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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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游-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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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梓樾左手拎着秦辅之,抬起右手两指捏住他的喉结,看了李去非一眼,再转过头,冷冷地盯住韩珍。
  这意思傻子都懂了。韩老爷子苦笑,若他真如秦辅之所言对付李去非,怕是还没碰到李去非衣角,丞相大人就得命丧当场。
  何况……韩珍看向一直稳稳坐在当地的百里颉,本主没有发声,他更不敢轻易妄动。
  百里颉迎着韩珍的目光微微颔首,韩珍默默地退到亭边,打了个手势,包围长亭的武士和弓箭声同时后退,长亭周围空出丈余空地。
  雪地上脚印狼藉。

  第二十六章 乐匆匆

  李去非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向赵梓樾举了举,又朝秦辅之晃了晃,美滋滋地喝了下去。
  秦辅之被她激得额角青筋暴起,若不是自恃身份,早就破口大骂。
  百里颉左看右看,向李去非挪了挪,立刻收到赵梓樾如刀似剑的目光,他硬着头皮再挪近些许,拎起酒壶,为李去非的空杯添满酒,温言道:“明知你二哥就那脾气,只是嘴上吓吓你,你又何必作弄于他。闹够了就收手吧。”
  李去非端起那杯酒,手撑着头看了一会儿。百里颉嗜饮梅酒,这酒不知在梅树根下埋了多少年,酒色澄澈清冽,杯面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大哥。”她轻声道:“被先帝废止的新法,你打算什么时候继续?”
  “越快越好。”百里颉并不意外她会料到,徐徐给自己斟满酒,续道:“如今吏治腐败,国库空虚,月初收到军报,匈奴又在蠢蠢欲动。只有等新法施行有所成效,朝政和民心都稳定下来,我才能放心率军出发。”
  李去非看他一眼,本想问他们兄弟和当今皇帝在先帝临终前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转念间,却什么都没有问。
  百里颉见她欲言又止,失望之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三弟,你真的非走不可?”
  李去非看向他,目光如酒色清澈,缓缓道:“大哥,你和我师傅都是了不起的人,你们都想改变这个世界,坚信那样的世界会比现在美好。而我不能确定。说到底,我只是红尘俗世中一寻常人耳。所以六年前我不得不走,六年后亦然。”
  百里颉与她对视片刻,倦倦地别开眼,许久,低声道:“道不相谋……你走吧。”
  李去非放下酒杯,将折扇放在酒杯之侧,最后看了一眼,毅然起身。她向赵梓樾招了招手,拖长声调叫道:“乖徒儿,放了秦相。“
  赵梓樾却没有动。
  李去非转头看去,亭外人影遮暗了光源,那少年的脸和身形便在光和影之间,微有些朦胧,如同置身水底。
  她只能看清他的一双眼。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们初相识的时候,她看见的那双眼睛。还有互表衷肠的那一夜,他跌倒在洞开的窗户底下,眼底狼狈而绝望的热情。
  李去非微微怔了一会儿,随即醒过神,道:“小樾,放开秦相吧,他若真欲杀我灭口,从当年开始有无数机会,不必等到现在。”
  赵梓樾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李去非打着呵欠,边点头边道:“放了他,咱们该赶路了,现在走还能趁天黑前赶到风陵渡。”她微微一笑,道:“咱们好象很少坐船,乘现在黄河还没冻上,去坐一次船吧。”
  “十年修得同船渡”,赵梓樾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这句话来,至于后半句……他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压抑住满腔欢喜甜蜜,不会显露到脸上来。
  但他不知道,自己眉梢眼角尽是喜意。如果冷冰冰的赵梓樾只是一尊精致的白玉雕像,这快乐便如白玉雕像添加了活气,一夜间变成了活生生的光彩照人的美少年。
  他克制着唇角的向上扯动,甩手扔出秦辅之。
  秦辅之在空中翻滚一圈,忍不住失声惊呼,顷刻间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了石墩上,只是屁股硌得有点疼。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的惊呼声盖住了一声弓弦的轻响。
  看够了秦辅之的狼狈,李去非心满意足地大大伸了个懒腰,走向赵梓樾。
  三步。
  两步。
  一步。
  “小樾,咱们回——”
  赵梓樾蓦然倒下,衣衫激荡起微风几许,几许尘灰。
  李去非本能地伸出手,却迟了一瞬,只接到微风和尘灰。
  她木然地想起一句不相干的词:“二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又想起折扇上那首《六州歌头》的下半阙:“乐匆匆,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她低下头,赵梓樾的胸前插着一支白蜡杆、雕翎箭。
  “……小樾,快起来,咱们回家……”
  可是“家”在哪里?天下之大,他们原是仅有彼此,没有家。
  “乐匆匆,似黄梁梦。”

正文end

  番外一

  番外
  承乾三年,冬。
  许青青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干净庭院,煮了早饭,再回屋叫醒丈夫。
  一岁大的儿子缩在爹爹怀里,正“吧唧吧唧”地吮着手指头睡得香甜,她丈夫生怕吵醒了他,轻手轻脚地溜下床,又拢了拢被子,将小家伙裹得严严实实。
  两夫妻在灶下吃完早饭,许老爹也醒了,叮嘱了两人几句,便到堂屋里逗弄爱孙去了。
  许青青昨天夜里已经整理好了做营生的担子,她丈夫一肩挑起来,两夫妻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地出了家门。
  正是早市的时候,一条街上挤满了人,许青青挨个和熟识的小商贩们招呼,她人既生得好,又能说会道,虽然她丈夫是个老实人,只懂得在一旁呵呵傻笑,他人也都不以为忤,热情地回应。
  到了平时摆摊的地点,她丈夫放下担子,麻利地把家伙收拾出来,许青青帮着他支起麻布招牌,上面有许老爹专门请一位秀才题的五个大字:许氏白糖糕。
  两夫妻一起忙碌,第一笼白糖糕很快热气腾腾地出笼,白呼呼的蒸气带着暖香扩散,立刻引来不少客人。
  许老爹的白糖糕本就是嘉靖城一绝,两夫妻得他亲传,也是名师出高徒。许青青笑容满面地招呼着,一笼白糖糕很快见底,还有不少人排着队,眼巴巴地等着下一笼。
  一上午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最后一笼白糖糕卖完后,两夫妻便能回家了。许青青暗暗在心底算了算账,加上今天的收入,他们很快就有钱盘下一间小铺面,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的风吹日晒了。
  想到这里,许青青侧目看了一眼丈夫,见他额头上被蒸气熏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心疼地掏出汗巾,帮他擦了擦。
  她丈夫红着脸看了她一眼,两夫妻心意相通地微笑,一天的辛苦尽化在这一笑间。
  许青青笑容未敛,忽然有人道:“这一笼我全要了。”
  那人的声音很清亮,分明还是个少年,语气却刻板得像个中年人,说完“咚”一声,却是抛了一小块碎银到桌面上。
  排在他身后的人看那块碎银约莫一钱,怕是买十笼白糖糕都够了。众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小声嘀咕一阵,便都散了。
  许青青从听到那一声起,浑身一颤,整个人如风中弱柳般抖个不停,直到那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催促,她才慢慢地转过头。
  那人戴着斗笠,只露出半张脸,下颌的线条韶秀,却已渐有刚硬之态。许青青不敢多看,低下头,看到那人放在桌面上的手。
  那双手指节修长,形状优美,指甲修剪得甚是整洁,似乎是无需辛苦劳作的一双手,指腹间却又有薄薄的茧。
  许青青浑身颤抖更甚,几乎站立不稳。
  她当然记得这双手!
  她怎能忘记这双手!
  这双手曾在冰天雪地中将她救出生天,当她跌倒在雪地里,那是她一生中最绝望却又最幸运的时刻。
  因为她见到了那如神祗般降临的少年。
  她还记得,她看到他的第一眼,盘旋在耳边的风声忽然远去了,整个世界安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还记得,她抛弃了少女的矜持,以十万分虔诚的心去亲吻这双手。
  她还记得,当他从府衙再次将她救出,转身便想离去,她是如何鼓起所有的勇气,追在他身后自荐枕席,却得不到一个回首……
  那一切记忆都甚清晰,却又朦胧得像隔着一层经年的月光,所以长久以来,每一次午夜梦回,看着身旁熟睡正酣的丈夫,她都会怀疑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仅仅是一场梦。
  可是、可是她没有料到,今生今世,春闺梦里的人还会出现在面前!
  ……
  许青青的丈夫担忧地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妻子,以为她身体不适,连忙腾出手来,将最后一笼白糖糕拿桑皮纸包好,双手递给来人。
  来人也是双手来接,小心谨慎得仿佛包里不是糕点,而是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似乎是怕糕点凉得太快,他拉开披在外头的大氅,竟是将一包白糖糕贴身收藏。
  许青青的丈夫甚是憨直,见他年轻,又是这副情状,不由地笑道:“小兄弟是买给你家娘子的吧?”
  来人已背转身要走,闻言脚步一顿,斗笠下的半张脸隐隐透红,微不可觉地颔首。
  许青青的丈夫乐呵呵地道:“妇道人家就喜欢这些糕糕点点的,不用担心,白糖糕心最热,再冷的天也能让弟妹舒舒服服地吃口热的。”
  来人点点头,转身便走。呆愣许久的许青青蓦地醒过神,急呼:“客倌请留步!”
  来人似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前行。
  耳边“嗡”一声响,仿佛当年的一切重演,许青青什么都顾不的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翻来覆去: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她推开来扶她的丈夫,快步追赶那人,一边叫嚷:“是你对不对?”
  “赵大哥,我知道是你!”
  “我是许青青,你当年救过的许青青!”
  集市上人潮拥挤,那人却身形飘逸,明明走得似乎不快,却总能在人流的缝隙间穿行自如,片袖不沾。
  许青青追了几步,那人的背影在人潮中若隐若现,哪里还追得上。
  她盲目地四下搜寻,却有如大海捞针一般,哪里找到得。绝望之下,她尖声叫道:“我是小红啊,赵大哥,你忘了小红了吗?”
  身后的人流涌上来,许青青情绪激荡之下站立不稳,一头向前栽倒。
  有人捉住许青青的右臂将她提了起来,救她免被人流践踏。她不及抬头,先转头去看捉住自己的手。
  是他!他为了她去而复返!许青青狂喜之下伸手去握他,那人却已放手,毫不迟疑地转身举步。
  “赵大哥!”许青青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拼尽全身的力道喊出这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我是小红,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来人脚步不停,冷冷地道:“你认错人了。”顿了顿,他又道:“白糖糕甚好,谢谢。”
  许青青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救她不是为她,竟是为了感谢她卖给他的白糖糕!这残酷的事实令她一瞬间泄了气,再也无力追赶。只得站在原地望着那人仍然脚步从容,左穿右插,顷刻间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结束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不,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也该醒了……
  人潮这端,许青青哭得声嘶力竭,另一端,她的丈夫正焦急地寻找她……
  戴斗笠的少年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那是车行出租最便宜的那种,只挂了薄薄一层夹棉的帘子防风。
  车厢里传出一个拖长声调听起来很没脾气很好欺负的声音,啧啧赞叹:“许氏白糖糕真是一绝,能尝到如此美味,也不枉我们专程跑这一遭。小樾,替我谢过老板了吗?”
  “嗯。”那少年抬手压了压斗笠,应了一声。
  车厢里传出咀嚼声,未几,那人又道:“没道理还是热的……小樾你又用内力烘糕点了是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上次伤得太重,损及心脉,全靠《易经筋》才捡回一条命。你的内力是用来保命,而不是给我当火炉……”
  “去非。”那少年忽然打断她,依然是声音平板无波地道:“你越来越罗嗦了。”
  车厢里静了一刻,传出轻柔得令人牙关发紧的声音:“乖徒儿,你说什么?师傅我没听清,你能不能给师傅我再说一遍?”
  那少年握住缰绳轻轻一抖,马儿乖觉地迈开四蹄。蹄声“得得”中,他隐在斗笠阴影中的唇角微微上翘,无声地绽出一个笑容。
  他在心底答了她:你越来越罗嗦,越来越像个寻常妇人,越来越像……我的妻……
  马车渐行渐远,天空中密云渐渐合拢,街边有经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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