怒,有一些无奈,当年皇上明明答应他,只要完成了那项任务,便放他自由!不再强求他什么!
但如今呢?又要求他去做那些他不愿做之事!
他原本无欲无求,根本让人拿不到丝毫把柄,但如今,他却有了人生无法避免的最大弱点!皇上拿捏了他的弱点,他无可奈何。
带着她离开?到一个无人能找到的仙境,过真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元帅府不会怎样,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有足够的实力不被人威胁,但苏家呢?
涟漪有父亲,有兄长,有弟兄长,有弟弟,难道两人离开,便将这么浩浩荡荡的一批人都带走?带哪里去?他们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人的人生?
一声叹息。
涟漪抬头,盯着他那双带着血丝的眼,“若是方便,与我说说,我们想办法解决。”心中狠狠一痛,飞峋眼中满是血丝,根本不是一日未睡,分明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为何她刚刚才见到?
飞峋的唇淡淡勾了下,“我能解决。”
涟漪闻言,挤出了一抹笑容,点了点,“好,我知道你一定能处理好,当你觉得能告诉我的那一日,便说。”
“恩。”飞峋答。
涟漪伸手触碰他面颊,爱怜地抚摸他眼下的淡淡的淤青。飞峋的皮肤不算白,是一种介于白皙与古铜色之间的颜色,有一种阳刚与野性。
而此时这肤色也掩饰不住他眼下的淤青,让涟漪心疼。“一会才到公主府,你小睡一下好吗?”
飞峋垂目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涟漪起身坐在云飞峋身侧,车厢内宽敞,涟漪侧着身子,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虽然这姿势很暧昧,若是飞峋想占她便宜十分方便,但他却并未趁机动手脚,而是依照苏涟漪的摆布,靠在她的胸前,睡去。
因在市区,马车速度不快,加之车厢用料上乘、做工精细,减震很好,还算平稳,飞峋就默默躺着,闭目,不知是睡是醒。
……
公主府到。
“飞峋。”涟漪轻声呼唤,声音无比温柔,如同积雪刚融的春水,如同月下清泉,缓缓而流。
云飞峋真的睡了,不知几晚未睡,刚刚闻着苏涟漪身上熟悉的馨香,终于抵不住困意,浅眠了会,就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竟做了个梦,梦到回了苏家村,还是那件改造好的房间,只有他与苏涟漪。
那是一个特殊的世界,整个世界上天入地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云飞峋、一个苏涟漪。他们彼此陪伴、彼此帮助,男耕女织,安详幸福。
“醒醒,回房间再继续睡。”涟漪继续温柔道,抱着云飞峋一颗大脑袋,涟漪突然找到了怀抱熙瞳的感觉。不禁在想,若是她与飞峋有了孩子,会像谁多一些。
正在这时,云飞峋睁开了眼,因被吵醒,那眼中更红,同时红的还有苏涟漪的脸——通红一片。
如同被抓包了一半,涟漪尴尬无比,“那个……我……我们回房间继续睡。”这话说完,更觉得十分别扭。原本是在YY无辜的飞峋,现在又好像盛情邀请。
飞峋伸手撑住座椅,缓缓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不了,我回营地。”
涟漪自然不同意,“不行,你现在精神不振,若一会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办?我不管,今日你必须听我的,休息好了才放你走,不然我生气!”疲劳驾驶是不对的。
飞峋停止了揉眼,看了苏涟漪一眼,眼中带着挣扎与不舍。最终顿了一下,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两人下了马车,苏涟漪不为世俗地挽着飞峋的手臂,根本不顾公主府下人们的视线,何况,这些下人们从来都是见怪不怪。
这就是古代与现代的最大区别。封建社会卖身制度其实是奴隶制的延伸,带了一种深深的奴役思想,下人们入了府,便成了奴隶,若非级意外,身心都是主人家的,自不会有独立的人格,在他们眼中,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但现代却是雇佣制,即便是佣人也有独立的人格、自己的判断,于是便也能分析、比较、嘲笑雇主。
夏初萤听闻苏涟漪回来了,赶忙带着宫女嬷嬷浩浩荡荡地从主院迎了出来,想问问苏涟漪第一日早朝的感觉如何,皇兄到底让涟漪参加早朝所为何事。她好奇得紧,这一上午坐立难安。
“涟漪,你终于回来了,走,去我的院子。”
涟漪却歉意地摇了摇头,“晚一些我过去吧,昨日我与飞峋都彻夜难眠,需要休息,现在实在没力气给你讲,等休息好了,立刻去给你讲,如何?”
初萤能听出涟漪的声音带了一些虚弱,心中不愿,但也无奈。“知道了,那你们快去休息吧。”
“我……”飞峋正欲开口,说回营地,却见苏涟漪撅嘴瞪了他一眼,深邃的眸子目光顿生柔和,宠溺。
初萤甜美的小脸儿上笑容促狭,“快去休息吧,好好休息啊,放心,我这就下令,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们的,交给我吧。”越说越暧昧。
涟漪又无奈白了初萤一眼,便拉着云飞峋回了自己院子。她能感觉到,飞峋若是真回了去,定然又不会安睡,也许有她的陪伴,他才能睡好。
秋水院。
这院名并非秋水,但因苏涟漪的入住,被初萤强硬改名。只因有一句诗——“秋水醉涟漪”,初萤的意思很明显,这院子从今往后便属于苏涟漪了,她的公主府永远有一处涟漪的房间,就如同岳望县的苏府永远有她寡妇黄氏的房间一般。
有丫鬟们打开温水后,便被涟漪清了出去。
秋水院不留下人,是苏涟漪的规定,除了平日里打扫外,晚间休息,丫鬟们便回从前的下人房。
“你坐好,我帮你。”不顾云飞峋的反对,涟漪将他塞入桌椅,自己则是将帕子用温水润湿,细心帮飞峋擦脸洗手。
云飞峋垂着眼,并非反抗,任由她来。
撒完脸后,扔了帕子,扔了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