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也知道,想杀我的人多如牛毛,不差他温墨情一个。”言离忧意料之外地平静,抬手擦去脸颊上一处灰尘,从容神态傲而不骄。
大概是那种不卑不亢的表情激怒了碧笙,噌地一声尖啸,雪色剑芒暴起,转眼间薄刃随着一缕乌发落下。
言离忧没有躲,平静表情和仿佛看透一切的淡漠眼眸丝毫不改,竟让碧笙隐隐有些害怕。狠狠吞了口口水安定心神,碧笙剜了言离忧一眼,长剑收回剑鞘的同时用高傲掩藏起狼狈:“与你这种人说话只会脏了嘴,实在无聊。赶紧去办完你那些烂事,我和师兄还要赶着离开这里!”
言离忧笑笑,从容不迫地继续向前走去,优雅而镇定。
她从碧笙慌乱神情里嗅到某种味道,那种味道她并不陌生,也许,这种微妙感情可以帮助她逃离青莲宫,逃离温墨情等人的魔爪,只要她利用得当。
嫉妒,总会让人失去理智陷入疯狂。
第007章 笼中出逃
青莲宫的别致在于它无处不精,就拿沐浴的房间来说,整块长石砌成的水池尚不算叹为观止,真正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墙壁上温水汩汩的泉眼,它让并不算太大的房间看起来仿佛与自然融合,美不胜收。
温泉这东西在古代来看也算稀罕了吧?如此凸显身份的房间本该多欣赏欣赏,然而此刻言离忧实在无暇多顾,抱紧换洗衣服急急忙忙关上房门。
“急什么?赶着去送死吗?换个衣服也这么多要求,还把自己当王爷呢?”碧笙憋着一肚子火气低声咒骂,提着剑抱住肩膀靠在门口,把唯一一条出路截断。
安静了有小片刻,房间里传出阵阵水声,偶尔还会响起一两声舒服轻叹,惹得碧笙愈发恼火。里面畅快享受的是罪大恶极之人,凭什么她这个替天行道的侠女却要为恶人守门?倘若下命令的人不是温墨情,她一定会先在言离忧身上戳几剑然后就让她光着身子出现在天下人面前。
“你在心里骂我吧?因为我和你那位师兄共处一室一整夜,出来时衣衫不整,而他却不肯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水声减小时,言离忧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碧笙拉下脸,语气陡然狠厉:“少废话,换完衣服了么?赶紧出来,没时间让你舒舒服服沐浴涂香!”
“女人要学会装扮自己才容易套男人欢心。”一门之隔,言离忧仍是悠然自得的语气,隐约还带着几分嘲讽,“算了,对你说你也听不懂,像你这种人只会手执刀剑胡乱嚷嚷,粗鲁不堪,难怪你那位师兄眼中、心里都没有你,一厢情愿个什么劲儿?”
温墨情的名字似乎是碧笙软肋,又或者满心情衷被温墨情忽略是她逆鳞,总之当言离忧把话题扯到温墨情身上时,一直勉强压制怒火的碧笙终于忍不住爆发。
“言离忧!你给我滚出——”
盛怒之下的碧笙转过身嘭地一声踢开门,还不等高而尖锐的怒喝声落地,一桶温热泉水清流直下,半点都不浪费尽数泼在碧笙身上。
由于刚才被愤怒冲昏头脑,碧笙并没有注意到本该关着的门何时变为虚掩状态,更不曾发觉言离忧轻手轻脚将一桶水架在门框上。等到猝不及防被水浇了个浑身湿透,呆愣地站在原地没来得及反应时,又一大片阴影自头顶落下,视线瞬间被遮住。
突然降临的黑暗会让人陷入惊慌混乱,伸手极佳的江湖女子也不例外。
用力把湿漉漉的厚重帷帐盖在碧笙头上后,言离忧抿紧嘴唇狠狠一脚踢在的乱抓乱扯碧笙后膝盖处,一声惊呼,刚才还怒气冲冲一副要吃人样子的碧笙狼狈倒地,裹在帷帐里张牙舞爪拼命挣扎。
言离忧趁这功夫夺门而出,沿着青石板路向宫殿外茂密树林跑去。
“怎么回事?”听到惊叫声急匆匆赶来的温墨情扶起碧笙,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言离忧已经跑到树林边缘,眼看身影就要被密密麻麻的绿色吞没。
“她居然、居然敢……”碧笙气得语无伦次,无意中看见墙上挂着炫耀用的精铁弓箭,眼神陡然变冷。
窜到墙边取下弓箭,碧笙迅速拉满弓弦,闭起一只眼睛瞄准即将消失的背影,不等尹钧白冲上前阻止,紧扣弓弦的细长手指便猛地松开,离弦之箭发出破风锐啸。
然而,那支箭并没有如碧笙期盼那样没入言离忧身体,甚至没能飞出一丈远,才刚刚离弦便被一只手掌及时攥住。
“师兄?!”碧笙倒吸口气,又惊又困惑地侧头看向阻拦她的温墨情,“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她就要跑了呀!”
温墨情淡淡摇头,目光移向消失在树林里的背影:“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青莲王,没有定论之前最好不要伤她性命。”
“这算什么?师兄在来之前不是说过吗,青莲王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任何替她效命、为虎作伥的人都死有余辜。那人就算不是青莲王也是她的替身,为什么要放她走?宁杀勿放,师兄连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面对情绪激动的师妹碧笙,温墨情沉吟片刻没有回答,抬手指了指言离忧消失的那片树林:“林子很大,一时半会儿她走不出去,现在追还来得及。”
“万一追不上怎么办?”碧笙还想继续责问,冷不防与温墨情目光相接,吵嚷戛然而止。
淡漠双眸里泛着薄薄一层冰冷,像是对待陌生人一般,又仿佛带着不耐厌烦。
碧笙颓然放手,咚地将弓箭丢在地上,沮丧模样与片刻之前截然相反:“知道了,我去追就是。”
温墨情这才满意点头,回身匆匆往门外走去,与赶来的尹钧白擦肩而过时,低而浅淡的声音毫无感情:“你在这里守着,哪里都不许去——青莲王的事,以后再找你算账。”
茂密树林是青莲山秀丽风光所在,亦是青莲宫天然屏障,翠绿繁茂的叶子遮天蔽日,就连炽烈阳光也抵不过枝桠阻拦,被揉碎成千万块洒落林间小路。
言离忧不辨方向没命地跑着,衣衫被露水浸湿,脸颊、手臂被尖锐枝桠割出一道道血痕,无处不在的细微疼痛蔓延全身;视线里斑驳破碎的阳光从明到暗,头顶上渐渐响起阵阵雷声,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到来。
言离忧不敢停下脚步,她不想再成为刀俎鱼肉,无论是温墨情还是尹钧白,又或者是空有武功冷静不足的碧笙,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她性命的人都要远离。
然而奔跑需要体力,一天没吃过东西的言离忧哪里有那么多力气一直跑下去?青莲山又高又茂密,连方向都难以分清,当言离忧累得迈不动脚步时,恍惚间发现糟糕事实——她迷路了,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路在哪边。
一处稍微平坦的空地成了言离忧暂时歇脚点,蜷缩在树下闭上眼,浑身酸痛疲惫铺天盖地袭来。也不知在树下坐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渐进梦乡的言离忧被隐隐约约的乐音惊醒,侧耳细听,似是某种乐器。
有乐器演奏必定有人,有人就有机会逃离这片不见天日的树林。
言离忧毫不犹豫起身循着箫声而去,走了不过三百步就看见前面一点火光,而比火光更先传来的,是一阵令言离忧腹鸣如擂鼓的浓郁菜香。
第008章 似是故人
忍饥挨饿一整天,又在深不可测的密林里跑了许久,口干舌燥、腹鸣声声的情况下发现一桌热气腾腾喷香饭菜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反正言离忧是被吸引住了,直勾勾潺潺溪水边一桌美味佳肴再挪不动脚步,狠狠咽了口口水,胃里翻天覆地似的抽痛。
“有人吗?”言离忧小心翼翼问了几句,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桌边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响,先前引她来到这里的乐声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如果在熟悉的时空言离忧才不会顾忌什么,大不了先吃后付钱,但眼下情况不同,后面追兵可都是杀气腾腾的,这时候在深山小溪旁突兀出现一桌饭菜,她得多大胆量多粗的心才能满不在乎扑上去?
言离忧不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她还清楚记得中毒的痛苦,更清楚目前自己是什么身份,少不得要倍加留心。
强忍着饥饿与对食物的渴望在溪水边站了半天,言离忧实在无法集中精神提防周围可能潜藏的危险,闭上眼深吸口气,扑鼻而来的菜香充斥肺腑引发无穷食欲,却越来越觉得浑身无力,更加不愿离去。
天色渐近傍晚,林风微寒,阴沉天幕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雨,茂密树林里忽地传出枝桠被踏碎的细响,使得言离忧如惊弓之鸟,飞快躲到树后。
均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人影走到篝火边背对言离忧,看上去应该是个年轻男人。那人身形顿了顿,而后半举手中长笛敲了敲额角,淡淡一声轻笑:“我以为这山中鸟兽都已被吓走,没想到还有胆子大的留了下来。在下不过是贪恋青莲山胜景偷偷在此备桌酒菜以便欣赏,树后的兄弟若是不介意,不妨到桌边一同喝上几杯,或许可以借着酒香山色交个朋友也未可知。”
什么人会无聊到这种程度,跑进深山老林摆酒席、生篝火然后找个地方吹笛子自娱自乐?言离忧确信那人有所图谋,但看他孤身一人又不像会功夫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太大威胁,再说那人已经发现她,躲也没有意义,索性深吸口气从树后走出。
如果对方是敌非友,抢了他的饭菜撒腿逃跑便是;如果非敌非友,欠他个人情吃他点饭菜便是;如果是友非敌……
算了,这种可能性不作考虑。
“原来是位姑娘,在下失礼——”男人转身看见树后有穿着衣裙的人走出,刚想开口道歉,话未说完便看清言离忧相貌,语气陡然变得惊讶,“青莲王?”
言离忧停住脚步。
果然,又是个认识“她”的。青莲王的脸面实在够大,走到哪里都有人一眼认出女王爷高贵身份;最让言离忧反感的是,就不能有一个见到她不惊讶的人吗?
“本打算捞些小鱼小虾,却不想碰上了大鱼,今天大概是我运气最好的一日。”出乎言离忧预料,那男人惊讶过后并没有露出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反倒挑起浅笑,清朗嗓音说出话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惧意,“许久不见青莲王,不知王爷可愿意赏脸与楚某痛饮一番?王爷尽管放心好了,就算他们追过来,看在楚某的面子上也绝不敢妄动王爷半分。”
言离忧想了想,眉梢微扬:“你知道追我的人是谁?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王爷真会说笑,这世上敢对青莲王下手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至于我,王爷更应该很清楚才对,现在不代表任何一方势力。”那男人把话说得十分隐晦、模棱两可,言离忧听着糊涂,脸上不觉露出迷茫神色。仔细打量发觉言离忧似乎不是在装疯卖傻,男人收敛笑容倒吸口气,这回则是真的惊讶了:“你不是青莲王?那么……你是她的替身之一?”
言离忧用力点头,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身体是否属于真正的青莲王,但她从没有为非作歹这点千真万确,说是替身也不算错吧?
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自嘲轻笑,男人手中长笛熟练地转了一圈而后稳稳挂在腰间,广袖一挥,优雅地微微躬身:“在下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上饭菜酒水一应俱全,还请姑娘上车说话。”
“既然知道我不是青莲王,那就没必要再说些什么吧?青莲宫里的事我并不清楚,如果想打听情况可以去问在那里的人,公子应该比我更熟悉他们才对。”言离忧几乎是毫不犹豫拒绝。
虽说这男人不像温墨情和碧笙那样杀意十足,却也没到获得言离忧信任的地步。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充满未知和危机,想要活命就得时刻保持谨慎小心,谨记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的经典教训。
不过有些事由不得言离忧决定,那男人见言离忧慢慢向后倒退大有逃跑之意,摇摇头轻咳一声,立刻便有三名衣着劲装的男人从树林中飞快跳出,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架起言离忧,纤细手臂在控制下完全不能自由活动。
“绑架?有失君子风度。”言离忧挑眉,竭力保持镇定。
“在下本就不是来找青莲王的,能遇上姑娘也算一种缘分,何不静下心来聊聊天、喝喝茶,细致谈谈姑娘日后如何活命的问题呢?顺便说一句,楚某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姑娘实在高估了。”那男人仍旧一派风雅,言语间却没有半点亲近之感,略一挥手,两名劲装男子便心领神会,押着言离忧往马车方向走去。
待到三人背影消失在林间,留下的劲装男子才倒吸口凉气,不无困惑地看向姓楚的男人:“公子明知君子楼的人在追杀青莲王,这样做合适吗?那君子楼势力庞杂,连朝廷也要让其三分,如果他们来要人怎么办?”
“无妨,反正她又不是青莲王,定远王家那位聪明世子找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