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摆着的事,温墨疏不会看不出,可这番道理从别人口中说出,自然又有另一种心情。
“君老板人虽离开,心却一直牵挂着君子楼的兄弟,这份情谊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是有兄弟手足的人。”
君无念笑笑:“殿下明白就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没有先来后到一说,我不想像楚公子那般给殿下无端希望,因为我太了解墨情,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和言姑娘一起走下去,殿下是不可能有机会再续前缘的。”
君无念的话坚定而残酷,于温墨疏而言,这无异于给他最后的痴念判了死刑。
她还会再回来吗?会不会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是他?又或者温墨情移情别恋……这样的想法总会破土而出,像藤蔓一样在午夜难眠时疯狂滋生,而当阳光重回人间,温墨疏又忍不住暗骂自己卑鄙无耻,竟会有这些荒唐的小人想法。
说到底,就是无法忘记她而已。
行军中歇脚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楚辞清点完辎重粮草回来时,温墨疏仍在发呆。遮目遥望仿若无边无际的草原,楚辞耸耸肩:“到南边战场还得有几天时间。既然殿下有招来云将军的打算,不如带着君老板单独走一趟,正巧长陵郡与定远郡相距不远,去请云将军的时候还能顺路参加世子和言姑娘大婚。不管怎么说君老板都是世子的师兄,不去恭贺有失人情。”
温墨疏低头沉默不语。
让他眼看着言离忧嫁给其他男人吗?他怎忍得下心?可是他就要率兵亲赴沙场了,面对凶猛的霍斯都大军,未来是个什么结果谁也无从判断,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与她见面的机会也说不定。
深吸口气,呼出时温墨疏心口隐隐作痛:“好,那这一队将士就拜托给你,务必要完好无损赶去与北陲戍边军汇合。世子的婚事定在二十八,明天一早我和君老板启程先去长陵郡,之后再到定远郡贺喜也来得及。”
“世子也真是的,这边打得热火朝天,他跑去开开心心成亲,一点都不顾及别人心情啊!”楚辞佯作埋怨一声笑叹,目光望回君无念,“咱们家殿下心事重不亚于言姑娘,君老板路上可得多加照应,贺完喜赶紧回来,免得我一个人孤单寂寞独守空房。”
“楚公子再说这种话就请离我远些吧,我以后还打算娶妻生子的。”
玩笑归玩笑,作出决定后楚辞还是认认真真为温墨疏和君无念准备好马匹干粮,上路前又特地把君无念拽到一旁私下言语。
“世子和言姑娘能顺利完婚最好,不过不排除有人会去捣乱的可能。我知道君老板古道热心重情义,但是,唯有这次我希望君老板能放下私情,一旦发生情况仅以殿下的安全为最优先考虑。”
君无念沉默半晌才点头,凝重神色比楚辞更甚:“朝廷与江湖不同,我自会以大局为重。”
“嗯,如此最好。另外还有一件事须得多嘴询问君老板。”楚辞揶揄眨眼,笑得一团和气却让君无念想要一拳狠狠揍过去,“方便的话,君老板和夜姑娘的婚事一起办了不好吗?”
※※※
“你看,离忧,这是苏树,郡上年纪最大的树便是这棵。父王说,从大渊建国起就有这棵树,直到现在还生长得十分繁茂。苏树每年都开花,但果实几十年才偶然结出几颗,果子去了肉剩下圆圆木核,打磨光滑戴在身上可以驱蚊虫,郡上很多百姓都会提前备好留给子嗣们用。今年苏树又结果了,我打算等果子再大些来摘两颗,以后夜里你就不用再被蚊虫扰得睡不着觉了。”
温风和煦的定远郡郊外,共乘一马的两个人紧紧依偎着,言离忧面上仍有病色残留痕迹,温墨情则一反常态罕见地多话,一路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似是要把前半辈子少言寡语的损失全部补回。
“为什么要两颗?你皮糙肉厚不怕蚊虫,带着也是浪费。”言离忧勉强说笑着,却没什么底气。
温墨情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揽紧言离忧,眼神里带着淡淡柔和:“你一个,孩子一个,不是两个吗?要是不止一个孩子,到时候我再来摘就是。”
“厚脸皮,谁说要给你生孩子了?四处打仗,民不聊生,哪有时间给你过安生日子?再说……”
虚弱咳嗽声阻断言离忧的话,温墨情微微低头,眼中一抹心疼掠过,而后仍不动声色驾马缓行:“青岳国派了六万精兵助守北陲,二皇子和楚辞、无念都在带兵赶往南边的路上,纵是不能一击退敌,至少可以阻挡霍斯都大军长驱直入的步伐,情势不似之前那般危急。现在你病着,我的伤也没有好利索,没必要赶着去折腾自己,趁这机会把婚事办了,也算了却最大一桩心事。”
幽幽叹息从言离忧口中吐出,莫名有种沧桑之感,苍白面色上的笑容读不出幸福味道,反增几许凄凉。
“墨情,婚事……还是再放放吧。”
“不放,一刻都不能等。”温墨情干脆回绝,紧了紧手臂,低下头将沉稳呼吸吹进乌黑细密的发丝,“别再说任性话。我已经和父王商量妥当,二十八是个好日子,连碧箫和大哥的婚事我们一起操办——喜帖我已经发出去,你敢说不嫁试试?”
言离忧一急,想要直起身子,却被温墨情紧箍着动弹不得,语气便不由自主多了三分埋怨:“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我总该准备好才行。”
“有我准备,你只管等着穿喜服就好。”
无力感在言离忧全身蔓延,望着郁郁葱葱的高大苏树,言离忧心里愈发荒凉。
垂下头,视线中是修长有力、圈着她不肯放开的手,言离忧轻轻覆掌上去,传来的依旧是她熟悉那抹温度,然而此时此刻,这种温暖只会让她倍感沉重。
“在霍斯都那时,楼阁主是故意打断的吧?如果没有他半路阻拦,也许赫连茗湮真的会拿出证明我身份的证据。”
“那又如何?”温墨情淡然反问,“是与不是,真或者假,这些于我而言没有半点意义,我的眼睛只看得见你作为言离忧活着,与青莲王没有任何关系。”
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多少人议论反对……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也莫过于此吧?言离忧很满足,真的很满足,可她明白,这份满足之后也许会给温墨情带来巨大负担,甚至会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闭上眼软软靠在温热怀里,言离忧笑得安宁平静:“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担当。你是君子楼少主,是江湖中人人仰望的侠士;你是定远王世子,是清廉正直的王爷之子;你还是向童叔叔许下誓言的人,要为他守护大渊,守护家园的每一个百姓和每一寸土地。温墨情,你知不知道,你有情有义,敢作敢当,在我眼中是世上最完美的人,所以会弄脏你光芒的事,我宁可死也不愿做。”
他站在荣耀的顶峰睥睨天下,一身风华绝世无双,若是被人质疑与祸国妖女有染,该有多少嫉恨他的人兴风作浪、落井下石?就算他不怕被她连累,定远王呢?一生都保持两袖清风的正直王爷,他能接受一盆莫名泼来的脏水吗?
他们对她太好,为了她可以包容所有,但是她不能这么做,经过许多磨难后她比谁都明白,青莲王这个名字是多大的灾难。
言离忧的固执历来如此,她若这样想,不拔出心患根源就很难改变。温墨情沉默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这么在乎自己与青莲王的关系,是因为你认定青莲王十恶不赦么?”
“我又没见过她,所知所闻都是听别人说的,有什么嫌弃憎恨那也是来自别人;但她媚惑君心、祸国殃民是铁打的事实,就算我没有亲眼所见,该有的评断还是做得出的。”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也许青莲王并非你所想那样呢?”垂下头凑近言离忧耳边,温墨情以极低的声音缓缓轻道,“得知青莲王是霍斯都人后,我重新梳理有关她的那些事情,忽然发现,可能青莲王不是传言中引诱先帝昏聩无道的根源,否则她不会直到最后仍留先帝活口。还有就是,假如你真的是青莲王,凭你失忆后拥有的功底判断,青莲王的功夫应该不弱。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去杀她时她没有丝毫反抗?离忧,我总有一种奇怪感觉,那时在青莲宫青莲王明明可以逃走,而她没有,她……是在等死。”
第264章 迷踪出路
“离忧,你真的忘了吗?我们是亲姐妹啊!你是青莲王,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
“仔细看着我,你一定会想起来的,你是青莲王,你是青莲王言离忧,是我霍斯都族人!你不是大渊人,你的使命是灭亡大渊!”
“青莲王!你就是青莲王!就是你!”
……
沉睡夜色被一声凄厉惨叫惊醒,三三两两的灯火接连亮起。披上衣衫推开房门匆匆赶到言离忧房间,碧箫一脸朦胧睡意早被担忧取代,与赶来的顾伯对视一眼后双双无声摇头。
“只是噩梦,别怕,只是个梦而已。”先一步赶来的温墨情紧抱着言离忧,柔声细语呵护表情是定远王府上上下下谁都不曾见过的,只是那份温柔里掩藏了太多辛苦,看得顾伯频频叹息。
温墨情示意被惊醒赶来的众人离开,扯过锦被轻轻披盖在言离忧背上:“离忧,睁开眼睛,什么都没发生,不用怕。”
碧箫也跟着顾伯轻叹,紧了紧凌乱衣衫轻声道:“顾伯,取床被子来吧。”
顾伯点点头,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出门之后仍能听见他的无奈叹气声,一如这些天来定远王府所有人的沮丧疲倦。
大喜当前,即将嫁入定远王府的言离忧却被噩梦就缠上了。
“是赫连茗湮……还有柏山……还有好多人、好多人……他们一直吵我,不停在我耳边吵嚷……”言离忧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正常人色,惨白青灰,不住颤抖的身子缩在温墨情怀里,即便温墨情用最大力气抱紧她,仍不能阻止言离忧身上令人恼火的战栗。
青莲王,就是这一个名字罢了,几乎把一向坚强的言离忧推向崩溃边缘,偏偏他无法化解言离忧心里的压力负担,只能眼睁睁看着婚期临近,而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消瘦。
“师兄,我来吧,你去好好睡一觉,今晚我守着离忧。”碧箫不忍看温墨情发黑眼眶。
这十几天来言离忧吃不好睡不安,温墨情也跟着受罪,每一夜言离忧被噩梦惊扰都是他来驱赶梦魇,而白天他又要忙着准备婚事,根本就没有时间休息。本应该喜庆欢乐的婚事准备到现在没有半点该有的气氛,定远王府从上到下都被言离忧的心魔拖累着,越是拖累,言离忧心里越是愧疚,如此循环往复,只有加重的可能,没有恢复的希望。
“没有我她睡不安稳。”温墨情平静淡道。
将仍然半浸在噩梦之中未能醒来的言离忧放平躺好,仔细擦去将被褥浸湿的汗水,温墨情小心翼翼为她换了一床干净被褥,自己就坐在床沿边握紧言离忧的手,一句多余话也不肯说。
一连数个晚上被尖叫吵醒,温墨情渐渐发现唯一能让言离忧安睡到天亮的方法,就是陪着她,握紧她的手掌,而且这些事只能由他来做,换做别人毫无效果。
对言离忧来说,他是特别的,更是唯一的。
碧箫揉着额角疲惫地坐在凳子上,语气中透着筋疲力尽:“离忧一直很坚强,什么事都压不垮她,怎么这次……”
“她太过在乎我可能面对的非议,还有可能带给父王的坏影响,明知我不会舍弃她却又不能说服自己安心接受,所以才会在矛盾中把自己逼上绝路。”温墨情声音有些沙哑。
迟疑少顷,碧箫面露犹豫之色:“说句心里话,离忧的担心不无道理。昔日青莲王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百姓们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虽说之前一直遮遮掩掩说青莲王已死,与离忧并无关系,但能相信这说辞的有几人呢?先帝在时,王爷和师兄你都是反青莲王一派的主力,现在突然传出师兄与离忧的婚事,那些坚信离忧就是青莲王的人绝对不会接受,届时无论是师兄还是王爷,必然都会遭到许多人攻讦。”
“我知道,可是在去霍斯都帝国前我已经和离忧定下婚事,现在推延或是反悔,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我也弄不懂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茗湮也好,碧笙也好,她们都在不停给我制造麻烦,又或者是我自己走错了棋,当初就不该去霍斯都追查离忧身份之谜。”
“不追查的话,离忧一样放不下包袱。”碧箫找不到能够取代叹息的方法,静坐片刻,忽而起身,“我去找王爷谈谈,王爷经事多、阅历广,或许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稍作犹豫,碧箫放低声音:“师兄,左右不过这两日二皇子和君师兄就要到了,被二皇子看见离忧这副模样的话,我担心他会阻挠婚事。”
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