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秋白皱了皱眉,“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刚刚车队到徐府,我下车时,好像看到几人鬼鬼祟祟地盯着我们,当时我未多想,还以为是看热闹的人。”
涟漪对这一切都没察觉,因下马车时,她的注意力都在徐姨娘身上。
叶轩继续道,“我质问林掌柜,东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第一时间发消息到京城,让这么大的商会在东邬城停摆,你猜他的回答是什么?”
涟漪摇了摇头,“猜不到。”
叶轩淡淡笑了笑,而后双眼突然眯住,迸发了出杀气,“只要是这些人盯上之人,便不允许出东邬城半步,也就是说,有来无回。”
即便是平日遇事沉稳的苏涟漪也忍不住轻呼出来,“什么?有来无回?”
司马秋白脊梁立刻绷直。
叶轩的脸上再无笑意,盯着路上那壮汉暗哨,“对,林掌柜曾派出两次商队回京,一来将东邬城情况汇报给叶家,二来自然是运货,而其结果……那两只商队就这么凭空消失,再无音讯!”
苏涟漪面色一白,“你是说……商队被……”
司马秋白也惊恐地看向叶轩。
面色凝重的叶轩缓缓点了点头,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沉重表情,此时的叶轩,已与平日嬉笑奸诈全然不同。“我还记得,当时林掌柜见到我时那绝望的眼神,他说——您怎么来了。”
苏涟漪了然,叶家商会林掌柜的意思是,叶轩为何来送死。但……却还有其他疑问。“若城中之人有进无出,那丁氏为何会接到她丈夫的消息?”
叶轩答,“你错了,有进无出的并非是所有人,而单单指的是他们所监控之人,例如我。”
苏涟漪即便有再多的现代知识、即便再见多识广,但此时心底也忍不住涌现一种浓浓的恐惧。这东邬城,便是一个天大的陷阱,无形盘踞于城上之人,如同死神一般玩弄着手中垂死挣扎的每一条生命。
他在暗中控制着一切,更是精挑细选放出许多饵,引更多人前往。
但,真正了解真相,真正能改变、拯救东邬城现状之人,他却将他们牢牢圈禁在城中,一旦这些人离开,便让其消失。
而这些消失的人到底去了哪里,是被软禁还是干脆被杀掉,却无人可知。
“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些人难道就不怕……”司马秋白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不知如何说下去。
涟漪叹气道,“这便是天高皇帝远,皇上刚登基不久便逢两王叛乱,南方又有了水灾,已是焦头烂额,而这些人便趁此机会,控制了东邬城。”
司马秋白道,“难道就这么任由他们所为?”
涟漪道,“暂时来说,便是放任他们所为。”
叶轩收回了视线,看向苏涟漪,“那你说,这些人会是什么身份?他们的目的如何?”
涟漪轻笑一下,不用思考,脱口而出,“他们有雄厚的资本、有周全的准备,更有对一国政治动态的判断本领,看这些人,”说着,伸手一指楼下监视之人,“他们虽打扮成普通百姓,但其腰身的挺拔和那种特殊的眼神,我敢断定,这些人定是军人,其目的,便不言而喻了。”
“特殊的眼神?什么眼神?”司马秋白问。
涟漪道,“一种带着纪律的眼神,军人最大的特点便是其服从性,他们的眼神炯炯、执着,只有常年操练之人才会有这种眼神。相反,我们常人的眼神,却带着散漫。”
苏涟漪的话说完,整个雅间一片可怕的死寂。
涟漪长叹一口气,“我现在不知是应庆幸还是悲哀。”说着,抬头看向雅间墙上的名人字画。
“有何庆幸?又有何悲哀?”叶轩问。
涟漪答,“庆幸的是,当时并非用商部之名来到东邬城,否则,想来我也会被严密地监控起来。而悲哀……”说着,深深看了一眼叶轩和司马秋白,“是我的错,只凭我个人的喜好,将你们和商部其他官员、侍卫引入凶险。”
叶轩笑笑不语,凭借商人敏锐得直觉,他原本便不想来,只是苏涟漪威胁他,不得不来。
而司马秋白却拍案而起,“师父休要这么说,我司马秋白乃堂堂朝廷命官,国家有难、百姓遇险,我自当赴汤蹈火救在所不辞。”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应是上了菜了。
司马秋白赶忙闭了嘴,坐回了位置上。
雅间门开了,侍女们如鱼贯入,没人手上捧着托盘,其上是一盘精致素食。虽名为素香阁,其以素闻名,但其实也是有荤菜的。不大一会,整个桌上便摆满了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引人大快朵颐。
侍女们退了出去,三人执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吃着,心思都不在这美味佳肴上。
“商会掌柜还说了别的吗?”涟漪问。“例如,东邬城为何会变成这样?有没有一个具体事件?如今这城内可有什么势力划分?”
叶轩放下筷子,饮茶清口后,道,“这一点便毫无悬念,如今可与官府分庭抗争的,只有奉一教。当然,除了奉一教,还有一些小教派,都是小打小闹,这奉一教,绝对不是一个宗教这般简单。”
“何出此言?”涟漪问。
叶轩笑了下,而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可怕,“你可知,这城内一半百姓都是奉一教的教徒?”
苏涟漪张大了眼,司马秋白也一下子惊悚住。
“只要是有任何人敢逆反奉一教,便有人集结教众前来闹事,同样,城内大半商户都受到过威胁,轻则教众围堵,重则直接哄抢,甚至出过人命。”
“官府的态度呢?”司马秋白问。
叶轩叹了口气,“徐知府今年已六十有余,之前屡次上奏想告老还乡,都被东福王驳了回去,他不想管,也管不了。官府有捕快,但难道能将半个东邬城之人都抓了?”
“那驻守军队呢?”司马秋白又问。
“如今驻守的是高志杰高将军,他手下有兵,但他的职责却是守城,与从前云元帅或东福王的驻城职责全然不同,若徐知府出面请求他出兵自是可以,但徐知府却……装聋作哑。”叶轩想到那不作为的知府,便怒火中烧。
涟漪垂下眼,目光凝重,若有所思。
少顷,“吃饭吧,既然我们已入了东邬城,便不用再急于一刻了,一路上大家也都劳累了,今天先回去休息,接下来如何办,我们从长计议。”
司马秋白见苏涟漪的突然转变,有些不解,“师父,您有主意了?”
涟漪笑笑,“难道想不出主意就不吃饭了?吃吧,先不说保重身体才能解决问题,就说这千两银子的膳食,若你不好好享用,如何对得起右侍郎的心意?”其实心中想的却是,叶轩的钱,不花白不花。
“恩,师父教育的是。”说完,司马秋白便低头开始用心享用美食。
叶轩心情十分不舒服,他有大好的前程、有享用不尽的财富,但如今却深陷危险,说不埋怨是假的。但看到面前两人,一个是前途无量受皇上器重的年轻御史,另一个则是有着尚书之职的郡主,心情又好了起来。
为何?因有垫背的了。
用过了晚膳,三人告别,叶轩自是回了叶家商会住宿,而苏涟漪和司马秋白则回到了徐府。
……
夜间,作为徐姨娘“贴身丫鬟”的苏涟漪留下为徐姨娘守夜。
苏涟漪刚刚关上了房门,一直坐在床沿的徐姨娘便一下子站了起来,“涟漪郡主,刚刚妾身多有冒昧还望郡主原谅,郡主快快坐下。”说着,拉着苏涟漪不容反抗地坐在床上。
涟漪笑笑,“徐姨娘别自责了,演戏自然要逼真,作为丫鬟,为你打水洗漱也是极正常的事。”
徐姨娘面色通红,“这……妾身哪能劳驾郡主……”
涟漪摇了摇手,“徐姨娘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本就不是金贵身子,再说你也是长辈,为你打水又能如何?”看了看床铺,“姨娘你就在床上睡,我在榻上就好。”
徐姨娘哪肯?“不行,妾身怎么能让郡主睡榻上?还是妾身睡榻上吧。”
涟漪无奈,“若你睡榻上,明日清晨,徐府丫鬟入内,少不得要露馅。在这说,我这么一个年轻人睡榻上又有何不可?姨娘被客气了,就听我的吧。”
徐姨娘又推拒了几次,但见苏涟漪态度坚决,没办法,便依了。
涟漪洗漱过后,又将贴身衣服洗了干净,而后才欢了睡衣,在榻上躺了下来。虽很清醒,但大脑却一片混乱。反复思索着,面对这样的情景,要如何入手,从哪一方面突破?还要搜集什么信息,要如何调配这些仅有的侍卫。
也许是快半个月的时间在马车上颠簸的缘故,她还是累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睡了去。
徐姨娘在床上一直忐忑,直到听到榻上苏涟漪均匀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翻了个身,睡了。
夜里。
苏涟漪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内容模糊,记忆不清,但却清清楚楚记得梦中之主角,一个是她本人,另一个则是他——那个曾经梦到过的银色面具男子。
为何……又梦到他了?
……
第二日。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苏涟漪便醒来。她刚穿好衣服,徐姨娘也醒了。
“郡主,早。”徐姨娘略带羞涩地打了个招呼。
涟漪微笑,初升的金色阳光透过薄薄窗棱纸射入房内,正如苏涟漪微笑那般温暖宜人。“早,徐姨娘。以后即便是无人之时也别称呼我为郡主,叫我小涟就好。”
徐姨娘知,苏涟漪是怕不小心被人听到,点了点头。
当推开房门时,门外已有两名丫鬟等候。打了水,伺候着徐姨娘洗漱后,便引着徐姨娘入了饭堂去吃早膳。
饭堂,徐家两位高堂早已坐好,下手边是徐家家主,徐姨娘的弟弟徐金盛,其妻妾、子女们也都做好,只等徐姨娘的到来。
涟漪伺候徐姨娘入座,为其布菜、夹菜,为其填羹舀粥,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既伺候的人舒服,那动作也是十分赏心悦目。
徐家人暗暗称奇——不愧是一品高官家的下人,果然与这普通家族的下人不同,就这等容貌与气质,说她是名贵族小姐也是有人信的。
徐姨娘心中愧疚,一次次偷眼用眼神对苏涟漪道歉,哪有姨娘吃饭,让郡主在旁伺候的?涟漪微笑着用眼神安抚她,继续无微不至地伺候,直到结束。
用过了早膳,徐姨娘便被徐家二老叫着去花园赏花,而涟漪则是去了厨房——这个时间,是下人们吃饭的时间。下人们吃饭自然不会有专门的膳堂,在厨房随便拉条凳子吃了就是。
如今物价高昂离谱,因战乱,粮食被东福王抢了干净,而周边农户,这一年的粮食还未收割,自然那么充裕的食物。
好在徐家也算是大家族,有些底子,主子们的饮食并未受影响,但下人们吃的可就不是那么丰盛了。一小碗杂粮粥,几根咸菜,还有半只馒头。
当苏涟漪到时,丫鬟们都投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涟漪很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却未受到丝毫回应,不由得纳了闷。
这种集体排外情绪,她是可以理解的,但一般都是针对有竞争关系之人才排外,她的身份是徐姨娘的丫鬟,与这些丫鬟们没有丝毫冲突,她们为何如此排挤她?
不解。
苏涟漪没时间和精力研究这么小丫鬟们心中到底想什么,而是拿了自己应得的早饭,找了条凳子,将几跟咸菜放在粥碗中,而后一直手拿着半个馒头,一只手执着汤匙,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一旁丫鬟见其优雅的食相,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涟漪隐约听到她们在说“装模作样”、“狐假虎威”等字眼,却未有表示。吃过后,专门抓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小丫鬟,笑眯眯道,“这位姐姐,用过的碗,需要自己洗刷吗?”
那人愣了下,这碗自然都是有专门的粗实丫鬟洗,“不……不用,放着就好。”
没办法,苏涟漪无论在岳望县还是京城,见的丫鬟多了,却从未研究过丫鬟们吃完饭要不要洗碗的问题,只能询问了。
就在她即将转身离开之时,丫鬟堆里突然站出来个人,那人趾高气昂,想来是有些资历的。“喂,那个……徐姨娘的丫鬟。”
涟漪回过头,看了一眼,而后招牌微笑,十分无害,“我叫小涟。”
那丫鬟道,“谁管你叫什么,你留下来,这些碗都你洗了。”一指一旁堆着的碗。
其他丫鬟都吓了一跳,悦儿姐姐也太大胆了,这名为小涟的可是徐姨娘的贴身丫鬟,想来是大丫鬟吧,怎么能干这粗活?
但转念一想,人在屋檐下,谁让这小涟这么招人恨?于是,人人都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瞧着事态发展。
涟漪挑眉,“洗碗倒不是不可以,但我确实没时间,徐姨娘刚刚叮嘱我说,用过早膳后立刻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