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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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那些事儿- 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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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突然有一天,严嵩收到了一张嘉靖写给他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宪似速,宜如何

严嵩略一琢磨,便了解了其中的含义,宪自然是指胡宗宪,这句话的意思是胡宗宪似乎升得太快,你认为应该怎么样。

于是他准备再为胡宗宪说几句话,建议破格提拔干部,并写好了奏疏,就在他准备送上去之前,严世蕃凑了过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然后他大笑了起来。

“你错了;”严世蕃得意地说道;“皇上的意思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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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自己的父亲,那个宜如何的宜字,并不是应该的意思,而是指杨宜。

杨宜,时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从政经验丰富,对于嘉靖而言,他比愣头青胡宗宪要可靠得多。所以皇帝的真正意思是,胡宗宪升得太快,你认为杨宜如何。

这虽然是一句问话,但严嵩很明白,它代表的并不是疑问,而是一种态度,所以他立即上书,推荐杨宜接任总督。

这只是嘉靖同志诸多谜语中的一个,由于他自幼苦读,十分博学,在纸条上经常使用典故和生僻字,所以只有与他同样学识渊博且聪明绝顶的人,才能解开这些暗语。

毫无疑问,严世蕃符合这个近乎苛刻的条件。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严嵩始终能够在第一时间迎合皇帝的意图,并逐渐成为嘉靖不可或缺的人。

对于这一独特专长,严世蕃十分自负,他和嘉靖同志一样,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事实上,他并不是暗语的唯一破解者,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也具有相同的能力,很不幸的是,这个人正是徐阶。

徐阶也曾经遇到相同的境况,在属于他的那张纸条上,写着这样几个字:卿齿与德,何如?

当看到这六个字的时候,徐阶吓得魂都没了,句中所谓齿,是指年龄,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的德行与年龄是匹配的吗?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它也可以这样翻译:你这把年纪,怎么是这样的德行?

一般说来,如果不是要收拾人,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在短暂的恐慌之后,徐阶镇定了下来,他再次仔细分析了这六个字,并凭借他的智慧找到了正确的答案:所谓德,不是德行,而是指欧阳德。

欧阳德,时任礼部尚书,所以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你和欧阳德,谁的年纪更大?

就这样,徐阶成为了第二个破译者,并就此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而对于这一切,严世蕃并不知道。

但处于暗处的徐阶却也无计可施,问题很明显,要解决严嵩,必须除掉严世蕃,可是严世蕃实在太过聪明,毫无漏洞可钻。

既不能进,也不能退,这场智力竞赛再次陷入了僵局,然而就在他百无聊赖,苦苦等待之时,一个偶然事件的发生,却彻底改变了双方的力量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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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年(1561)十一月,由于消防工作不到位,宫里失火,说来也是凑巧,哪里不好烧,偏偏就烧了西苑的永寿宫——皇帝大人的寝宫。

这下嘉靖同志无家可归了,只好搬到玉熙宫暂住,如此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他找来了严嵩,询问有关重建的事情。

不知道严嵩同志那天是不是吃错了药,自己有好几套房子,就不管领导的死活了,随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三大殿刚刚修完,余料不足,陛下可以暂时移居南宫。”

这就是找死了,你哪怕建议他住工棚,也比让他去南宫好。所谓南宫,就是当年明英宗朱祁镇住过的地方,他被自己的弟弟关押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十分难忘的时光。

对这段历史,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严大人为了凑合,竟然建议嘉靖去住那所独特的牢房,实在不知他怎么想的。

果然皇帝大人发火了,对严嵩怒目而视,此时冷眼旁观的徐阶意识到,自己临场表现的机会到了,他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暂居偏殿,阴湿狭小,臣于心不忍,虽三大殿刚成,但据臣估算,以其所剩余料,足以重建永寿宫,三月即可成功。”

听到这话,嘉靖顿时兴高采烈起来,他连声夸奖徐阶,并将此事交由其全权处理,朝堂上随即充满了喜悦的气氛。

就在那一刻,被抛在一边的严嵩颤抖了,他以畏惧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徐阶,十多年来,他从未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也从未意识到此人的可怕,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但为时已晚。

在长达十余年的忍耐之后,徐阶终于第一次占据了上风,他看着严嵩衰老迟缓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快慰。十几年来,在这个朝堂上,严嵩用尽了手段,耍尽了阴谋,杀掉了一个又一个人无辜的人,而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见证了所有的惨剧,也学到了所有的权谋。

严嵩,这都是你教给我的,现在,我将把从你那里学到的一切,一样不少地还给你!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严嵩因为房子问题焦头烂额的同时,另一个打击也向他袭来。

他的老婆死了,相濡以沫几十年,夫妻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对于严嵩而言,这是一个十分沉痛的噩耗,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要严重得多,在噩耗的背后,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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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明代惯例,母亲死了,儿子要守孝服丧,这一重任自然要由严世蕃来承担,但是这样一来,严嵩就麻烦了,因为青词是严世蕃写的,主意是严世蕃出的,儿子去守灵,工作就完了。他既破译不了嘉靖的暗语,也无法应付纷繁复杂的局面。

于是嘉靖对他的信任不断减少,对徐阶的欣赏却与日俱增,而朝中的墙头草们也纷纷改换门庭,严党的实力大幅削弱,自担任首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如此的脆弱。

如果这样下去,毁灭只是个时间问题,但作为一个从政四十余年,老奸巨猾的人物,他决不甘心就此完蛋。为了保全自己,反败为胜,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不久之后的一天,在西苑值完班后,严嵩主动找到了徐阶,表示想请他吃顿饭,并恳请他务必光临。

徐阶如约而至,寒暄两句大家开吃,然而刚刚吃到一半,严嵩突然停了下来,叫出了自己全家老小,站在徐阶的面前,突然带头跪了下去,随即几十口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还没等徐阶反应过来,严嵩就用极其哀怨的口气说道:

“我年纪已经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的这些不肖子孙就拜托您照顾了。”

面对这个后生晚辈,这个和自己作对十余年的敌人,严嵩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虽然他并不情愿,但他十分清楚,在目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只能忍气吞声,这是麻痹对方的唯一方法。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情景,徐阶陷入了思索,眼前的一切似乎非常熟悉。

想起来了,那是在十五年前,严嵩和严世蕃跪在夏言的面前,苦苦哀求着他网开一面,保证自己会痛改前非。

那是在三年前,王世贞跪在严嵩的面前,泪流满面,哭天抢地,只求他放过自己的父亲,而严嵩和蔼地扶起了他,承诺一定尽力营救。

于是他立刻上前拉起了严嵩,做出了明确的表示:

“首辅大人不用担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严嵩,你终于害怕了吗?你终于想退出了吗?

但一切已经太晚了,你要知道,这是一个不能弃权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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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你的贪欲和利益,你杀掉了夏言、沈炼、杨继盛,你舍弃了那些在俺答铁蹄下呻吟的百姓,你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破坏了所有游戏规则,现在你想收手,已经不可能了。

这并不是游戏,而是一个残酷的赌局,你不能退出,直到你把从这里赢得的财富,连同你的本钱,全部输得干干净净。因为我所要夺走的,不是你的首辅宝座,甚至也不是你的性命,而是你所有的一切。

单靠善良和正直对你是无济于事的,我将用我自己的方式战胜你。

为了我所坚持的信念,以及正义。

门徒

似乎一切都已经明朗,陆炳死了,严世蕃离开了,皇帝对他厌倦了,严嵩这位老江湖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但徐阶发现,纵使情况对自己极为有利,那个他等待多时的机会却仍然没有出现。几十年的政治搏杀经历告诉他,若发起攻击,就要穷追到底,但在有必胜的把握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

嘉靖已经离不开严嵩了,从嘉靖十七年起,二十多年之中,严嵩和他几乎朝夕相处,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的喜好,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越君臣的关系,所以严嵩才能够得到嘉靖的全部信任,并利用这种信任去清除异己,牟取利益。

也就是说,即使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也并不意味着严嵩会就此完蛋,最多不过是骂几句,给个处分之类,所谓革职抄家实在是一个遥远的童话。

徐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不着急,二十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优势已经在自己这边,而现在需要的,不过是最后的临门一脚。

徐阶已经不再惧怕等待,过去多年的腥风血雨让他明白,在政治这场耐力赛中,无论眼下有多风光,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而与严嵩相比,自己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年轻。

不要紧,不要紧,生命还很漫长,斗不死你,熬也熬死你。

本着等待参加严嵩遗体告别的觉悟,徐阶开始了又一轮的静候,他原本以为这一次自己又要等很久,然而不久之后,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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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唐顺之临走前所说的话,徐阶一直心存疑虑,他曾想问个究竟,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嘉靖三十九年(1560),这位神秘的同志因操劳过度,竟然死了。

人固有一死,但多少你也得留句话,把事情说清楚再走,留下这个迷题,算怎么一回事。就在徐阶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应该说,这是一个徐阶并不陌生的人,虽然之前两人从未见过。他的名字叫做何心隐。

三十多年前,伟大的王守仁在天泉桥上留下了心学四训,之后不久便飘然离世,但事实证明,思想是永不磨灭的,他的心学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并且盛行于世。

但根据学术界的光荣传统,只要是思想学说之类的玩意,必定会有纷争,有门派,心学也不例外。

王守仁死后,他的门人因意见不同,分裂成为左右两派。而被后人公认为正宗嫡传的是右派,又称江右学派。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派的代表人物非但不是王守仁的嫡传弟子,甚至压根就没拜师,他就是徐阶的老师聂豹。

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聂豹凭借他多年的刻苦钻研与扎实的学术功底,成为了江右学派的学术领袖之一,而在天泉桥上得到真传的两位嫡传弟子钱德洪与王畿,却部分修正了王守仁的理论,成为了王学左派,又称浙中学派,所以徐阶和唐顺之虽同为王守仁的二代弟子,却分属于不同的派别。

但事实证明,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却并非上述两派,而是另一个当时并不起眼的派系——泰州学派。

作为左派的第二分支,泰州学派的观点最为激进,也最为尖锐,而创立此派者,正是王守仁那位最不安分的弟子王艮。

这位当年曾想拿王守仁开涮,穿着白衣白帽招摇过市的人,也着实不是个安居乐业的主,在他的阐述下,心学成为了一把反抗封建礼教的利剑,不但痛骂四书五经,连孔圣人也成为了批判对象,而何心隐正是此派的传人。

帮派问题就介绍到这里,可见牛人就是牛人,王守仁同志才死了三十多年,竟然搞出这么多门派,而且由于观点不同,他们之间还经常搞论战,骂得你死我活,所以虽说大家都是王门中人,关系却并不太好。

而作为泰州学派中最为奇特的人物,何心隐有着极为复杂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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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隐,原名梁汝元,正德十一年(1517)生,这位仁兄虽非高官显贵,且外貌平凡,却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他交际广泛,社会关系复杂,用今天的话说,是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角色。

而更为可怕的是,这个人没有信仰,也没有禁忌,他藐视皇权、不信神仙、狠批孔夫子,被读书人奉为经典的所谓圣贤之书,在他的眼里只是一堆狗屎,所以除本名外,他还得到了一个外号——“何狂”。

此外他还痛恨封建礼教,曾公开宣扬个性解放,认为政府除了瞎折腾,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不如废掉了事,这在当年,大致算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兼社会危险分子。

正因为他观点激进,加上又喜欢闹事,连泰州学派的同志也不喜欢他,比如当时的朝廷高官,后来的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赵贞吉,虽与他同属一派,却极其厌恶这位狂放不羁的仁兄,老死不相往来。

但无论有何不同,说到底只是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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