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款款起身,启唇道:“苏相公的念奴娇纵横开合,雄浑壮阔,不适合我这江南吴越软语来唱,我还是给各位相公唱一曲《绛都春》吧。”
司马光大笑道:“这等豪放之词,适合一虬髯大汉,裸胸持铜板琵琶大声吆喝,却不是江南女子可唱的出的。”
王安石小抿一口青茉莉:“苏师弟的念奴娇不宜女子来唱,还是你亲自于我们唱来的好。”
苏轼是大才子,自视那是极高,做做诗词,为那些青楼名妓填填曲子都是极其风流的勾当,他自是不肯自降身份的去唱什么曲子,遂趁着酒意指了那胖胖的知县老爷:“阳谷县,你拿了我的诗词,唱上一段。”
若是寻常人这么说,县大老爷早就发了官威,不过这三人是当世闻名的才子不说,就是官职已经贬到极低的苏轼也是太守,比自己这芝麻也似的知县大了好几级,慌忙陪了笑:“小县不会唱的……不会的。”
这知县老爷站了这么许久,腿肚子都转了几回筋,哪还有心思唱曲,何况自身也是读书人,怎么会做唱曲儿这下九流的勾当!
李二看来了机会,上前道:“我来唱!”
“好的很,就叫你这摊煎饼的小厮来唱吧,莫糟践了我的念奴娇。”苏轼喝的六分醉,已经并足在桌子上,狂放之态毕露:“阳谷县,你来为我把盏。”
县大老爷应了,拿壶满斟在珐琅桃儿盅内,苏轼一饮而尽:“司马二郎,王师兄,速速饮了。你这小厮拿了我的诗词快唱,莫疏忽了。”
李二也知道如同苏轼司马光这些人,都有才子的名声,其实是瞧不上自己这样低贱之人的。再看苏轼的狂态,心里极不痛快,遂道:“小小的念奴娇,也算不得什么,不必照念也可唱来。”
苏轼听了,哈哈大笑:“都说我东坡居士是出了名的疏狂,原来还有甚者,你且唱来。”
王安石拿过那诗抄:“天下间卧虎藏龙人才济济,说不定这小厮真的就是过耳成诵,师弟不可小视。我且比照了诗抄看他能博闻强记的几句。”
那美丽女子春娘持了琵琶,把弦调定,收腹偏头做了准备:“小相公用的是什么曲子?”
李二道:“将军令吧,这样的诗词只有将军令可以配得。”
''第五章…小曲好唱口难开←
将军令急促热切,春娘又是以轮拨指法弹出,琵琶声顿来,真是银瓶乍破,天河陡倾一般。
李二哪里会什么将军令,只不过是知道《男儿当自强》就是《将军令》的曲调而已。反正自己有唱卡拉OK的经验,也勉强可以按照节奏唱来。
将军令最紧要的便是节奏和气势,以雄壮的琵琶为和,李二扯开了破锣嗓子开始嘶吼。
好在这念奴娇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不必担心忘词。只是这念奴娇和男儿当自强的语句有许多不和,还要生硬的把词切断来配合那琵琶之声。
李二那唱功吼几句“可你总是在笑我一无所有”还凑合,真要他唱这古曲,就又是一番滋味了。不仅词不对曲,而且没有停顿,春娘的琵琶在每个词句之间都有个小小的过门儿,李二根本就不懂这些,只是一味的扯直了嗓子的吼叫,粗犷豪放的声音虽然比不得崔健的摇滚,也相差的不多了。
如此的唱功还自告奋勇的卖弄,惹的苏轼大笑不已,甚至把靴子脱了拿在手上拍打,司马光也是笑的眼泪鼻涕齐出,大有“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架势。
一直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王安石也拿了那诗抄呵呵笑个不停。
待唱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之时,李二唱的完全乱了,春娘娴熟的琵琶再也跟不上李二的破锣嗓子,索性停手不弹。
李二知道这些所谓的大才子越发的看不起自己这样的“下等人”,索性一路唱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也吼了出来。
李二也唱的起了性,正是高潮的时候怎么可以没有伴奏?劈手把琵琶从那女子怀里夺了过来,手并如刀,用力划下,正是琵琶曲中的扫弦动作。这个扫弦是足够铿锵有力了,不过别人是将琵琶置于膝上抱在胸前,李二却是学了披头士弹吉他的模样横拿了琵琶一通乱扫。
正在狂笑的苏轼猛的停住了笑,手上拿了诗抄的王安石也是愣住。
二人对视一眼,如同见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齐齐注视了李二。
司马光见二人忽然不笑,不知是何原因,也诧异的用目光寻找答案。方才还笑声大作的阁楼忽然没有了众人的大笑,只闻得李二一个人在嘶吼。
好不容易用将军令的调子唱完了念奴娇,李二吼的嗓子也疼,脑袋也大,旁边春娘也是满额细密的汗珠——给这样的人伴奏实在是太费劲。
阳谷县大老爷看李二唱完曲子,终于把掩在耳上的双手放了下来,颇为尴尬的说道:“叫大人们见笑了,本县都是些山野粗鄙之人,自然唱不得苏大人的绝世佳作……”
李二也知道唱的实在差劲,不过既然王安石和苏轼都不相信自己能够背诵念奴娇,反正已经用事实说明了自己真的是“过耳成诵”,至于唱的好不好也就不怎么重要。
“各位才子大人,我可唱的错了?”
司马光问还拿着诗抄的王安石:“错了没有?”
王安石也不理会司马光,径直起身拿了屏风旁的笔墨,在诗抄上写了两句,递给司马光:“二郎,你看看是不是错了?”
这时候的苏轼也收了狂态,赞叹道:“师兄说的不错,这山野之间真的是卧虎藏龙,苏某受教了。小厮……小哥受我一礼。”说着对李二叉手就是一揖。
旁边的县大老爷急忙拽李二:“你也忒大了些,怎能受苏大人的礼?还不快还礼!”
李二整日在家睡懒觉,哪里知道这些烦琐的礼节,模仿着那些大侠的模样拱拱手:“好说,好说。”
县大老爷险些晕倒,这等于是生受苏轼的礼节了:“你这刁民,快去摊你的煎饼吧,少在这里现眼了……”
苏轼喝道:“阳谷县,你这龌龊的官儿,快搬张椅子给这小哥坐了。”
县大老爷虽然不明白苏大人为何要给这摊煎饼的小厮座位,还是按照吩咐做了。
既然人家给了座位,李二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王安石的旁边,反而成了司马光的上首。
司马光看了王安石写在诗抄上的文字,赞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小兄弟高姓?上下如何?”
“我叫李二。”
“李二?李公子的大名总是要天下皆知的,莫说这过耳不忘的本事,就是能够为东坡居士修改文章这一点,足够你傲世天下读书人了。”
修改?哪里修改过苏东坡的文章了?
李二正纳闷儿,上首的王安石道:“苏家兄弟的念奴娇气势是足了,不过起承未免生硬,转和也有些滞怠。李公子加上“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这句,刚好连接下面的词句,真是神来之笔,画睛之句。”
此时此刻,李二汗流浃背。
原来苏轼所作的那念奴娇还是个半成品,原诗中还没有“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这句。自己只不过按照记忆中的语句背诵了下来而已,如今反而成了为苏轼修改了。
古时,那些学子们最忌讳别人修改自己的文章,只有自己的宗师长辈才有这个资格。尤其是那些有了名气的才子,更是把别人对自己文字的改动看成是莫大的侮辱。
初时苏轼就听出李二把念奴娇做了改动,几乎要暴跳起来,不过仔细一想“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那两句还真的是贴切,越想越有味道,和原诗浑然天成,仿佛本就是这诗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王安石和苏轼都是“唐宋八大家”里有排名的,文学上的造诣那是不必多言,二人都是识货的行家,立刻意识到是遇到高手了。
所以司马光看了李二填上去的那两句,大赞小小的阳谷县“卧虎藏龙”。
苏轼亲自把盏,为李二斟了酒:“李公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才学,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李二哪里知道应该如何作答,嘿嘿傻笑这接过盅儿饮了。
那时的酒都是用浸泡压榨之法酿造,酒精度极低,和现在的啤酒差不多,用那么小的盅儿饮一天也不过是多跑几回茅房而已。
王安石道:“果是小才子,李公子多大的年纪?”
“我属猪,十六。”
旁边的春娘接了苏轼手中壶,为众人把盏,水葱也似的白腻手指看的李边眼睛有些晕。
“李公子比奴还小的三岁,却有这般的才学,府上一定是书香门第,怎的来这里做摊煎饼的小厮?”春娘语音软腻动人,听的李二骨头也轻了几两。
李二嘴里还塞满着油炸的“佛手通脊”,又夹了一块“九转肥肠”,伸直了脖子咽下去:“我可不是摊煎饼的……”
“我说嘛,摊煎饼的怎能有这般的本事。”司马光说道。
“我家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家里是杀猪的,我来这里是来送肉来。”说着李二把那“九转肥肠”给众人看了:“你们看,这大肠就是我娘昨日里杀了猪送过来的。”
众人无不愕然,春娘也是一怔:“李公子说笑了,便是打死了奴也不信府上是屠户。”
“我瞒你做甚?我家就是杀猪的。”虽然这些人看不起劳动人民,李二却不认为杀猪是丢脸面的事情,反而是辛劳的母亲也比那些整日里吟诗作对的家伙要强的多。
王安石却不似苏轼那样惊愕,拿起那煎饼道:“英雄不问出处,生年总有尽时,豪杰莫老床榻,仗义每多屠狗之辈。市井之中果也有雅量高至之人,李公子做的煎饼就是与众不同,端的是好手艺,”
“这煎饼不是这般吃法的。”李二说道。
“那怎么个吃法?”
''第六章…论味←
“天下万事万物,都讲究个方法,一样是煎饼,我做出的和店家做出的却有分别。吃煎饼也是如此,煎饼本是粗粮做就,又添了柿子,味道虽美,终究是山野之气过重。若是将热的肥猪肉卷在煎饼里来吃,肥猪肉的油滑香气冲淡了煎饼的野气,则达到饼肉互补的目的。肥猪肉因油分被煎饼吸走,也不再发腻;煎饼也是平添了油香,更增韵味。那可真是双香并举,不舍下咽,回味无穷呐。”李二白话了半天说的还是煎饼裹肉,偏偏把这么简单的事情说出了许多道理,最后看一言身旁的春娘:“便如佳人和美器一般,这位姑娘手持银壶把盏,就是可餐之秀色,若是叫我这样的俗人持了银壶把盏,只怕诸位丝毫的食欲也没有了。有若,佳人手持夜光玉杯,却是另外一番滋味。若只是几位大人在场,自然是我用牛角酒觞为诸位把盏助兴的。这道是,世事抵不过贴切二字。恰好而已”
众人哈哈大笑,春娘虽然多在那些所谓的才子之中周旋,却少有李二夸赞的这般直白的,轻笑道:“李公子谬赞了,奴哪里有什么秀色,三分蒲柳之姿罢了。”
众人依李二所说把煎饼裹了肥肉,吃起来果然别有风味。
看他们吃的满嘴流油,李二想起母亲煮的老肥肉片子,软而不烂,肥而不腻:“若是这肉煮的火候再足一些,也不要去皮,就算是极至的美味了。”
司马光急忙道:“阳谷县,快叫店家上些煮肉来。”
县大老爷颠儿颠儿的下去,李二嘱咐道:“少放些水,用慢火细细的炖……”
苏轼王安石和司马光都等着新煮的肉上来,好品尝李二所说的极至美味。中间春娘又拨动琵琶唱了曲《红纳袄》,酒过五巡,食割三道,席上觥筹交错,杯来盏去。
苏轼傲气疏狂,放浪形骸,喝的也是最多,已经现了醉态。便是王安石这般稳重少饮之人也有了几分酒意。
新煮的肉果然够肥,已经到了软的不可再软的地步,火候是刚刚的好。苏轼也不顾身份,挽起袖子就捞起一大片吞了,油水汤汁顺着嘴角留下,大呼过瘾。
“东坡居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果然是十分的性情,十分的风流,天下自命不凡的酸儒们没有一个可比得。”司马光赞苏轼。
“这肉不错,我回了密州也叫家里的厨子做来吃,对了,李公子,这肉唤做甚么名堂?”
“这肉本是我母亲时常做的,哪里有什么名堂。”
“如此,我为它取个名堂,就叫……东坡肉如何?”苏轼哈哈大笑。
“还嫌你的名声不够响亮?连这肉也要用你的名号不成?”王安石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弟对于名声很是热衷,轻轻的讽他一回。
“我也不是白占了这肉的,特做诗一首。”苏轼一边吃肉一边吟诗:“阳谷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王安石和司马光分别取了煎饼裹上肥肉,听了苏轼的诗词笑的直打跌:“你这泼才,难得编排出这样的诗来,东坡肉便东坡肉吧,没有人于你争。”
这东坡肉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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