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气味口感,定是水魂草无疑。”
水魂草,这名字言离忧还是第一次听说,只得把期望交给高医官。
高医官也不卖关子,脸色严肃认真:“水魂草是至阴至寒的药材之一,曾有人用它以毒攻毒治疗寒症,效果还算不错,但那仅限于寒症较轻的病人。二皇子天生寒症、气血两虚,最怕的就是这种药性霸烈的药材,只消服用几次便会对身子造成极大损害。”
“也就是说,二皇子突然病倒极有可能是这药闹的?”言离忧面色不动,袖中两只拳头却悄然握紧。
果然,有人想要暗害温墨疏。
“高医官,如今情况该怎么为殿下调理才好?他这寒症比先前重了许多,不及时调理只怕状况会越来越糟。”面对一个经验丰富的职业大夫,言离忧虚心求教,全然不因刚才尝药的功劳自居。
“二皇子的寒症由烈药而来,催动了五脏六腑潜藏的寒气,自当是用驱寒之药调整。”微微叹了口气,高医官颇有些惋惜神色,“红莲姑娘既然懂得医术就应该明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二皇子彻底恢复到原状相当困难,将这寒症去根更是难上加难,除非……”
言离忧心头一动,忙追问道:“除非什么?莫非有希望根治吗?”
高医官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表情略显茫然:“其实该不该算是治病之法,我也说不准,毕竟那只是个传说。昔年邪医舟不渡避世归隐,带着许许多多世间珍罕奇药去了漠南,在四时气候具备的妖山上将那些灵药种下,据说其中就有治疗寒症的奇药鬼蟒株。若是能得到这鬼蟒株,说不定可以治好二皇子生来就潜在体内的寒症阴毒。”
闻知温墨疏的寒症或有痊愈可能,言离忧自是万分高兴,才想要继续追问有关那奇药的消息,不想一旁站着的尹钧白突然插口,怒意盎然:“说这些干什么?高医官想害死人吗?!”
“钧白。”言离忧低喝一声制止尹钧白,心下不禁疑惑——高医官只是向她说明鬼蟒株而已,怎么就成害她了?
许是高医官也明白自己所说不太恰当,急忙向尹钧白和言离忧施礼道歉,而后不管言离忧再怎么追问,高医官对那妖山和鬼蟒株均是只字不提。
确定导致温墨疏病情加重的源头后,高医官很快写出对症下药的方子,云九重亲自到宫外可信的药铺抓药,熬药等等则由言离忧来进行。三天,九副药下去,温墨疏的气色逐渐转好,不再咳血也有了力气,把云九重高兴得说什么都要请高医官大吃一顿。
云九重和高医官都不在那天,温墨疏找了个借口把陈氏支走,在言离忧的搀扶下慢慢散步到天阙殿外小花园,看着雪色,看着碧空,脸上渐渐有了温和笑意。
“年关将近,到时帝都会很热闹,真希望你能留到那时候,陪我一起去逛花灯市集。”
“今年怕是赶不上了。说好等你的病有了起色我就赶去青莲宫,说话不算数的话,温墨情大概会杀到帝都把我揪走。”言离忧开着玩笑,表情因温墨疏的温柔也变得平和恬静,“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那时温墨情还说过打算把我送到其他邦国,等风平浪静后再悄悄返回,也不清楚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温墨疏笑容僵了一下,轻咳两声:“是认真的。这件事,当初你随他离开前我们商量过。”
果然如此,温墨疏早就知道温墨情的打算。
言离忧的小小试探换来些许失望,却也没绝望,她多少能理解温墨疏的想法——作为青莲王,她定然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就只能选择洗清她的身份,哪怕要短暂分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言离忧真正担忧的不是这点,而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问题——再经历许多风雨、度过数个春夏秋冬后,他们之间还会像现在这样,彼此惺惺相惜吗?
“离忧,我记得对你说过,很早之前我就和其他人不同,对青莲王一直很羡慕欣赏。”言离忧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没能逃出温墨疏视线,挑唇笑了笑,轻轻把言离忧的手合在自己掌心里,“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因此每次见青莲王可以不用囚禁在深宫里都很羡慕,见到你之后,我又明白了另一种更值得羡慕的自由。”
“自由这两个字跟我最没关系,我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选择。”言离忧耸耸肩,笑容有些艰涩。
温墨疏摇头,指尖轻柔抵在言离忧眉心:“我说的,是这里。你的想法和心都是自由的,谁也拘束不了,不会像其他女子一样一辈子围着夫君或是子嗣转,也不会惧怕那些束缚人心的礼节规矩,所以我对你最初是羡慕,而后……而后便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了。”
“原来殿下的真爱是自由,那我把脑袋里的自由掏出来送给殿下可好?”言离忧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伸手将温墨疏皮裘披风系紧。
难得四下无人又能如此近距离独处,温墨疏静静看着言离忧清晰眉眼目不转睛,等到把言离忧看得面颊微微泛红时,忽而又一声低低叹息,双臂绕过瘦削身躯,将言离忧轻轻揽在怀中。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自己不是皇子该多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逍遥山水间,哪怕要耕地种田为生也没关系,只要是自由的,不用被迫去参与什么权谋倾轧。宫里的生活,真的很累。”
温墨疏天生寒症,可是在这冰天雪地里,他的胸口仍然是最能温暖言离忧的地方。
言离忧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回应温墨疏突如其来的拥抱,印象里他还是高贵难攀的皇子,然而这一刻距离又是如此之近,完全感觉不到疏离隔阂。
因为两个人都渴望自由,都因被命运强加的身份身不由己,所以才会互相吸引,情根深种吗?
有关感情的事,言离忧还有太多不懂。
“怎么做才会让殿下更轻松一些?”在温暖怀抱中沉溺许久,言离忧嚅嗫开口。
“什么都不用做,这样就好,只要保护好你自己,让我安心。”修长双臂愈发紧箍,温墨疏闭上眼,轻轻埋首在言离忧颈间。
厚实华美的狐裘披风无声滑落,撞起一捧浅雪飞扬,一片孤孤单单的雪花中两个人借着彼此温度取暖,似是陶醉着,享受着,尽管与未知的前途相比,这一刻短暂得不值一提。
百步之外拱门后,单薄身影垂着头默立,不愿再凝望那一对儿璧人的眼流露出几许悲伤,直至指甲刺破掌心皮肤将那殷红血滴落在雪上,这才悄无声息转身离去。
第096章 深宫诡影
时节仍是数九隆冬,外面一片素雪翻飞。
冬天本该如此单调成一望无际的白色,偏偏在皇宫某处,花红草绿惹眼异常,把遥远的春色夏意突兀带来,只可惜这冬日胜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欣赏到的,屈指算算,也只那么五六个。
“那蠢货还真把你当成宝贝了。这几种花稀少难养,千金难得一株,单是建这花房也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他为了你竟不惜劳民伤财,难怪那些大臣们越来越有意见。”
比雪更刺眼的一袭白衣走过花丛,衣角无意中沾染了几滴露珠令得衣衫主人微微皱眉,抬脚,面无表情地将那一丛娇艳花朵狠狠碾碎。
蓝芷蓉心疼万分,眼看费尽心力才养活的花惨遭蹂躏,却也只能不动声色远远望着,甚至还要挤出毫无感情的妩媚娇笑:“入宫这么久我极少向他索要什么,都是他自己愿意送来讨好的,即便被大臣们埋怨也不怪我。人都说红颜祸水、妖孽倾国,我看史书上那些被人责骂的女人多数都蒙了冤屈,真正祸国的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女人都是棋子,由着你们糟蹋还要背负骂名。”
“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会从一个明君变成昏庸皇帝?”连嵩冷笑,掏出汗巾擦了擦手,“因着你犯蠢跑去找言离忧还自曝身份,那蠢货为保你与温墨疏产生矛盾,纵是两人都闭口不提,之后一连番举动却是有目共睹的。还有,你敢对天发誓说敬懿皇后送药给温墨疏是老头子的主意么?一个打算有所作为的皇帝,遇上你之后再没有被万民传颂的可能了,你不是祸国妖女还能是什么?”
蓝芷蓉咬了咬嘴唇,欲辩不能。
静了片刻,连嵩大摇大摆坐到温敬元专属的巨大檀木椅中,修长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扶手:“下次别在我面前卖弄口舌,你那脑子,只配做个被差使利用的贱婢。”
毫不遮掩的嘲讽羞辱令得蓝芷蓉粉颊涨红,胸口起伏难定,若非对面坐着的是连嵩,只怕她早松了牙关破口大骂。
让蓝芷蓉羞愧怒火忽然平息的是擦肩而过一阵凉风,悄无声息而阴冷。还不等看清是谁鬼魅般越过自己,那抹身影已停在连嵩身旁,俯身低语。
“哦?这倒是件趣事。”连嵩异色眼眸微眯,唇角翘起的弧度似有似无,视线从花草残骸转到蓝芷蓉身上。抬了抬手,身旁墨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又鬼魅一样退出殿外消失无踪,连嵩偏头撑着额角,语气里藏着极大兴趣:“孤水在天阙宫发现些情况——你的宿敌回宫了,并且和二皇子关系暧昧;更奇怪的是,定远王世子并没有与她一道回来,而是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废物守着她。”
“不可能,温墨情与言离忧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怎么会放她一个人回来?”蓝芷蓉急急打断连嵩的话反驳,黛色长眉拧成一团。
“有什么不可能?我说过,言离忧是个颇有意思的女人,不然二皇子也不会和她走得那么近,又何况是征军主将夜皓川?”不屑地瞥了蓝芷蓉一眼,连嵩眉梢微耸,“现在你打算怎么做?以言离忧如今势头,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拥有与你旗鼓相当的靠山势力,届时你再想对她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蓝芷蓉笑容阴冷,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不会这么早杀她,她还没吃够苦头。既然她想要找靠山为自己撑腰,那我就把她的靠山一个个扳倒,让她再无容身之地!”
“这样么?那我可得拭目以待,看你能为我奉上怎样一出好戏了。”
端起茶杯小口啜饮,连嵩露出难以察觉冷笑,似是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对一切早已看透。
※※※
“这是西川进贡来的明参,这是当年临贺公主联姻时使者送来的长生珠,还有这个药膏,调水喝的,据说能解百毒。”
天阙殿暖阁内,温墨峥摆弄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如数家珍,年轻面庞上带着单纯笑容,如平时一般,开心或是难过全都写在脸上。
“殿下的病不能乱吃药。这些确实是珍奇罕见的好药材,但不对症,四皇子还是拿回去悉心保管吧,也许以后用得上。”言离忧委婉拒绝了温墨峥带来的东西,低头看了温墨疏一眼,恰好温墨疏也在仰头看她,两道目光相遇,迅速转开。
“殿下和四皇子见次面不容易,旁人就不要打扰了,让他们兄弟好好聊着吧。”楚辞伸了个懒腰,优雅笑容转向君无念,“君老板可有兴趣与楚某博弈一盘?哦,对了,言姑娘也一起来吧,有些医药上的问题想要讨教讨教。”
整日与心计谋算为伍的人怎么突然研究起医药来了?突然转性么?言离忧才不会相信楚辞的借口,迟疑少顷朝温墨疏轻轻点头,先一步离开暖阁走到院外。
“楚辞,”见君无念紧随其后走出,温墨疏在楚辞离开前突然开口,“别太难为她,是我让她多留几天的。”
“殿下觉得我是那样小气的人吗?”楚辞浅笑,仍是优雅得体却看不出感情。
温墨峥最不擅长揣测别人话中话,欢喜心情未过,不由也多嘴劝了楚辞两句,楚辞只点头应着也不驳他,温雅风范丝毫无损。
望着楚辞离去背影,温墨峥羡慕感叹:“楚公子当真是贵气天成,无论样貌头脑都超凡出众、卓尔不群,如果我也能像他那样就好了,无念也不至于总对我做的事无奈叹息。”
“楚辞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他的想法,是别人比不了的。”温墨疏轻咳两声,嗓音面色比之前好了不少,说话也更有底气,“墨峥,你从小就喜欢妄自菲薄,总也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其实羡慕你的人也不在少数,至少你的处事能力鲜有人及,所以父皇在世时最愿意让你处理令人头痛的案子。现在你也算是大人了,许多事该学着自己看个明白清楚,无论是我还是君老板,我们都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所以……真是,罗里啰嗦这么多,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温墨疏苦笑,又咳了一阵,温墨峥怕他心情不好影响身体连忙岔开话题,聊了些前朝后宫无关紧要的话题和少年时往事。而这时离开房间的三人也进入属于他们的话题,以十分奇怪的组合出现在珑心殿客室。
“言姑娘打算在帝都待到何时?”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