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温墨情似乎没那个心思,漫无焦点的目光与沉闷语气都在说明,此时他心中欢喜根本压不过忧虑。
“离忧,安静听我说,不要心急——楚辞手下传来消息,北边流匪作乱,皇上下旨派二皇子挂帅赶赴戍边军营,两日前已经启程。”
第235章 相对猜测
仍旧是杜家老店,仍旧是角落里那方木桌,只是这日宁静弱了几分,更多的是食客们杂乱闲语。
“前几个月那些小国还派使者来大渊面圣,这才过多久,怎么说反就反了呢?”
“两国之间的事儿,那还不是说变就变?要我看啊,这也不能全怪那些小国,前番人家派使者来示好结盟,咱们皇上是怎么做的?”端着酒的食客轻蔑冷笑,吞酒下肚,啧嘴叹息,“好好的太子妃让人糟蹋了,换做是你你能不气?闹出这么大丑事,其他国家看着也是别扭,谁知道哪天这等倒霉事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呢?所以啊,聪明人都会选择另寻靠山,远好过提心吊胆伺候不靠谱的主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咱们大渊强盛是不假,可那几个小国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们看,现在不就显示出来了吗?人家那几国结盟,唯独把大渊甩在一旁,这不就是打算要开战嘛!”
“得嘞,你可别在这儿胡扯。就算把那几只蚱蜢捏在一起也拼不过咱大渊,你当戍边军那些将军是吃素的?这回连二皇子都派到北陲去了,打得那些弹丸小国跪地求饶还不是三五天的事?”
意见不同难免要争执,三三五五的食客们时而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谁也没注意角落里低着头手掌紧握的女子。
“战事一起,多少黎民百姓都要遭殃,他们就没有半点危机感吗?有时间在这里磨牙扯淡,为什么不去想想自己能做什么?北陲的戍边军缺粮少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不见哪个富商大贾慷慨解囊,都是那些边陲的穷苦百姓省吃俭用支撑着,他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这些人就没想过吗?”
温墨情淡淡扫了一眼,一大块梅肉夹进言离忧碗里:“吃饭,少说话。”
心中憋闷,言离忧自是吃不下去,抢过温墨情手边的酒杯一口饮下,呛得连连咳嗽。
去年言离忧被流放时就是随着夜皓川的北征军去往边陲,那边艰苦生活她最有体会;如今历尽千辛万苦带着救命之药赶回,却被告知温墨疏拖着病弱残躯赶赴北陲去抗击流匪,想想他可能缺衣少粮连最基本的药都用不上,心头一阵阵绞痛酸涩。
放下筷子又倒酒满杯,温墨情小口啜饮,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言离忧愤懑表情上:“你在这里发火着急有用么?有用的话随你怎么发,自己也觉得没用的话就安心吃饭,我自会想办法带你去见他。”
“你不是还要赶回定远郡吗?王爷那边也不太好过吧?”言离忧悄悄看了温墨情一眼,语气颇有些空虚。
事实上除了温墨疏之外,包括定远王在内的几位重要皇亲国戚都被重新分配任务。定远王年岁已高侥幸逃过被派往边陲的苦差事,圣旨下来后却不得不接手定远郡邻近三个州郡灾民救济与安抚工作,表面看来这并不算什么难事,也只有那些了解国库如何空虚的重臣们才明白,皇帝温敬元是把最难办的一摊任务撇给定远王了。
“国库里没多少银两可用来救灾,皇上又迟迟不肯下旨开放地方粮仓解燃眉之急,眼下只能靠朝臣和富庶商贾们募集钱粮。这些事我会让无念帮忙处理,毕竟他腰缠万贯又结识许多富商大贾,游走斡旋起来比我更得心应手。”
对于担忧程度明显偏向外人的言离忧,温墨情没有给予不满抱怨,眉宇间却也不是那么轻松。
半年前大渊还是国泰民安,谁能料到短短数月后战事将起?倘若大渊真的与霍斯都为主的盟国开战,以大渊目前状况很难长久坚持,除非温敬元能戒了声色犬马的毛病重振威势,否则必败无疑。
大渊的盛世江山,眼看就要遭受战火洗劫了。
“温少侠,这是藏了二十几年的晟湖佳酿。眼看东西多带不走,小的就假装大方一番送与温少侠了,多谢这些年温少侠的照应。”杜老板提着一坛酒放到桌上,眼中几许不舍之色。
“杜老板要搬店吗?”言离忧不解问道。
“店铺盘出去了,过两日就跟贱内收拾东西回老家。”杜老板苦笑,抬手揉了揉眼睛,“家在大南头呢,爹娘老小都等着我们回去。这些年出来赚钱极少回家,也不知爹娘过得怎么样,眼看老人家走不动了,趁着仗还没打起来之前赶紧回去团圆团圆,就算是尽尽迟来的孝道吧。”
又是战争。
言离忧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垂首一片心凉。
“常在这里吃喝,杜老板总是送些小菜好酒,多得照顾的是我才对。”温墨情迟疑一下,自腰间解下一样东西递给杜老板。
言离忧本以为是银子或是银票,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不过是象征君子楼子弟身份的一块普通腰牌。
“世道正乱,我也没什么能送杜老板的。这东西杜老板权且拿着,遇上强人土匪亮出来,或许能顶些用处。”
拿名动中州的君子楼吓唬土匪,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言离忧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比直接送金银更好——如温墨情所说,世道正乱,倘若真打起仗来必然少不了贼人强盗,太多金银掌在手中反而是祸害,莫不如一块能吓跑坏人的腰牌来得实在,好歹君子楼的名号在江湖和贴近江湖的地方还是叫得响的。
在杜家老店稍作休息后,言离忧和温墨情按照约定时间入宫直奔天阙殿,殿内春秋还在忙碌收拾,楚辞则坐在角落里凝眉沉思。
“爷,这两条旧衣衫还带吗?”春秋满头大汗,表情似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怯懦小心。
楚辞看也不看,语气平淡得仿佛在同陌生人说话:“你不是很有主意么?何必问我?”
言离忧和温墨疏对视一眼,心里满是无奈与同情。
温敬元趁楚辞不在匆忙下旨将温墨疏调去北陲,春秋因为担心楚辞回来后无人在左右侍奉,犹豫下竟放弃对温墨疏的保护留在帝都等候,没想到这件事惹恼了楚辞。
言离忧从没见过楚辞发脾气,那晚从漠南匆匆赶回天阙殿是第一次,虽说楚辞对春秋没有任何责骂,但那抹失望眼神让人看得心颤,春秋连连解释自责都没用。那之后一整天,楚辞都不怎么理会春秋,好不容易说了这么一句话,却是带着冷冷质问在其中。
“春秋,你先去收拾外面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柔声支走一脸委屈的春秋,言离忧似是不经意对楚辞说道,“春秋也是一片忠心,要不是担心你胜过担心殿下,他也不会置你的命令于不顾。他那样木讷敦厚的人,想到的都是怎么保护怎么付出,脑子里是不会有害谁这种想法的。”
“纵是没有拳脚功夫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之所以让春秋留下就是为了防止殿下有什么闪失。我所安排的一切都有其目的,春秋不是不知道,他这么做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乱了我的谋划。如今殿下身边只有高医官随行照应,有什么突发情况我都不能及时得知,这份疏漏总不能为着忠心二字就当做不见,适当的惩罚才会让他牢记教训。”
难得楚辞有一本正经的长篇大论,听起来还颇有道理,言离忧咀嚼半天竟找不出可以反驳之处,反倒是温墨情一声“故弄玄虚”不咸不淡丢回去,换得楚辞不置可否耸肩。
“鬼蟒株我已经让御医馆的人帮忙处理好,大致可保证一个月内不会枯萎,所以你们的行程要抓紧时间,路上尽量不要耽搁。”楚辞搬出装有鬼蟒株的盒子放到桌上。
温墨情眉梢微斜:“你不同行?”
“风风雨雨都是前朝后宫折腾出的,靠近暗流中心才更容易寻找出路。再说我还有些私人的问题急需处理,最近一段时间会经常外出,送药这种小事,交给二位我还是很放心的。”顿了顿,楚辞将一张对折的纸压在药盒下,精致凤目微挑,面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么,作为约定的报酬,世子想要的答案楚某都已经写明,希望世子也能遵守约定,不要把这秘密轻易对外人提起。”
不动声色将药盒和纸一并收好,温墨情顶着言离忧询问目光朝楚辞点点头:“自当守诺。告辞。”
言离忧并没有插口二人的对话,等到跟在温墨情身后离开天阙殿,这才横起胳膊用力捅了温墨情一下,眉梢吊得老高:“说,你跟楚公子私下许什么约定了?多重要的事情,居然还要背着我?”
“私定终身而已。”温墨情表情平静,平静到言离忧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竟觉得也许这句话不是玩笑。
不过当然,温墨情确实是在开玩笑。
“送药并不像取药那般困难,本可以交给其他人完成,楚辞为了能找可靠之人暂时保护二皇子才会与我定下约定。”温墨情晃了晃手中纸条,线条清晰的唇瓣抿出细细弧度,“我要做的是和你一起去北陲送药并保护二皇子,作为交换条件,楚辞必须老老实实交代他的身份,不能有只字隐瞒。”
“楚辞的身份?”
言离忧无意义地反问一句,这才想起除了来历不明的自己外,楚辞也是个十分神秘的人物。温墨情曾告诉他君子楼楼主秋逝水十分中意楚辞,一直想要将这位被称为帝师之才的先帝心腹纳入君子楼,可见楚辞身上具有的资质和价值不亚于君子楼十三位少主,然而他的身份来历,就连情报网最为广大的君无念也无法摸清。
如此严守自己身份的人,会轻易将秘密作为交换告诉别人么?
“墨情,我怎么觉得楚辞是在有意靠近我们呢?之前他也问过我关于你对墨疏态度的事,好像他有发觉你在帮墨疏——你看我干什么?”话说一半,言离忧忽然发觉温墨情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毫无来由一阵脊背发凉。
“没什么。”温墨情收回视线,笑若轻风,“喜欢听你叫我名字罢了。”
第236章 深宫丑闻
铅华宫。
再次看到熟悉的景致和牌匾,言离忧心里五味杂陈。
彼时她满怀幻想进入铅华宫,又是从这里离开彻底告别帝都,当温墨情牵着她的手穿行于宫殿小路中时,她并没想到自己会选择一条与温墨疏无关的道路。
而今回首,恍若隔世,却又近得仿佛昨日。
“言、言医官?!”
才踏进院内,正打扫院落的小宫女惊讶低呼,表情似是有些惊慌失措。
认出那小宫女是先前侍奉唐锦意的,言离忧嘘了一声点点头:“我只是来取些东西,别惊动其他人了。原来我住的房间可有人收拾?”
“不曾有人收拾。”小宫女摇摇头,回话时仍是有些慌张,“二皇子特地派人来吩咐过,一切物事都原封不动。言医官要取东西的话,待奴婢去和娘娘说一声,房门钥匙在娘娘手里呢。”
铅华宫只容得下三个主子居住,言离忧的房间闲置,唐锦意又被废出宫,留下的也就只有绢妃了。昔日言离忧还与温墨疏纠缠不清时,痴恋温墨疏多年的绢妃倍受打击,之后发生的事多多少少与绢妃也有些关系,想着好歹在铅华宫居住时绢妃没少帮衬,言离忧犹豫后还是决定去见上一面。
小宫女才打开正殿大门,一股药味儿便扑鼻而来,言离忧嗅了嗅,不由暗下心惊。
如果她没分辨错,那药应是女子小产后进补所用。
“娘娘,言医官来了。”小宫女推开卧房门怯怯通报,屋内隐约传来的低低啜泣戛然而止。
“你来做什么?非要看我笑话才欢喜?我这幅模样确是不如你那般光鲜,可也是懂什么叫尊严廉耻的……”
独属于绢妃的细碎唠叨让言离忧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声幽幽轻叹,言离忧示意小宫女先行退下,而后轻轻掀起帷帐,登时又是一阵心惊惋惜。
绢妃变了,再不复往昔那般娇嫩似水,原本多愁善感的眼因枯瘦而倍显突兀,唇瓣的灰白竟与面庞同色,而她独有那抹多愁善感,如今掺杂进太多怨恨,愈发变得尖锐。
言离忧伸手搭在绢妃脉门上,绢妃未躲,她却皱起了眉头:“娘娘气血两虚之症已经十分严重,单靠药补是补不回来的,倘若再这么折磨自己,早晚会把性命折进去。”
“死……死了还不好吗?你看我这般境地,哪里像是活着的人?倒是不如你的,整日跟着所爱之人天涯海角,何须我这般凄惨?说来说去终是命里单薄,怨人都怨不起,多少苦不还得自己忍着么。”说着说着,绢妃眼中又涌出泪水。
绢妃的性格本就喜欢小题大做、悲观对事,以前折了花花草草都要哭上三五天,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言离忧不喜欢这种消极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