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着,忽然听得一声吆喝:“喂,你,小心荷包!”
    志康本能按下裤袋,刚来得及打开一只手,幸保钱包不失,一个少年一边窜逃
一边痛骂,一下子不见人影。
    志康不由得窃笑自己大意,转头去看那个叫他提防小手的善心人。
    那是一个背著背囊的女孩子,短发,戴帽子,男装打扮。
    “谢谢你。”
    那女孩子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该怎麽报答你呢?”
    那少女很起劲,“毋须言报。”
    “你不必客气。”
    她大胆地说:“那麽,请我吃顿饭。”
    志康一怔,立刻说:“好,跟我来。”
    他们走进一间餐厅。
    待那女孩吃完了,志康咳嗽一声,“该回家了吧。”
    女孩一愣,不出声,过一会儿问:“可以买些面包给我吗?”
    “可以,一百个都可以,不过总有吃完的一夭,不如回家去。”
    “你怎麽知道我离家出走?”
    “我不是笨人。”
    “你差些被人扒去荷包。”
    “我有心事,心不在焉,可是我并不笨。”
    那少女不语。
    “让我送你回家,街上多危险。”
    “我已经出来三天了。”
    “再不回去,他们也就习惯没你这个人了。”
    一言说中女孩心事,她双眼发红。
    “我也想过离家出走。”
    “你不知道,他们不爱我。”
    志康笑了。
    “父母整天在外工作应酬,我生活寂寞,除了功课,就只得一架电视机。”
    志康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可以坐着等人来娱乐你,你应学习自得
其乐。”
    “咄,你是干哪一行的,教师?”
    “不,我是个小生意人。”
    “有什么好主意?”
    “闷,可以到快餐店找份兼职,懒,大可在家看小说,寂寞,找同学朋友聊天,
与父母坦白谈一谈,假如话不投机,也无可奈何,也许可博得了解,他们会花多些
时间在你身上,还有,你也得体谅他们,这年头找生活不容易,你看你身上穿的用
的,都是上货,必定由父母提供,是不是?”
    少女不语。
    “我送你回家。”
    “他们会骂死我。”
    “不怕,在这街头上,也是死路一条。”
    少女只得站起来。
    志康叫一部计程车,问她要了地址,吩咐司机驶去。
    目的地是屋顿型住宅区,少女生活应该过得去,这次他把她送回来,她可能回
家,可能不,可能会再次出走。
    “再见。”他朝她摆摆手。
    志康叫计程车驶回酒店停车场。
    司机忽然说:“这位先生,你很聪明,与这种问题少女,最好不要单对单。”
    志康笑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自己车上,她要是不肯下车,那可麻烦,拉拉
扯扯,成何体统。
    该走了。
    他看看表,十时三十六分。
    丽琴家的派对一定还没有散。
    不如回公司去看看。
    他兜了一个大圈,回到办公室褛下,抬头一看,十四楼灯火辉煌,显然有同事
工作,志康精神一振。
    他停好车子去乘电梯。
    推开公司大门才知道强光来自水银灯,有人在拍照。
    摄影师老张抬起头来,汤,你来作突击检查?”
    “没有的事!我来拿点东西。”
    只见用来作布景的旧报纸堆里坐着一个美貌少女,正摆姿势拍照。
    这应该是他们属下一本女性杂志的插页。
    志康走到茶水间去取水喝。
    老张说:“志康,有啤酒。”
    “今晚已经喝够了。”
    “很少听人说已经喝够。”
    志康笑笑,“也很快收工了吧。”
    “本来只是三两个小时的事,可是那女孩来之前吃了药,要等她清醒。”
    志康沉默一刻才说:“以后不要找这种人。”
    摄影师嗤一声笑出来,“那只好找你了,志康,这上下恐怕只有你不服药物。”
    志康摊摊手,“为什么?”
    “一个女孩子在这么复杂的圈子里混,的确十分傍徨凄清,一时提不起勇气,
便想到逃避,最好办法便是暂时麻醉一下。”
    “叫什麽名字?”
    “姚景英,歌星。”
    “是可造之才吗?”
    “可打八十五分。”
    “那就帮帮她忙,添多十五分。”
    “那姚景英走运了。”
    “老张,你一张嘴也越来越油滑。”
    老张不服气.“咄,敝出版社要捧一个人,轻而易举。”
    不可有这种想法,恶霸地痞都是这样开头的。
    “志康你一直谦厚。”
    志康笑,行内不晓得多少人认为他嚣张跋扈。
    有人来叫老张。
    志康跟着过去看。
    那女孩秀发如云,穿件低胸衬衫,懒洋洋躺在旧报堆上,一看,就知道是模仿
五十年代艳星珍罗素在不法之徒一片中造型。
    志康笑了笑。
    那女孩耳聪目明,已知道志康是什么人,飞来一烟眼色,志康朝她点点头。
    稍後,她站起来换衣服,走到志康身边问:“有香烟吗?”
    志康抬头,“我们写字楼禁烟。”
    那女孩尴尬地笑了。
    小小精致的脸,大眼睛,应该会受年轻人欢迎,志康轻轻说:“你要保养嗓子。”
    那女孩有点感动,“我嗓子不值钱。”
    “所以更要保养,以待来日成名时用。”
    女孩笑了,“多谢鼓励。”
    “去换衣服吧,别叫人等。”
    “是。”
    志康打了几个电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告别同事。
    他并没有回家,他把车子驶往丽琴家去。
    丽琴来开门,一脸诧异,“志康,你又来了?”
    客人已散,家务助理正在收拾地方。
    “真好,那些人终於走了。”
    丽琴既好气又好笑,“进来吧。”
    桌上尚有一角吃剩的蛋糕,志康用手拿着就吃,他问丽琴:“许了什麽愿?”
    “身体健康,众人爱惜我。”
    “没提到金钱吗?”
    “我又不做生意,且对物质欲望不大,要太多钱无用。”
    志康低下头,“你说得对。”
    “这几个小时,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打电话到你家又没人听。”
    “我在街上流浪。”
    “呵,有味道吗?”
    “十分惊险,差些叫人扒去荷包。”
    “里边可有我的照片?”
    “有,倘若落入小人手中,你我之事就不得不公开了。”
    丽琴笑,“客人都问你在什么地方,幸亏送来了礼物,否则太没面子。”她抚
摸着脖子上的钻链。
    “面子重要吗?”志康问。
    “不,但有总比没有强。”丽琴已十分通透。
    “你寂寞吗?”
    “在你出现之前该刹那,的确非常寂寞。”
    “已经有那麽多朋友陪看你。”
    “志康,你知道那是不够的。”
    志康躺在沙发里,“人心的确最难侍候。”
    “你一来,我的心就踏实了,整晚都笑。”
    半晌没听见志康说什麽,探头去看他,发觉他已经睡着。
    丽琴取出毯子,替他盖上。
    女佣知趣说:“明天才吸尘吧。”
    丽琴点点头。
    片刻,女佣熄了灯休息。
    丽琴走到露台坐下。
    近来见志康的时间比较少,他即使来了,也似没有什么话好说,人又累,像今
晚,索性睡着了。
    丽琴看着夜色不语,内心无限寂寞。
    他分明忘了她的生日,后来不知怎地想起来,又还不肯参加朋友为她举行的宴
会。
    他越来越自我中心,他的世界只容得下附属品,却容不下伴侣。
    他已无暇尊重人。
    这时,对面不知有谁在练习小提琴,幽怨的琴声隐约传来。
    丽琴低头想:将来,即使结婚生子,也难保没有这样的寂寞夜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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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寂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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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柱华与周启才是同学,与苏万芳也是同学。
  不知怎地,那一年英伦大学经济系里,竟收了三位如此出色的华裔学生。
  这年轻的两男一女不但学业优秀,相貌身段也一流,人以类聚,三个人常常在一起。
  但是,若果与他们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三个年轻人的背境绝不相同。
  徐柱华是富家子,家里做证券生意,人没到,房子汽车及家务助理先派了来,他住在宽敞舒适的三房公寓里,距离校舍不过步行二十分钟或是五分钟车程。
  周启才就没有那麽幸运,他要工作三年半工读才储到足够学费到伦大读书,他住在宿舍里,与其他三位学生同房,用洗手间需长途跋涉到走廊底,同房其中一位中东学生大清早要跪拜真神,另一位爱练习梵哑铃,十分嘈吵。
  苏万芳的环境最差,她连宿舍都住不起,她住在外头老太太分租的房间,没有暖气设备,冬天在一只电暖管前取暖,课馀在唐人餐馆里做女侍赚外快。
  可是,这三个背境不一样的年轻人却建立了真正的友谊。
  徐柱华曾建议两位同学搬到他家中祝
  周启才笑笑说:“人贵自立。”
  苏万芳却说:“长贫难顾。”
  都婉拒了。
  徐柱华讪讪道:“何必狷介呢,真头巾气。”
  启才笑,“这是原则的底线:不可贪慕自己能力够不到的物质享受,应量力而为,自得其乐。”
  徐柱华说:“启才我就是最敬佩你这一点。”
  万芳笑,“我是个女子,更不可以轻举妄动,人言可畏。”
  过半晌,柱华轻轻说:“人家大不了说我在追求你。”
  两个男生,的确都对万芳有意思。
  柱华曾与启才说:“从来没见过那麽能吃苦的女孩,每朝六时风雨雪不改起身步行到学校图书馆温习功课,一放学立刻到唐人街做女侍,可是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秀丽动人。”
  启才附和,“一件白衬衫一条蓝布裤已经很漂亮。”
  “真有志气,人最重要是这一点志气,否则长得多美也不管用。”
  “我俩公平竞争?”启才郑重地问。
  柱华说:“你胜出的机会较大。”
  “胡说,你是富家子,人又大方和善,丝毫无骄矜之态,胜我多多。”
  “你才比我高分,启才,你功课最好,又乐於助人,你是教授的宝贝。”
  两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
  一年过去了,两年也过去了,柱华状态越来越勇,功课越来越好,家人陆续来同他打气,一位姐姐特地到伦敦住了三个月,天天为他做吃的,什麽龙虾粥、燕窝羹、西洋参炖鸡、蒸鲜鱼……柱华每次邀请同学一起来大快宴颐。
  启才逢请必到。
  万芳就比较忙,只来过一两次。
  柱华把食物盛在暖壶里带到学校给万芳。
  万芳垂着眼,“谢谢。”
  柱华问:“你有心事?”
  “有点气馁啦。”万芳眼红红。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变成诸葛亮,说来听听。”
  “家母病了。”
  “不是有你兄嫂照顾吗?”
  “可是心里老牵记着。”
  “要不要趁寒假回去探望伯母?”
  “水脚需要大笔费用。”
  “我同启才先替你垫一垫。”
  “那怎麽可以。”
  “将来可以还给我们。”
  万芳正考虑,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恶耗传来,她母亲病危。
  柱华立刻替她买了飞机票与启才送她到飞机常万芳没有哭,那日下雪,鹅毛飘落在她头上身上,无限凄美。
  柱华叮嘱说:“办完事,尽快回来归队,快大考了,切莫功亏一篑,等钱用,不要倔强,钱财身外物。”
  万芳一直点头。
  送完飞机,柱华同启才说:“真可怜,她母亲是名寡妇。”
  启才看柱华一眼,“你已吩咐人帮她办事?”
  “家父公司里自有闲人。”
  启才颔首,“有钱好办事。”
  柱华拍拍他背脊。
  启才心思慎密,买了电话卡给万芳带回去,着她每天打电话来报告事情发展。
  柱华十分感慨,“万芳一定感激你更多。”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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