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笔塞到我手里，又铺开一张新纸。我正自纳闷，他已极快地绕到我身后，强有力的臂膀环绕着我，握住我兀自发抖的握笔的手：“朕来教你作画。”我连拒绝都来不及，他已将我的手捉住，宽大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开始细细涂抹了起来。
他的呼吸就在我耳畔，吹着我的发丝不安分地飘来荡去，弄得我异常地不自在。我斜眼偷偷看他，他却好似没事人一般，眼角眉梢带着些戏谑，又有着一种宁和，让我更加难以把他跟那个暴躁狂傲的阿岚相提并论。
“……是你最爱的莲花，可还喜欢？”他停了笔望向我。我有些惊异，这个君倾跟我喜欢的花倒是一样，品味亦是清雅。之前看这凤鸾宫中陈设，便觉亲切合意，今次竟连喜好也如此相同，看来老天让我穿越到君倾身上，也并非毫无道理。
我默默点头，虽是个外行，我却也能看出，慕辰画风细腻，一笔一划无不传神，这幅雨后荷图当真意趣无限。
他凑到我耳畔轻轻吹气：“该提什么词好呢？”
似有句话在脑海盘旋，我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慕辰定定看我，眼光惊异不已，忽而大笑：“当真佳句天成。”言罢提笔，便将二句书了上去。书毕搁笔，望向我淡淡一笑道：“爱妃才华不减当年，总算没将诗词搁下，朕心甚慰。”
我心下大窘，却又不能坦诚这词句并非出自我手，当下冷汗涔涔，不知如何答他。正自犹疑之际，只见慕辰身边的太监躬身入内，行了一礼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您朝仪宫一叙。”
“怎地此时传唤，不是今早才去问过安么？”
“奴才不知，不过……熙妃娘娘也在朝仪宫。奴才见她面有愠色，似是哭过一般，奴才想……许是皇上多日未曾踏足漪兰宫，熙妃娘娘、娘娘她……”
慕辰冷哼一声，方才稍稍温暖了的面庞霎时蒙上了一层阴云：“这多嘴的小蹄子，忒也不安分。”
他挥挥手命那太监下去，转过身来，忽得伸手轻抚我的脸，我似是被雷击一般，轻轻躲了开来，他倒也没恼，只轻笑一声道：“朕去去就回……许久没陪你用膳了，晚膳便在你宫里用，命人好生备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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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自醉（一）
对于慕辰的喜好我是一概不知，准备膳食更是一窍不通，遂唤了琉璃来，瞩她跟御膳房说一声，传膳一类便交由她全权负责。
琉璃向我眨了眨眼笑道：“皇上多日不来凤鸾宫，奴婢还替娘娘担了好一会子的心，就怕娘娘那日行止触怒了皇上。现下可好，看今儿个皇上多开心，奴婢也就松了一口气了！”
我嗤了一声回她：“瞎说什么呢，他来不来与我何干？我过我的清净日子，他不来才是最好！”
琉璃还想说些什么，见我瞪了她一眼，便立马收了声，低低笑了笑道：“奴婢下去准备晚膳。”
我望着琉璃离去的背影，心里却不住思索——我是慕辰的妃子，他又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的皇上，他的任何要求，我根本无力拒绝。这几日只因边疆战事，他无暇顾及后宫，等战事一过，他势必会重新宠幸于我，我又该如何是好？他今日的欢喜连琉璃都看在眼里，那样的欣悦绝难假装，更让人难以拒绝。莫说我心里的结始终未能打开，就算我毫不在意他与阿岚的相似，我对他也根本毫无爱恋之情，又怎能在一起？
不觉已然天黑，可慕辰却尚未到来。我心里暗自庆幸，只道他国事繁忙，少些见面便也为我省去不少麻烦，正想起身洗漱就寝，忽听得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琉璃，皇上不来了，咱们这便就寝。”我转身向内，并未瞧向门口。
只听一人轻咳一声道：“晚膳还未用过，这就要睡么？”我惊讶转身，原是慕辰。
我斜眼看向他：“皇上这般不声不响，是想要作弄于我么？”
慕辰轻笑，随意将我的手牵起：“只是给你个惊喜而已，别把朕想得那么无聊。”他示意旁边候着的内监，那人当下会意，随即高声吩咐：“传膳。”
“早已过了晚膳的时间，何必如此麻烦。”
他不答，只是牵着我坐到了桌边：“让你等了朕许久，定是饿了吧。”我摇摇头，他也不加理会，眼见宫婢们鱼贯而入，十几样别致的菜肴一一上了桌。
“长暨，把上个月自南方送来的梅子酒拿一壶来。”慕辰朝身畔内监一声吩咐，复又看向我，神色间尽是笑意：“这酒味甚好，只是你久病不愈，不能沾这些，不然朕早赐了给你。”
平白无故喝什么酒，又不是什么庆贺的大日子。我见他笑得诡异，却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低头摆弄着手上的镯子，不去理他。
“君倾。”他蓦地开口，我吓了一跳，忙不迭抬首：“你自病后，总爱这般发呆不理人。”
“皇上刚是在叫我么？”
他轻叹口气，脸上表情复杂，蓦地伸出手来，在我额头上一弹：“看来病了一场，连规矩也忘得差不多了，总是我啊我的可怎生是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心里总是一直很抗拒“臣妾”这个称呼。我总想在这个世界也能与他人平等相交，平日里我也从不如别的主子般把琉璃她们呼来喝去的真当奴才使唤，但平等一说，在这个人情冷漠的皇宫之中，恐怕也只是一纸空谈。入乡随俗，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已。
我心下一叹，低头恭谨道：“宫规在上，臣妾……臣妾不敢逾矩。”
他却不似我所想一般，只随意一笑道：“你这性子转得倒快。也罢，在朕面前不用那么拘谨，倒显得分外生疏了不是。”
他慢慢靠近我的脸，眸子闪亮，带着些许柔情和戏谑，我浑身汗毛直竖，微微一侧身，避过了他的眼神：“皇上……这么多人在……”
“……还是如此羞涩。”他微一挑眉，随即坐定，吩咐一干人等退下：“今日晚膳，就只你和朕，可好？”
我心里暗暗叫苦，只我一人，又面对着慕辰这般捉摸不透，随时可能大变性子的怪人，着实没有把持得住的把握，唯有听天由命。我望向一桌佳肴，夹了一筷放入口中，味道清淡爽口，不咸不腻，确是人间美味。
“还满意么？”慕辰转头瞧我，我点点头，筷子不停，又换了另一盘去尝。
“可知今儿朕为何来迟？”我不解地摇头，他笑得有些放肆又有些孩子气，“这一桌菜色，都是朕亲自去御膳房嘱咐厨子们做的。你的口味，你最爱的菜朕都最了解，就怕那群奴才们办不好，没的破坏了朕与你大好的一餐晚膳，只好亲自走这一趟。”
我缓缓搁下筷子，向他投去一个深深的眼神。作为一个帝王，对一个妃子能做至如斯境地，实属不易。阿岚与他，也只是外在相似，内里毕竟是不同的罢。而我又怎能拿一个现代世界里的人的错误去惩罚眼前这个无辜的男子？
他见我眼光停滞，便又伸出手来拍拍我的头：“在想些什么？总是这般放空，难道跟朕在一起便这么乏味？”
我朝他微微一笑道：“不是，皇上别误会。我只是很感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眸中带着几分惊喜和讶异，眼光闪了又闪，泛着我未曾见过的欣悦：“这么多天，这还是第一次你……你笑了。”
只见他凑上前来，双唇几欲贴到我的耳际，我的脸瞬间变得火热，急急推开他来，抓起旁边的酒杯，倒了一杯梅子酒，自斟自饮道：“……酒味甚好、甚好……”
他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出些许无奈，却没继续动作，随手端起酒杯，堪堪伸到我面前，直直地看着我却不发一言。
“做什么？”
“妃子给皇上斟酒，难道不该？”他眸子轻抬，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我嗤了一声，端起酒壶，一股脑儿地便往酒杯里灌，酒很快从杯子里漫了出来，洒到他的手和袍子前摆上。
他皱着眉惊呼一声，站起身不住甩着手上的水珠，殿外侍候的长暨听得声响急急跑进来：“皇上，发生何事？”
慕辰抖了抖湿漉漉的衣袖道：“没什么，赶紧去紫宸殿给朕拿一身干净的衣服来。”
我本以为慕辰就此会回自己宫里更衣，正好就绝了他在此留宿的可能性，没想到他竟遣了人去拿衣服来换。暗自发愁之际，只听耳畔慕辰的声音淡淡传来：“别想着赶朕走。”
我顿时惊诧异常，转头看他，他却是一脸戳破我伎俩的得意。我气得不去看他，只得背过身去独个儿一杯又一杯地斟酒，消磨胸中未竟的怒气。
未几，长暨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皇上，您的衣裳拿来了，奴才伺候您更衣？”
“没见颐妃在这儿么，让她伺候朕就够了。你们都下去。”
长暨道了声是，带领众人退了下去，顺手带上了门，偌大的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装作没听见他方才所言，埋头专心喝酒。只是胃里空空，并未吃下多少饭食，现下已觉脑袋沉沉，眼睛也模糊了许多。
慕辰将那明晃晃的皇袍递了给我道：“还不替朕宽衣？”
我搁下酒杯，拎着那衣裳摇摇晃晃站起，那梅子酒度数虽不高，但我着实没什么酒量，沾酒即醉，脑子也随之不甚清明了。我转过身来，努力甩了甩头，眼前却越发模糊一片，舌头如同打结一般，吐字也磕磕绊绊起来，顺手便将衣裳掷到他怀里断续道：“你……你自己有手有脚，干嘛……干嘛让别人伺候你啊……你、你换你的衣裳，我去睡……睡了……”
头沉沉地抬不起来，胃里也不住反着酸水，我也没力气去瞧慕辰的神色，脚步踉跄地想离开座位，却脚下一绊，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慕辰怀里。
☆、第六章 人自醉（二）
慕辰的身上散发着刚才未退的梅子酒香，混杂着淡淡的龙涎，味道很好闻。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前，温温热热的感觉让我几欲闭眼就此睡去。迷茫中只觉一双臂膀将我打横抱起，听得慕辰唤来琉璃和一干宫婢，往我房间内走去。眼前灯火和人影闪得人眼花，我似被他放在了床榻上，一双冰凉的手伸向我的脖颈欲解我的衣扣，难道是慕辰？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打了开来，口中喃喃道：“慕辰……我、我不爱你，我们不是……不能……”
却听得琉璃的声音道：“娘娘，是奴婢……让奴婢给您宽衣。”朦胧中看见琉璃坐在我身旁，慕辰站得远远，登时宽心，当下任由琉璃摆布，替我盖好被子。我眼皮直打架，胃里翻江倒海，头也像快裂开一般难受，一点力气都没有。
听见琉璃远去的脚步，我以为慕辰也早已离去，正准备蒙头大睡之时，他那熟悉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为何要拒绝朕？君倾……你可知朕心，可解朕意？到底何时你才能……”
他的一句句话灌进我的耳里，我的思维却似停止了一般，丝毫辨不清它们的含义。困意和疼痛让我浑身不自在，根本无暇顾及慕辰讲了些什么，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皱了皱眉，眼睛紧闭，就此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头仍是重得抬不起来。昨儿睡得并不安稳，吐了几回，胃里本没有什么东西，这下全给吐了出来。我正想坐起，琉璃和几个婢女掀起床纱，伺候我起身。
“娘娘，奴婢们拿来了醒酒汤，先喝上一点，感觉会舒服许多。”我接过琉璃递过来的碗，一饮而尽。旁的宫婢将碗端了下去，琉璃扶我起身道：“娘娘，咱们先去沐浴更衣再行用膳可好？”
我点头，琉璃命人将木桶抬进房间，将热水和洗浴的东西一应备齐。“娘娘酒醒体虚，还是让奴婢来……”
我打断她：“别……还是我自己来。”
她低头应了，道：“那奴婢去给您准备衣裳。”
我仍是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让别人在旁帮忙或是伺候，总觉得这样别扭不说，还洗不舒服。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我就从不让琉璃她们在旁伺候，包括那时病中也是一样。我把身子浸在热水之中，顿时感觉通体说不出的舒畅，好像回到了自己家，泡在自己的浴缸里一般，那样的安全感是任何人和事都无法取代的。想到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时空，想到父母和雯儿，心里又不免一酸。
擦干身上的水，我穿上亵衣，走至铜镜前。琉璃捧了几套宫装放在我眼前：“娘娘喜欢哪一套？鹅黄还是大红？”
“太过鲜艳，看着都扎眼。”
“那这一件呢？”她一件件地把衣服铺开，比在我身上给我看。
“感觉太厚重，都似是走不动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