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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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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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愁绪压了下去,只余满腔滚烫的豪情,大步迈出门去。

目送着陈德的背影,仿佛对自己说话,李斯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道:“大人一定会回来的。”此时此刻,位居军主高位的李斯居然觉得心头空空荡荡地不尽踏实,仿佛长久以来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荫庇突然不在了,又仿佛在茫茫草原上失却了方向一般心慌意乱。“原来指挥使大人在我等心中的分量竟然如此之重。”李斯暗暗叹道,也许正是为了担心朝廷发现这一点,大人才禁止部属们出营相送吧。

外面,一百五十牙军牵着马匹,列成严整的方队肃然而立,亲卫将陈德所乘的一匹白马牵了过来,在陈德上马之后,大家才在百夫长的命令下,以统一的动作翻身上马。

为了不让朝廷低估自己对部属的控制能力,陈德特意要求军指挥使以下的军官都不要送他出营,径自带着三百牙军及辎重,来到灵州城下与董遵诲会合启程之处。

安西四镇尚红,是故前朝有“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之句。陈德身后牙军撑起六面猩红大旗迎风猎猎飞舞。董遵诲已然等得有些心焦,见陈德只率领三百随行军士前来,送行将领一个也无,他也自高自大起来,心道,一个赴阙软禁的节度使,囚徒一般的人物,倒不宜将他礼遇得太高。一直待陈德骑马行至面前,董遵诲仍然高踞马上,大声道:“陈节度叫老将好等,若是诸事停当,吾等这边出发吧。”

陈德仍然沉浸在适才送别的气氛中,他人高马高,就这么双手搭着马缰,居高临下地看董遵诲,一语未发,直看得他心里发毛。董遵诲不知他有何用意,再看陈德身后三百虎贲之士,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禁汗流浃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当面这可是手握数万精兵,经略西域万里的安西节度使,自己怎地妄自尊大起来。陈德只这么沉默地看着,他便自己翻身下马,按照下官参见上官的礼数,拱手道:“下官董遵诲奉皇命护送陈节度赴阙,诸事已然准备停当,可否出发?”

陈德淡淡地看了一眼,仿佛大山一样的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见董遵诲有些心虚地侧头避过他的目光,方才沉声道:“走吧。”轻踢马腹,那刚驯服不久的白马不满的嘶鸣一声,向东奔去,三百卫士擎着大旗紧紧跟随在后。董遵诲立在原地愣了一愣,方才悻悻地带领两千禁军跟着,仿佛真的是保镖护卫一般。

远处,安西军营垒高耸的望楼上,辛古、李斯、罗佑通、林宏等人翘首东看,直到陈德大军消失于天际,依然矗立良久。

卷七笑谈渴饮匈奴血第一章白马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自从董遵诲禀报安西节度使陈德奉召入朝以来,宋皇赵炅的心情就出奇的好,这一日竟取出王侁呈上陈德在长江舟中咏出的“满江红”词章观看。这词恰好契合了赵炅此刻心境,反复吟哦之后,拍案叹道:“王侁,这陈德他辞了朔方,请封安西,倒也知趣。做得出这样的句子,非是枭雄,便是忠良。待他入京以后,倒要好好考校一番。”

不待王侁回答,赵炅又道:“怪哉,如此好词,居然缺了两段,不知是何故?”

崇文馆书阁中,王侁侍立在侧,苦笑着答道:“此节微臣也问过陈德,他答曰少时不习诗书,长大戎马倥偬,兴致上来便吟咏两句,虽有文思,章句却多有缺漏。想要补全时,却又文思匮乏,只好搁置。”这么蹩脚的理由原本甚难取信,但王侁与陈德在金陵时相处甚久,知道他确实是胸无文墨,至于偶尔吟咏而出的绝妙诗词,只能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来解释。其实到现在未止王侁也未想明白,为何一个连句读韵律都不甚通的军汉,屡屡写得出惊人的词章,他几乎要怀疑陈德剽窃了其它饱学才子的文章了。可是,若是有人身负如斯才华,焉能默默无闻与林下。总而言之,陈德这人便如安西军势力的突然崛起一般,笼罩在重重谜团之中。

“原来如此,”赵炅只觉有趣,在他看来,诗词乃是末节,李煜腹中诗书胜过自己十倍,又能怎样?“少时不习诗书,倒是可惜了。不然做个学士倒也来不错。“赵炅自觉颇为宽厚,又问道:“此子既然乖觉,奉旨入朝,将如何安置家眷和岚州人众,他可有计较?”

王侁秉道:“据董遵诲那边传来消息,陈德家眷当在岚州与他会合,然后一同入京,其余部属将不日分赴河西,岚州完城献于朝廷。”

赵炅笑道:“如此甚好,若是陈德将家眷也送往河西去,他此生便休想离开汴梁了。对了让你为陈德选一座府邸,可曾办妥?”他一边说,一边凝神思索,忽然提起鼠须笔,在词章缺漏之处,写下“燕云耻,犹未雪,王师至,尽欢悦”六个字,再将词句连贯起来吟咏了一遍,摇头晃脑面有得色。

“下官在陇西郡公的府邸旁边,为陈德安排了一座府邸。”王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者赵炅的脸色,他知道对每日为巩固朝局和北伐大计劳心劳神的赵炅来说,换着花样折辱戏弄李煜乃是一种难得的娱乐。

“不错,不错。”果然,赵炅向王侁投以赞许的目光,这个秘权,果真是和自己贴心。他颇有些快意地叹道:“且看这二人异地重逢比邻而居,如何君臣相得。”如今在朝廷中地位远不如陈德的李煜,应该颇为尴尬吧。赵炅越想越是有趣,居然忘记了保持帝王应有的叵测,嘴角向上牵动,浮现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如果让陈德来解释,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视为心理变态的一种征兆。对赵炅来说,我弑兄夺位得国不正,你唐室贵胄温文儒雅,却又如何?现在你不过是任我欺凌的奴仆,最终记载史册上的,是对我的歌颂崇敬,和对你的鄙夷不齿。在真实的历史上,拥有天下美女的赵炅偏偏要去强暴小周后,也只能理解为征服者的一种快感。这一点上,赵炅与后世的铁木真应该是找得到不少共同语言的。

陈德毫无征兆地猛打了一喷嚏,颇为不巧,劈头盖脑地喷在身畔并辔而行的董遵诲脸上。

从灵州出发已经有半月,眼看就要到岚州,就要见到黄雯母女,陈德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回想起来,将她们母女,连同数千军士家眷留置在孤城之中,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应该是自己早就应该考虑到了吧,为什么还要不惜一切孤注一掷去夺取河西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权势的诱惑吗?的确,归义军和甘州回鹘各部攻占玉门关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不容错失。

一旦甘州回鹘彻底挟制了归义军,自己再想染指河西就难于登天。可是,这是将全军将士的眷属留置在岚州的充足理由么?这一路行来,陈德不停地在心中为自己寻找托词和解释,却总是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他知道,虽然没有人责怪自己,自己做的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所谓英雄更加地道,可是,良心上的债,却是永远欠下了。这也是陈德素来不喜将士们因为自己亲身入朝而感恩戴德的原因。

路上还算太平,就是无聊得紧,再加上身边这个牛皮糖似地卸任灵州巡检,就更是无趣。

董遵诲狼狈不堪地躲过这突然袭击,心中又羞又恼,自从那日被迫下马向陈德屈服之后,他便满怀悲愤,想我老董也是做过殿前副点检的宿将,要不是当年因为一些小事得罪了太祖皇帝,早该官拜节度使了,谁曾想居然还要遭受陈德这个晚辈的折辱。

他本不是心胸开阔之人,这些天眼看离河西越来越远,陈德身边只不过带了三百牙兵,而自己这边却是两千禁军精锐,胆气上来以后,便屡屡相机向陈德寻衅,想要找回那日的场子。

虽然此番同陈德一道进京,名为护送,实则监视,但面上却不能完全撕破,董遵诲目光落在陈德所骑白马身上,忽然灵光一现,故作惋惜地叹道:“陈节度所乘这匹白马神骏非凡,可惜,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只因世人爱白马神骏,此类坐骑,大多有华而不实之忧。”

陈德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叹,此人当真是个小人,当年以言语挑衅赵匡胤,被发配西北十数年,这亏吃得难道还不够大吗?是了,他在西北受各部藩落奉承惯了的,大概也没把这灵州巡检的位置当做是苦差吧。

见董遵诲似乎还有意犹未尽,陈德便抢在前面说道:“这个倒也不尽然,吾所乘这匹白马,乃是将士们在边塞捕获的野马,虽然谈不上日行千里,但脚力轻捷,却是匹一可以相托生死的良驹。”

董遵诲自言自语道:“当真么?只怕未必。”

陈德也不看他,转头对另外一边的张仲曜道:“这白匹马生于野外,乃是虎狼出没之所。在群马之中,最是显眼,若是脚力不快,气力不足,恐怕早已葬身狮口狼吻。以马观人,若是天资挺拔,尽可以崭露头角,不必学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藏头露尾。”

董遵诲被他讥刺,脸色发白,冷笑一声道:“不知白马妨主之说,陈节度可否相信?”他今日打定主意要触陈德霉头了,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陈德心道果然是小人难缠,自顾自地驱马前行,也懒得再理董遵诲。

后面张仲曜不与他客气,沉声道:我辈武人,这坐骑乃是杀敌的伙伴,并非主仆,何来妨害之说?倒是妄自尊大之辈,一味想要骑在这骏马的背上,总有一天要被摔得半死。”说完也不管他如何反应,径自催马跟上陈德去了。

董遵诲被留在原地,气得脸色铁青,发狠道:“岂有此理,老夫乃是三朝元老,官至殿前副点检,今日居然受此小人折辱。”指着张仲曜背影对林中道:“待到了汴梁,我们再好生整治这帮不长眼的东西。”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疯长了一夏的野草已经开始有些发黄,在夕阳的照耀下,一浪一浪地随风起伏,晚风带来快要成熟的麦穗香味儿,“岚州近了!”摆脱董遵诲纠缠的陈德颇为快意地纵马驰骋,似乎看到了黄雯俏丽的身影正站在岚州城下。

正当陈德以为自己因为思念而眼花之际,张仲曜却在耳边道:“主公,那道旁相候的莫不是萧将军么?”

在萧九率领的一百军士护卫下,黄雯和周后走出了马车,正立于道旁翘首西望,为避开闲杂人的灼灼目光,两人都戴上状若斗笠的幂蓠,从帽檐垂下的轻纱笼罩全身,微风轻轻吹拂,透出轻纱笼罩中的丽人窄袖襦裙,婀娜动人。

注1:有一天,成吉思汗问孛儿出,人间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孛儿出回答道:在阳光明媚的春天,跨上骏马,手臂上跨着鹰去狩猎,看猎鹰把飞鸟擒来。接着成吉思汗又用同样的问题问及其他将士。他们的回答,或似孛儿出,或附合孛儿出。成古思汗昂然说道:“我说不是。人生最大的快乐是击败敌人。穷追到底,夺其财宝,看到他的亲人悲伤,听到他们的哭声,乘其马,夺其妻小带到后官。”注2:环州守将董遵诲,是高怀德的外甥,也是赵匡胤少时相识之人。他的父亲叫宗本,当年曾任随州刺史。赵匡胤小时候做客汉东,曾在随州宗本署所小住了几天。宗本很器重赵匡胤,而董遵诲却看不起赵匡胤,常借故欺侮赵匡胤。有一次,董遵诲问赵匡胤:“我经常看见随州城上空紫云如盖,还遇到过一条黑蛇长有百丈,忽然化为一条巨龙腾空而去。这是什么征兆?”赵匡胤笑而不答。

卷七笑谈渴饮匈奴血第二章选择

昨天萧九接到军使传讯说陈德将要抵达岚州,便匆匆将这消息报知两位夫人。在黄雯的强烈要求下,一大早萧九带领一百军士护送黄雯等候在道旁。围城这段时间,周后和黄雯朝夕相处,感情也深厚了许多,加之要跟随陈德入京,也便随着黄雯一同等候。

陈德满怀着欣喜,远远地便跳下马背,把缰绳甩给张仲曜,三步并作两步向两位丽人走去。来到近前,他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直愣愣地看着轻纱笼罩后面的秀丽面容,两个人的眼中顿时都有些湿润。这情景令周围的军士都不自觉地受了感染,萧九带着颇有些尴尬地神色,踱步走了开去,迎上牵马走来的牙军营校尉张仲曜。

良久,周后轻轻一声咳嗽,总算将这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的两人惊醒过来。陈德老脸微红,还未脱口说出满怀歉意的话语,黄雯却先道:“女儿很想念你呢。”陈德正想厚颜问一句:“你呢?”周后在旁却道:“恭喜陈将军迎娶了回鹘公主。”不满之意溢于言表。陈德颇感尴尬,正欲解释,从军士丛中却走出一人,上前躬身道:“下官萧轸,谨代南京留守韩大人向陈将军问好。”

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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