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挤了过来,那人年纪五十上下,面目和蔼,穿着一身深蓝袍子,看那样子,是接到命令来传教的神司。
“李嬷嬷,好久不见啊,”吴神司笑呵呵道,“不知圣女大人准备好了没有,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开始祈祷仪式了。”
李嬷嬷目若呆鸡,看到吴神司,顿时眼圈一红,眼泪都快出来了。“吴神司,这可如何是好啊……圣女大人她高烧未醒,没人可上台……”
吴神司也是吓了一跳,“什么?圣女高烧?这事儿玉护卫知道吗?”
“知道,知道……”李嬷嬷抽泣着。
吴神司也紧张了起来,按照玉护卫的行事作风,若仪式泡汤,别说李嬷嬷等人,就连他们这些人也定会遭殃,“玉……玉护卫怎么说?”
李嬷嬷幽怨地看了苏涟漪一眼,“玉护卫说,让小涟姑娘先上台顶一下,但小涟姑娘不肯。”直接把责任推给苏涟漪。
涟漪再次哭笑不得,“李嬷嬷,不是我不帮忙,是我真不会唱歌跳舞,对你们这奉一教的教义更是一点不懂,让我上台,我能做什么?”
吴神司拉住涟漪的手,“你是叫小涟是吧?别担心,只要你上台静思就行,其他的都由我来说。”说着,便欲将涟漪拽到神台方向。
苏涟漪个巧劲挣脱开了吴神司的手,对这强硬态度极为反感,“您别逼我行吗?”她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李嬷嬷哭了起来,吴神司也急得快哭了“我不逼你,但求求小涟姑娘给我们一条活路好吗?玉护卫发起怒来,那真比天皇老子还吓人!小涟你看看这么多人,都是有老有小,难道你就眼睁睁因为你的不愿意,害的这些人丧命?”
苏涟漪被逼得火了,“这位神司,不讲理的不是玉护卫而是你好吗?现在要把人逼死的不是我而是你好吗?我说过我不帮忙吗?若我能歌善舞能言善辩懂神学会演讲,我现在就冲上台去,但我什么都不会!若我能做,我定然做,但我不能做,难道逼着我就能做成?”
李嬷嬷见两人快吵起来,赶忙擦了眼泪拦住两人,“吴神司你误会了,小涟姑娘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这卧龙村的几百条命,也都是小涟姑娘救下的。”
涟漪因李嬷嬷的袒护,火气小了一些,再看见李嬷嬷到现在还因伤不敢直腰,心里也内疚起来。无论李嬷嬷从前为人好坏,但这伤,却确确实实是她造成的。
“李嬷嬷,实在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不帮,而是……”说来说去,苏涟漪竟有种感觉好像自己真是见死不救一般。
吴神司听李嬷嬷说,这小涟救了卧龙村几百条命,也不由得肃然起敬。“小涟姑娘,刚刚是我太急了,我先和你道歉,但你也体谅下我们,帮帮我们。从前我没见过你,想来你是新来教里的,玉护卫的脾气,你怕也是不知道。玉护卫下的命令,下面人必须执行!但玉护卫也不是丝毫不讲理的,只要下面的人做了,即便是失败,他也会原谅。”
“玉护卫……是玉护卫来了……”当李嬷嬷抬头看见远方那抹素色身影的时候,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涟漪一愣,玉容来了?这不可能。
玉容的伤势十分严重,全身多处骨折,别说站起行走,即便是动上一动,也会疼得要了人命,更是极为危险。
抬头,顺着李嬷嬷的眼神看去,苏涟漪顿时睁大了双眼,如同见到鬼了一般。
苏涟漪见到的不是鬼,正是玉容。
只见,玉容坐在一个步辇上,步辇是一只太师椅临时改造,将锯掉四腿,搭了双杠,由四名强壮侍卫抬着,而玉容则是安安稳稳坐在太师椅上,面露从容笑容。
苏涟漪看着玉容,玉容也看着苏涟漪。
苏涟漪的眼中,满是惊讶和震撼。惊讶全身骨折的玉容竟可以忍住如此疼痛,毕竟,即便是在步辇上,那颠簸根本不是骨折病人能承受的起!同时又震惊,震惊其强大的忍耐力。
此时涟漪已经完全相信了吴神司的话,玉容若真发起怒来,其后果怕是真的相当严重!因为,能对自己都下狠手的人,她不知其还能对谁心慈手软。
李嬷嬷已经快晕过去了,“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吴神司也狠狠咽了口水,回头看向苏涟漪,二话不说,噗通跪了下来,对着地上的石头便狠狠磕头。“小涟姑娘行行好,我吴进代神台的所有人求你了!”短短三次磕头,石已见血。
玉容的坐姿是优雅的,一双狭长眼眸带着别有意味的笑,看着苏涟漪,无比从容。
苏涟漪看着玉容,本惊慌睁大的双眼,慢慢恢复了正常。她好像知道……安莲是被谁袭击了。先袭击安莲,而后在实现不通知的情况下以人命为要挟逼着她登上神台,待安莲醒来后得知此事定然大为恼火,认为她苏涟漪抢了安莲的饭碗,最后两人决裂,成功将她从安莲身旁赶走。
玉容啊玉容,难怪他不计较她投靠安莲,安稳帮她医治病人,原来他早有安排。
李嬷嬷见此,不顾后背疼痛,也跪下磕头。而随后赶来吴神司的手下听闻此事,都吓得魂不守舍,跟着吴神司为苏涟漪磕头。
一时间,伴随着男声低沉的嗓音,神台一角,苏涟漪面前所有人已是跪成一片。
跪下之人越来越多,知情人希望小涟千万别得罪玉护卫,而不知情的卧龙村百姓,见奉一教所有人都对大慈大悲的小涟姑娘下跪,也都跟着跪了下来,无比虔诚。
——也许在卧龙村人的眼中,奉一教的圣女从来都是苏涟漪一人。
唱诗班继续,紫色香烟缭绕,烛光彼彼闪烁,乌压压的人群跪地,低着头,场面更是诡异非凡。
没了人群的阻挡,苏涟漪更能轻而易举地看见玉容。
只见玉容优雅地坐在步辇上,笑容更深。
苏涟漪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眉头轻轻皱着,若有所思。
刚刚趁乱溜出营地和影魂卫碰头的云飞峋匆匆赶回,见到这诡异的一幕,惊讶地看着站在跪地人群中央的苏涟漪,用眼神询问其原因,万般担心。
苏涟漪回过头,见到云飞峋,面露无奈。长长舒了口气后,投给其一个眼神——如今我也后悔,为何你当初不杀了他!
“李嬷嬷,起来吧。”涟漪低头对李嬷嬷道,没了刚刚的愤怒,也没有无可奈何,是一种淡漠的平静,让人无法猜透她到底想着什么。
李嬷嬷惊喜,赶忙忍痛起身。吴神司也惊喜的起身,额头上还留着血。“小涟姑娘,你终于想通了?你别怕,听我的,你只要上了神台低头祈祷,什么都不用说,剩下的都我来说!”
苏涟漪抬头看了看神台,又回头看了眼玉容,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知道应如何做。”
吴神司一愣,为何觉得面前这少女让人无法看透、无法琢磨?她一会要做什么?
李嬷嬷擦了老泪和额头上的血,拉着涟漪,“小涟,没时间了,我们快回去梳妆打扮吧。”
涟漪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打扮?为何要打扮?”
李嬷嬷不解,“打扮了,才能当圣女啊。”
苏涟漪突然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夜幕中、在连绵不绝低沉的唱诗中,很是嘲讽。她看向一种虔诚跪地的卧龙村村民,“圣女并非打扮而出,圣女的存在绝非其美丽、绝非其万能,圣女存在每一人的心中,不同的人心目的圣女也不尽相同。”声音不小,说给某人听。
玉容听见苏涟漪的话,苍白的面上,淡眉轻挑。
李嬷嬷被苏涟漪说懵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那……那……”
涟漪看到神台一旁飘扬的红纱,伸手拽住一角,一个用力,那红纱挣脱了木杆的束缚,来到涟漪手中。
苏涟漪将红纱随便在身上一批,而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慢慢踱步,向前。
她走到玉容面前。
玉容坐在步辇上,由四人抬着。他虽强撑着不被人发现伤势,其实那钻心刺骨的疼,只有他自己知晓。他静静看着苏涟漪,面上的笑容已消失,面上带着淡淡疑惑,不知苏涟漪要做什么。
从容的笑容,从玉容脸上转到苏涟漪的面庞。她深深看了玉容一眼,而后转身踩在柔软的红毯上,顺着红毯,由下至上,慢慢走上神台。
村民们跪地,抬眼看着身披红纱的苏涟漪,只觉那道高挑身影披着的不是一张红纱那么简单,而是一种庄严的神圣。这是圣女,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女,是将他们的生命从天疫手中抢回的圣女!
不用神司的唱礼,人们已经双手合十,对着涟漪圣女膜拜。
云飞峋看着神台上的苏涟漪后,突然笑了出来,他从不信鬼神,但也学着村民的摸样,双手合十,低下头,虔诚膜拜。伴随着低沉男声的圣曲,飞峋的心竟平静下来,往事如梦,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那个夜里,他回到苏家村的房子中,胖婆娘突然出手袭击他,那时他就知,涟漪已非涟漪。
她不再欺负金玉公主,反倒是对其照顾有加,如姐姐照顾妹妹一般,那种温柔与谦让,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亲近她。
她挑起苏家大梁,上要发展家业教导兄弟,下要照顾金玉公主,更要防范外人的暗算,她早起晚归,即便再过劳累,每日也做好饭菜笑意盈盈待他回来。不知道从何时起,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他竟然主动帮她。
那个夜里,从酒厂归来的路上,她被袭击,衣衫被匪徒撕烂,最无助的时候,她竟叫了他的名字。那一刻,他深深发觉强硬的苏涟漪,其实也只是一名普通弱女子,需要男人保护、呵护。从那一刻起,他便决定任劳任怨,照顾她一生。
他也有脾气,他也有不忿,他见到李玉堂、叶词等人对她纠缠不清时,几乎在醋海里淹死。但当面对她时,他却不想发作,甚至不会让她发现他一丝愤怒情绪。因为他怕表现出来后,她会伤心、她会为难,所以,便一人咽下。
后来,发生了太多。
无论是她北上造火药以救北征大军,还是入京城成立商部,或更多……
苏涟漪刚刚说——“圣女存在每一人的心中”,如今,他在膜拜,却不是膜拜奉一教的圣女,而是膜拜自己心中的圣女,只属于他云飞峋一人的女神。
苏涟漪登上神台顶端,缓缓转身,面向卧龙村跪地众人。缓缓伸出双臂,红纱在双臂垂下,随着晚风轻轻飞扬。“奉一教的教众子民们,我代表天神,欢迎你们的到来,希望你们通过净化与祈祷,获得新知,重新审视自我、认识自我,重新找到未来人生之路。现在,都起来吧。”
优美的女声悠远,不急不缓,铿锵有力又温柔包容。
步辇上的玉容,微微抬起头,狭长的双眼微微睁大些许,薄唇淡淡勾起,眼神饶有兴致。
云飞峋放下合十的双手,以人群为掩护,遥望玉容的方向,脑中将刚刚与影魂卫碰面时得到的信息,细细琢磨。
吴神司被苏涟漪刚刚那一番话震撼了,瞠目结舌。这姑娘刚刚不是说不知怎么办吗?为什么做得比圣女大人还要好?
若圣女大人再此,都是由他来唱喝,圣女祈祷后再舞一曲神舞,净化众生。
突然,吴神司见苏涟漪向他看了过来,捏着纱巾一角的芊芊玉指慢慢抬起,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台上的苏涟漪未说话,口型也未动了一下,但吴神司却仿佛冥冥之中得到其授意,“圣乐,停……”亢长男声唱和。
正在唱诵圣曲的众人立刻停了下来,起伏的调子停下,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人头攒动,却无一声,针落可闻。众人带着无比虔诚,抬头瞻仰圣女圣容。
玉容稍稍动了动身子,眼露不解,几乎忘了身上的疼痛。
李嬷嬷惊讶地抬起头,只觉得平日里亲近可人的小涟瞬时与她拉开了距离,那距离似鸿沟一般,将两人隔离两界,一界是人间、一界是神界。
涟漪面无表情,沉默许久,方才继续道——“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哀鸿遍野、红尘纷乱。万能天神、俯瞰众生,大慈大悲、怜悯世人,特赐心经一卷。尔等闭目精心,听我诵来。”
心经?吴神司一愣。他没给小涟什么心经啊,再说,奉一教的教义中,出了一些神曲与祷告词外,并未听过什么心经。
玉容也忍不住面露惊奇。
众人依苏涟漪之言,闭上眼,静下心,等着圣女唱诵心经。
苏涟漪并没被天神附体,也不会七步成诗,更没有被神灵点拨开天眼、通慧根,自然创造不出什么心经。她想诵念的,是从前在现代时为平心静气而诵读过的心经,名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