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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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下)-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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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德奥一共四百整,意大利也出五十人。武卫军,义和团,四散奔逃掠抢奸,百
姓不堪受骚扰,反盼洋兵保平安。慈禧仓皇逃西安,委派鸿章去谈判,杀了几多乱
臣子,赔了亿兆雪花银。二三权贵酿巨祸,四万万人俱瘠贫。朝野恨极批专制,立
宪政体呼声紧。孙文曾劝李鸿章,知遇不成动刀枪,密谋被泄逃英国,遇险使馆美
名扬。第一志士史坚如,他是孙文莫逆党,欲借两广总督头,反而丧命在刑场。蔡
元培、章炳麟,邹容著有《革命军》。王汉本是湖北人,谋刺钦差到河南,日久无
隙不可乘,愤极拔枪毙己命。光复会长徐锡麟,炸弹哑火不助兴,最是秋瑾遭不幸,
慷慨赴死在轩亭,秋风秋雨愁煞人。三点会,三合会,统是藏着秀全姓,想与天王
复世仇,乌合之众闹革命。
    说书听到中间,成了法国人的乌拉要了一斤烧酒,也不用菜,一口接一口地独
自喝了下去,然后就失态地大声用俄语吼个不停。
    乌拉不像醉了,女翻译轮番用法语和汉语问,他仍旧用大家都听不懂的俄语将
要说的话说完了,这才恢复平常状态,用那不太熟练的汉语直接向大家说对不起,
至于为什么对不起,则只字不提。
    一段说书结束后,董重里正在擦额头上的汗。
    “我要请你们去法国演出。”乌拉说完后,又怕别人不相信,赶紧补充一句,
“这是真正的艺术,你不要担心,法国人会懂得的。”
    乌拉要董重里和华小于简单地写下自己的情况。荷边在一旁听了,急急忙忙地
插嘴说:“还有常天亮哩。他是董先生的得意门生。这些年董先生不在天门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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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的事都是常天亮在做。”
    常天亮拦了一把没拦住,荷边继续说:“就算是请一个人去法国,也应该让常
天亮去半个身子。当年法国人在天门口修小教堂时,就宣传说,天底下人人都是平
等的。不让常天亮去法国,就说明你们的平等是假的。”
    乌拉回过头来看着董重里,见他点头认可了,便爽快地答应,多邀请一个或者
两个人不会有问题。荷边立即请雪柠帮忙,将常天亮的年龄性别和家庭人口等情况
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乌拉,还替乌拉劝一直不肯动笔的董重里和华小于,这么好的
机会,千万不要错过。见董重里和华小于还是不愿写,侉子陈和女翻译也过来劝。
    侉子陈用乌拉听不懂的俗话说:“不就是写几个字吗?就当是卵子毛,多一根,
少一根,有哪个会去计较。”乌拉没听懂,追着要女翻译解释。女翻译只好张冠李
戴地告诉他,这民间常用的一个譬喻,意思是说,人头上有那么多的头发,用不着
去想那一根一根的得失。
    女翻译不想乌拉再问,转身让董重里和华小于,也像常天亮那样,随便写一份
个人简介。
    董重里终于动了笔,他将自己这部说书的来龙去脉,作了一个简单的梳理,从
头到尾并没有一个字是说自己的。只有华小于还在推辞。乌拉就问:“你不会说书
吗?”
    华小于如实相告,自己只是研究说书等一些民间艺术。乌拉显得更高兴。华小
于再想不写已经是不可能了。
    “太好了,我要将这件事命名为——后巴黎公社运动。”乌拉所说的这句话,
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最后,乌拉问爱栀的雪狐皮大衣哪里去了。雪柠不好说失踪了,一时答不上来。
乌拉却往别处想,追着雪柠问,是不是一九四九年政权更迭时,被那些靠暴动起家
的穷人们作为浮财分去了。
    这一次雪柠否认得很快。自认为对布尔什维克运动非常了解的乌拉不肯相信,
趁着与雪柠拥别,贴着她的耳朵重新问了一遍,还说只要雪柠如实相告,自己若不
能亲自来天门口,也一定会托人再带一件雪狐皮大衣给她。雪柠坚定地回答,乌拉
送给爱栀的那件雪狐皮大衣只是去了最合适它去的地方,而决不是被人打了土豪。
    乌拉走之前,拥抱了在场的所有人。多数人都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异口同
声地表示,乌拉身上的狐臭太难闻了,亏得梅外婆当年能让他在自己屋里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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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亏得雪柠能同乌拉长时间地拥抱,换了他们,即使当时不方便挣脱,无论如何也
要腾出手来将自己的鼻子捏得紧紧的。同乌拉长时间拥抱的还有侉子陈。说起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道,他们二人倒是半斤对八两,臭猪头对烂鼻子,彼此交换不用
找价。天门口人只说他们二人,仿佛没有看见乌拉也同董重里和华小于有过长时间
拥抱。偶尔,大家也会在挖古时提起圆表妹,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曾经当过表子的
女人,羞于同一个法国男人当众拥抱,乌拉张开双臂走向她时,她竟然红着脸转身
逃进白雀园,直到客人们都走了才重新露面。送别乌拉等人时,华小于用手指抹了
抹自己潮湿的眼角。
    街上恢复了平静,白雀园内仍然很热闹。先是常天亮骂荷边,不知天高地厚,
以为丈夫能说几句说书,真的就是乌拉所说的艺术家,只有去了法国才能向世人展
示真正的才华。他要荷边记住,当年法国传教士来天门口,连自己的性命都维持不
了的教训。常娘娘死后,荷边少了最大的管束,争吵起来,再也不肯对常天亮让步。
    常天亮越说她俗气势利,荷边越是理直气壮,以常天亮两眼一抹黑的样子,要
是连她都对自身利益视而不见,一家三口没有办法活下去不说,有一天,还会被人
骑在头上屙屎屙尿。这一次有事同别人争一争,下一次人家就不敢对他们轻描淡写。
二人争执不下时,雪柠过来相劝。也不用雪柠说许多话,进了屋,将自己的手往常
天亮的手上一放,常天亮的火气就消退了。荷边也懂得过河脱鞋、落雨打伞,马上
露出笑脸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俩还是有分无缘,她也不敢多想,只要常天
亮能从对雪柠的万般和气中抠出眼屎大小的一坨分给她,也就心满意足了。雪柠也
笑,形容他俩是欢喜冤家,不吵不闹不成夫妻,但凡吵闹,也都是为了对方好。这
一次,雪柠倒是觉得荷边的想法是对的,真有机会去法国,那就一定要抓住不放,
能到国际上走一走,长的可不是一般见识,能回来,对天门口是一个进步,不能回
来,对天门口也是一个进步。
    这边话说完了,大家又到董重里屋里,继续同华小于他们一起说着去法国的事。
    “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雪柠等人进屋之前,华小于就如此反复说了多次。
    华小于坚持认为,乌拉临别时所说“后巴黎公社行动”是有所指的。当初华小
于曾经与武昌女子中学一个学美术的女孩自由恋爱,女孩的艺术趣向与众不同,除
了所谓的“后现代主义”,其余一切都不在话下。因为这些分歧,女孩最终选择了
与华小于分手,不久就去了舅舅所在的香港,后来嫁给了一个在她看来更浪漫,也
更有艺术气质的法国画家。女孩飞往巴黎之前,曾经回到武汉与华小于见过最后一


面。女孩不再提当初的谈婚论嫁,反而劝华小于有机会也去法国寻找真正的艺术。
华小于曾经戏谑地问她:“巴黎公社起义是不是艺术?”女孩想也不想就回答:
“这是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呀!你早有这样的思想,我就不往巴黎嫁了。”华小于当
即接着她的话说:“你既然爱听,那将你此去法国,视为后巴黎公社运动吧!”华
小于后来还在大鸣大放中,因为法国人放弃巴黎公社的暴力革命原则,选择通过议
会斗争来实现社会主义理想,而再次说起后巴黎公社运动。对他的批判可以表明,
他是这句话的惟一创造者。所以,华小于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乌拉来天门口,
肯定有特殊背景。
    这话听得最多的董重里一直没有做声。反而是荷边,耳朵里的绒毛刚刚感受到
话风便有头没脑地抢着说,柳子墨当年被日本人软禁在武汉,一点亲情关系也没有
的董重里都会千方百计地跑去营救,学美术的女孩当然不会对受苦受难的华小于一
点也不管。
    雪柠这时候也说话了。以她对乌拉的了解,这个人是搞不了阴谋诡计的,只要
出现阴谋诡计,那一定是别人的原因。所以,乌拉的话还是应该相信。刚说到这里,
一只手插进上衣口袋里的华小于突然怔了一下。雪柠以为他是若有所思,接着说,
乌拉这次来,真有特殊背景也是一件好事。
    这时候,华小于手臂一扬,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哪个做的事!怎么不
招呼就——”华小于将没有说完的话全部收了回去。
    拆开信,看了一遍,便明白了:是乌拉趁着拥抱时放进他的口袋里的。激动不
已的华小于,几乎要将那个嫁给法国人的女孩的来信当众读一遍。他刚读了一句,
“亲爱的华,让我时时刻刻都在忏悔的华,偶然一个机会,得知你在国内受到前所
未有的迫害”,就被突然开口说话的董重里强行打断。
    董重里说:“这是你的情书,用不着读给别人听。”
    华小于还在声明:“只是开头,后面一句情话也没有。”
    董重里不得不说:“难道你还没学会如何自我保护吗?”
    听到这话,华小于一边收信,一边飞快地瞄了荷边一眼。屋子里的人突然沉默
起来。片刻后,常天亮率先开口说,街上有过往客人在打昕旅社的事,他要荷边同
自己一起回去招呼新来的旅客。
    常天亮站起来后,又被圆表妹按回到椅子上。圆表妹要他继续同董重里他们说
话,自己陪荷边去旅社看看。圆表妹和荷边刚一离开,董重里就伸出手,在常天亮


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并且示意,华小于可以将那封信拿出来重新读给大家听一
听。
    经过这场小小波折,华小于平静了许多。从前的恋人在信上所说的情况,与华
小于思索这个问题的脉络大致相同。对死于百年前的法国传教士下落的探寻,只是
乌拉前来天门口的公开借口,其实是受到那个嫁到法国的女孩的委托,来天门口探
听虚实。女孩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密特朗议员游说得答应帮这
个忙,因为摸不清底细,只能依靠乌拉的个人判断相机行事,所以不管乌拉说什么,
提出什么要求,一定要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乌拉能被选作密特朗议员的随从,各方
面的能力是不会有问题的。女孩并没有提起受到邀请,让他们去法国说书的事。女
孩不了解在天门口的民间藏着如此绝妙的说唱艺术,乌拉看到了,感受到了,并且
一点也没有辜负女孩所托,顺理成章地想出一个看上去天衣无缝的好办法。
    然而,华小于说:“我是不会去法国的。”
    董重里问:“能说说理由吗?”
    华小于立即反问:“你和雪柠为什么不肯离开天门口?”这样的问题让雪柠和
董重里伤感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圆表妹和荷边又回来了。旅社那边并没有新旅客来。坐了一
会儿,雪柠要回气象站,屋里的人也都跟着她散开了。
    街上已彻底恢复到乌拉等人没来时的样子。春意越来越浓,侉子陈送来的粮食
让大家重新有了力气,或是到田里,或是到地里,被饥饿耽误的农活,也实在够人
忙的。
    大约是一觉醒来。天刚亮,华小于就来敲董重里的门。“你见到那封信吗?”
华小于心存侥幸地问。
    董重里睡眼惺忪地回答:“你的东西怎么问我?”
    华小于五更时分就醒了,心里想着许多事,便爬起来,准备将那封信再看一遍。
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只箱子,稍一动手就能翻个底朝天,然而,无论如何也找
不着那封信。董重里沉吟一阵后,要华小于多注意荷边的动静。董重里虽然觉得荷
边是最有可能偷信,却不相信荷边会有更大的坏心,充其量不过是担心别人将常天
亮丢在一边,不让他去法国,等到看清信中所写的内容后,就会还回来。华小于真
的没有声张,哪怕在雪柠面前也从未提起过。
    董重里分析得一点也不错,在他回文工团后的第三天,那封由乌拉带来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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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出现在华小于的床底下,像是不小心从口袋里滑落到那里,信封上面还有一层
薄薄的灰尘。那是被人小心翼翼地从附近地面吹上去的。取信时,华小于趴在床底
下留心看了看四周,果然在头顶的床栅上发现两根长发。乌拉来的前一天,荷边掇
了一盆水在院子里要圆表妹帮忙洗头。常娘娘死后,荷边就将盘在头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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