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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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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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香榭呆得好好儿的,”我说,“干嘛去别人家里?”   

  “女大当嫁,”银吉瞪了我一眼,“这道理还用我讲?”   

  “香夫人也没嫁啊。”   

  “她是她,你是你。”银吉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你可不要过她这样的日子。这种生活就像乌鸡,毛儿倒是比雪还白,但黑到骨头里面去了。”   

  银吉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吞吞吐吐,话里有话了。   

  “香榭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我问,“告诉我啊。”   

  “你问的是些什么傻问题啊?”银吉转开了目光,“香榭里的一草一木不都在你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吗?你的眼睛可不像我这样老眼昏花。”   

  我没说话。   

  “春香啊,”银吉拉住我的手,“你一定要嫁个如意郎君,一定要过幸福的生活。那样的话,我死了,都会在地底下笑的。”   

  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天天追着银吉叫妈妈。叫得她有时候笑得合不拢嘴,有时候眼泪汪汪。   

  银吉是金池人,那个地方离南原府不远。她家里是开绣坊的。虽然不是什么贵族大户,但比起一般人家来,过日子倒也不缺吃少穿。   

  银吉是家里五个孩子里面最小的一个,生下来就发现她皮肤上有病,是她母亲发了善心,抗拒了银吉父亲把银吉扔到河边的命令,她才拣回一条命。   

  家里的好事情先尽着三个男孩子,其次是她漂亮乖巧的姐姐,到了她这里,无非是吃剩的饭菜和穿旧的衣服。不过银吉天生手巧,她的针线活儿远近闻名。也正因此,她虽然相貌平凡,长成大姑娘以后,也有几户人家登门求亲。   

  银吉不想嫁人,她的皮肤病长在无法示人的部位,没办法找人医治,一结了婚,纸就包不住火了。   

  但她父亲执意要她嫁人。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她跟母亲商议再三,在求亲的人中,挑选了一个家境一般的人家。那个人住在离南原府相隔几十里地的地方。   

  银吉的父母要脸面,知道自己女儿有短处,格外地巴结亲家。银吉的嫁妆很丰厚,满满登登地装了一大车,风风光光地把她送走了。   

  银吉嫁的男人长得不怎么样,在学堂读过几年书,参加过科考,很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婚礼上见了银吉的长相,先就十二分的不高兴,骂东骂西,好像这场婚姻不是他父亲去求的,倒像是他被骗了婚。夜里上床时,他发现银吉的难言之症,气得跳脚。   

  他把银吉拉起来,把她的全家上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鸡毛充令箭,”他把银吉拉到了尚未结束的婚礼宴席上,在亲戚朋友的面前,扯烂了银吉小衫的一只袖子,他让在场的人看清楚银吉胳膊上的癣斑,强调说,这只是从她胸口上蔓延出来的一小块。   

  “摸着这样的东西,谁能不做噩梦?!”   

  “他还说他做噩梦?!那个男人讲这话时挺胸抬头的,可能这是他一辈子当中最神气的时刻了——”银吉有些哽咽,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这些陈年旧事只会让人心里堵得慌。”   

  “说嘛说嘛——”我拉着银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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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男人打发我走,”银吉抬高声音,“‘虽说是她娘家有钱,但我是个有志气的人,不能为钱娶一个烂货。’他站在门口,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听见他的话。”   

  但这个“有志气的”却留下了银吉的一车嫁妆,“总要有点儿安慰吧。”   

  银吉没跟他争辩,独自离开了。   

  银吉从来没走过那么远的路,简直像《阿里郎》里唱的那样,走过一个山岗又一个山岗,脚疼难当,但脚疼远不及心痛。   

  “我不能回家。”银吉说,“我的一只袖子没了,头发和妆容乱得一团糟,做了一天的新娘,人还是清白的,但谁会相信呢?我不是刚生下来就被父亲吩咐让扔到河边的吗?我已经多活了十八年了。   

  “我在秀水河边儿上转悠,想死,又怕水太凉。你外公在河边采蒿,遇见了我。他看见我露在外面的胳膊,说他能治好我的病。对我来说,你外公压根儿就不是这世间的人,他是神仙下凡,专门为了解救我这个可怜人而来的。”   

  银吉跟着药师李奎景回到这里。药师女儿的个头儿那时候还没到她的腰呢,但已经有了大小姐般的端庄仪态。   

  银吉的病治好后,她留了下来。药师父女很需要一个女人料理家务。偶尔,药师在酒醉、或者寂寞的夜晚,会去她的房间过夜。   

  “几十年的光景啊,真是比一阵风刮得还要快啊。”   

  “你们家里的人后来没找过你吗?”   

  “怎么会找我呢?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儿。我在婆家受到的羞辱他们也听说了,恨我丢了他们的脸面,明知道我在药师家里也装作不知道,对人说我投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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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我和小单(1)         

  我和小单   

  端午节,也就是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我带着小单出现在南原府的谷场上。我们的这次出行,是香榭里的一件大事儿。银吉特意为我订做了一顶宽檐草帽,帽檐四周垂下来三层白纱,即使有风吹过来,也能把我的脸孔遮挡得密密实实的。   

  小单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阳光在上面滑得站不住脚。她按我教她的法子,昨夜睡觉前把搅拌了玫瑰露的蜂蜜涂抹在嘴唇上,再用干花瓣压住。今天一早,她的嘴唇看上去比一朵新开的花朵还要娇艳、柔软,说话时,话语间还能隐隐地流露出香艳之气。为了保持住这种妖艳,小单连早饭都没吃。她的新裙子是自己做的,小衫长长的衣带上面,也是她自己绣的花儿。最近几年,她一直偷偷学习香夫人走路的仪态,不过,在香夫人身上看起来自然而然的举止,到了小单身上,变成了装模做样儿。   

  “看看她们两个,比刚开的玫瑰花还招人怜爱,”厨娘说,“我打赌谷场上的男人们会为她们发疯的。”   

  “小单,你的腰不要扭得那么厉害,”银吉训斥说,“看上去像花阁里出来的女人。”   

  女人们笑起来。   

  “您是老眼昏花了吧?”小单胀红了脸,但还努力保持着风度。“我根本就没扭腰。”   

  “好好照顾春香啊。”银吉送我们到门口,上车时,她嘱咐小单。   

  “春香小姐戴着盔甲呢。”小单嘟囔了一声。   

  “您可别乱跑啊,要踩着我的影子跟住我。”小单对我说,“外面的人可不香榭,谁对您都毕恭毕敬的,他们像野兽一样粗野。”   

  香榭的马车太惹眼了,为了避免麻烦,马车在离谷场还有一段路的树林里停了下来,我和小单得自己走完剩下的路程。   

  谷场上沸沸扬扬的,人山人海,各种声音和气息把我们裹挟在其中。有一个男人醉醺醺的歌声时远时近,断断续续地从人群中飘荡出来:   

  好比是锄头好,刃儿薄   

  怎无奈割稻麦,仍须用镰刀   

  邻家的女儿,花朵样好,杨柳般娇   

  哥哥没有财礼钱,她不肯上花轿。   

  歌被他唱得曲里拐弯儿的,把我们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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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刚融入谷场里的人群,就被一些小孩子跟上了,他们对我的帽子很好奇,在我身旁转来转去,踮着脚尖儿蹦跳着,想把我的帽子掀掉。   

  小单则被一些男人盯上了,他们的目光翩翩飞舞,围着小单的脸孔打转。   

  还有男人索性凑到近前,跟小单搭起话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是哪家的小姐呀?”   

  “你订了亲没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问小单,她不回答,他就自己回答道,“你如此美貌,一定是名花有主了。”   

  小单的脸娇艳极了,她勾着头走路,不理会男人们的问题,又好像每一个问题都飞进她耳朵里头去了。   

  也有人注意到我,“你领着的这个人是你的姐妹吗?”   

  那个书生是个轻佻的家伙,用折扇来掀我的面纱,小单把他的手打开了。   

  “她的脸烫伤了,”小单说,“是怕吓坏小孩子才遮起来的。”   

  “这样啊。”他讪讪地收了手。后来他被一个穿黄裙子的女子吸引,跑到她身边去了。   

  小单假装对他的离去毫不在意。她也确实犯不上生气,因为又有好几个男人过来讨好她了。   

  我们在跳“江江水月来”舞的地方停了下来。出门前,仆人们对我们讲过这个舞蹈,说这是专门为未婚的青年男女准备的,每年的端午节,“江江水月来”都会跳出好几桩亲事。   

  “瞧她们那黑红黑红的脸色,家里纺出来的粗布做的裙子,还有手,倘若我的手也像她们那样又粗又硬的话,是绝对不会从袖子里伸出来的——”小单对跳舞的女子们评头论足。   

  我倒不觉得那些女子丑,她们看上去喜气洋洋的,脸蛋儿像红苹果,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广寒楼那边风景很漂亮,”刚才搭过话的书生又蹭到我们身边,他对小单说,“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你还是带着别人去吧。”小单骄傲地说。   

  “我刚才转了一圈儿,”书生说,“我发现你是谷场上最俊俏的女子。”   

  “我不想去广寒楼。”小单仍旧板着脸,她忽然使劲儿地拉了我一把,指着远处说,“看那儿——”   

  我扭过头去,在花丛树影中间,有几架秋千在起落着飞动,荡秋千的女子身上的裙子被风胀得满满登登的,好像是把形状怪异的灯笼穿上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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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我和小单(2)         

  小单拉着我进了树林,几架秋千架在林中空地上。   

  我们过去时,正好有一个女子随着秋千缓缓地降落,“我的腿抽筋儿了。”她冲同伴喊道。    

  “都跟你说了不能瞎蹬腿。”一个女子走上前去,把她从秋千上扶下来。   

  小单过去把住秋千的绳索,回身招呼我,“坐上来吧。”   

  “我?!”   

  “当然了。”小单瞪着我看,“我们出来一趟,什么也不做就回去会招那些老女人笑话的。”   

  “——那我推你。”   

  “您推我?”小单似乎听到很好笑的事情,“您是小姐,怎么能推我呢?我又怎么会让您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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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小单把我拉过来,摁到秋千上面。   

  “来吧,春香小姐,”小单笑容满面地说道,她的眼神里面有一种狂野的光亮,“我要把您变成一只鸟,就像您脚上的那双鞋一样——”   

  话音未落,她已经动起手来。   

  小单推得很用力,几个来回,我已经荡到了半空中。   

  有几个男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对着小单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说话。也有人盯着我看,对我的帽子很有兴趣似的。   

  风变得大了起来,钻进了我的裙子里,把它变成一把伞,它一会儿张开,一会儿闭合。我的身子从树丛中渐渐飞到高处,几个起落,就能看到整个树冠了,再几个起落,我能隔着树冠看见跳“江江水月来”舞蹈的那些人。那些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的身影让我头发晕,脚发软。荡到低处时,我想对小单说,不要再推了,但风堵住了我的嘴。   

  秋千越荡越高,原来围着小单说话的男人们现在全都仰起了头,宛若追寻太阳的葵花随着我的起落转来转去,从他们口中发出的声音被我脚下的风撕扯得破碎不堪。小单脸上带着微笑,伸展着手臂准备着,每当秋千像小船一样靠向她,她就使劲儿把它推走。   

  很快地,我什么也看不到了,我觉得手中的力量在风中一点点地消失,裙子里面风的力量却变得越来越强硬,我真的要像鸟那样飞到空中去了——   

  突然间,风摘走了我的帽子,它先是飘上了天,然后打着旋儿,从小单的眼前飘过,落到不远处的地上。小单终于不再推秋千了,她气喘吁吁地站着,看着我在她身边荡来荡去,人群发出的惊呼声也退潮似的渐渐离我远去。   

  我头晕目眩,思绪还在来回摇摆着,耳边仿佛有一曲乱弹的琴曲在嗡嗡作响。我和小单互相注视着,仿佛我们从来不认识过对方,仿佛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些岁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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