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兰阙- 第72部分

　　“回去吧！你即便在这里站上三日三夜，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的。”胤禩望着她惨白的面容，酸楚道，“休书上写得明白，你我夫妻恩断义决，至死不相往来。你何苦如此纠缠不清呢！”
　　“我不管！我知道休书你是无奈之下才写的，四哥要对付你，要想尽办法打倒你，你怕我受苦，怕连累我，所以，你是被逼无奈……可是，你以为我当初只是说着玩的吗，生生世世，四个字我只是说着玩的吗？”尔鑫举起手中早已被雨水沁湿的休书，两三下便撕了个粉碎，大力抛向空中。随后她舒了口气，惶然道：“这封休书，我决不承认！我，也决不会离开你！”
　　“你难道要我给你跪下吗？”
　　　雨滴连成了线，越下越大，周围升起一片雾气。
　　胤禩目光一暗，垂下眼帘，摇头道，“没有人逼我，休你确是我的本意。尔鑫，咱们做了二十年多年的夫妻，难道还不够吗？我太累了，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尔鑫眼中一热，沙哑道，“胤禩！你是说——这二十年多年来，都是我自作多情，都是我在逼迫你吗？不——你撒谎！你是怕祸及于我，你是为了要赶走我，才会说出这番话来的，是不是？是不是？”
　　“尔鑫，回去吧，回到安亲王府，这是我的真心话，是我隐忍了二十多年的心里话。如今我已被革职软禁，开除宗籍，既然已无翻身之日，便再也不用顾忌避讳。我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肺腑之言。”胤禩看着尔鑫眼角的盈光，淡漠道，“娶你，只因你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宜妃的的侄女，系出名门，我不能拒绝。娶你，只因你在皇太后面前请旨赐婚，我不敢违旨。娶你，只因你对我步步紧逼，时时利诱，我无法抗拒。”
　　“我明白，当初你娶我确是迫不得已。可是——可是我对你的好，你难道都忘了吗？”尔鑫面露凄色，哀伤道，“你不要说了——不论怎样，我绝不会离开你！”
　　“你放过我，好吗？”胤禩握紧身后颤抖的手，瞥开眼道，“连皇阿玛都知道你多疑擅妒，骄横跋扈，且身无所出，又不容妾室，令得府中子嗣单薄，你难道还要见我这一支绝后不可吗？”
　　“你！”尔鑫瞪大了眼睛，泪水混着雨水，一起打落在雾气中，尔鑫摇首喃喃道，“你说过，永远不会提及子嗣之事的！你说过的，永远不会提子嗣之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提并不代表不在意。”胤禩脚下微动，冷涩道，“这二十多年来，我对你诸事皆都忍让，心中实有苦楚难言。如今你全当成全我，让我过几日安生清净的日子吧！你真的爱我，就放了我！”
　　“我——”尔鑫发绀的嘴唇微颤，冰冷的雨水灌入口中，令得舌寒齿凉发不声来。
　　“尔鑫——”胤禩轻唤了声，猛然掀襟跪地，垂目无奈道，“求你成全我吧！”
　　尔鑫踉跄地退后两步，捂着嘴哽咽道：“你休想！借口，你所有的话都是借口！”美丽的眼中闪过丝阴郁，她颔首咬牙切齿道，“你说过，你爱我，你会爱我生生世世，今日你却要休了我，可是我也说过，我要随你生生世世，如果我放手，我就不是郭洛络的子孙！”
　　胤禩身形一颤，待抬起头来，却见尔鑫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心中不禁涌起不祥之感。
　　“你——你这个伪君子，你就——你就永远逃避吧！”尔鑫破口大骂，突然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不要啊！不要——”尔鑫看到想自己冲过来的胤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继而口中一股腥涩，身体一晃，脚下顿时失去了平衡，一口血已经喷了出来，“我——我死都不会——放手！”
　　“尔鑫！尔鑫！”
　　“八嫂！”
　　“尔鑫——”十四和兰淳看到这一幕，急忙冲到了雨中，胤禩上前扶住那风雨中飘摇的身影，三个人的疾呼掩盖了大雨的哗哗声，顿时一片混乱。
　　“尔鑫——你怎样？八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兰淳气的一把将胤禩推向一遍，狠狠的骂道，“一群伪君子！一群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我们这些痴情的女子都瞎了眼！尔鑫，你醒醒！他们是不会明白的，我们付出的爱，鲜血，甚至我们的生命，只会成为他们逃避现实的借口！他们都是胆小鬼！我们的痴情最后换来的是他们无情的抛弃和咒骂，你这个傻丫头，你真傻——”
　　“弟妹！弟妹！”胤禩声泪俱下，哭喊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伪君子，我是在逃避，可是我不想见我心爱的女子与我一起在这高墙之中受尽折磨！尔鑫——尔鑫，对不起！对不起！”
　　“未想我郭络罗尔鑫横行一世，临死竟还有人能为我落泪。”胤祯紧紧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尔鑫，只见她冷哼了声，摇首道，“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胤禩，你骗得了旁人，却独独骗不了我。这数十年的夫妻，可不是白做的。但这又能如何呢？也许我的离去，对你来说，的确是种解脱。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爱你，真的爱你！”
　　时间流转，过去的美好呈现眼前……
　　“姑妈，我要他，只要他一个。我要他，我要保护他一生一世！”
　　“胤禩，以后你可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夫妻本是一体的，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不过现在我不会了，因为我活着要和他一处，死了也要随他一起。”
　　“好马配好鞍，我也只能与他对上眼了。”
　　“尔鑫——我也爱你！”胤禩眼中含泪，惊醒般扑到尔鑫的身边，“尔鑫，别离开我，别留下我一个人！”
　　“胤禩！我可怜的胤禩！为何命运对你这般残酷！”泪光闪动，尔鑫喃喃叹道，“你额娘身世低贱，自幼不能守护你，皇阿玛对你弃若鄙履，百般打压；你的兄弟更是狠心绝情，欲将你置于死地。对面这一切，我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尽折磨，身心憔悴！胤禩，我的心一直好痛，好痛啊！”尔鑫缓缓地抬眼淡然道，“胤禩，我这生从未求过你，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既然我的棺寝灵位，已进不了皇陵宗庙。那便只求死后，能将我这身骨灰撒到白山天池之中，相信满族善良的天女们，会接纳我这个骄横奢靡的女儿回家的！”
　　胤禩双目赤红，热泪夺眶而下，他不住摇首哽咽道，“别离开我！我只是想保护你！在这世上，我——我只剩下你了！”
　　“我也是。可惜——如今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尔鑫迷朦的泪眼望着他，无限感慨道，“你累了，我也累了！是时候，我该去见我那苦命的额娘了！”
　　“不——”胤禩绝望地呼喊着，眼前的面容却渐渐冰冷，不管自己怎样呼喊，她再也听不见了……
　　“八哥，八嫂是个美丽耀眼的女子，她高傲自负，任性骄蛮。她是为了被荣宠溺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而你却是唯一能令她放下身段，百般讨好的人。这也许是种幸福，也许更是种负担。”九阿哥胤瑭曾对胤禩语重心长道，“可千万记得，你也是这世上——唯一能令她真正伤心痛苦的人！”
　　“尔鑫——我错了！”在混乱的呼喊声中，胤禩满目苍凉，雨中，他抱起已安然远去的爱人，带着满心愧疚缓缓向房里走去……
　　“不——”胤祯与兰淳绝望地呼喊着，眼前轰然燃起一团烈焰，强烈的热气将他们逼退到数丈外，“八哥——”绝望的呼喊，却挡不住房间中溢出的万丈浓烟，火光灼痛了兰淳与胤祯的眼睛！
　　“尔鑫——等我！我要与你生生世世！”顿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火海中沦陷，闭目的一霎，天地终也归于黑暗——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兰儿，跟我走吧！”胤祯不舍地看向兰淳。
　　“不，我现在是他的人，如果跟你走，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不怕！”
　　“可是我怕……胤祯，你知道我是怎么得到这丹书铁券的吗？”
　　“你不是说，是十三哥给你的？”
　　“不，它本就是你的！”兰淳含泪笑道，“呵呵，造化弄人啊！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定数！”
　　“我的？”胤祯一脸惊异地问道，“可是皇阿玛并没有……”
　　“皇阿玛爱你，爱他每一个孩子；他不想让你受到伤害……胤祯，当初你金甲红缨，壮志凌云，号令天下之时，还记得是谁为你押运粮草的吗？”兰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若不是他，我怎么也想不到，今日我能用这劳什子来保护你！”
　　“你是说……难怪皇阿玛病重时，命我即刻回京的八百里加急，半月才送到我手中？”胤祯顿悟，“兰儿，他还活着？”
　　“是！这丹书铁券就是他瞒着皇上和胤祥给我的！”兰淳道，“胤祯，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好男儿，一定不要让皇阿玛的在天之灵为你担心！生命只有一次，好好珍惜！”
　　“兰儿……”胤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却得不到的女子，心中一酸，“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皇阿玛的一番苦心……”
　　
　



一百一十二　　断琴

　　雍正六年，京城紫禁城，景仁宫。
　　丝竹琵琶，清韵悦耳，歌舞乐姬，曼妙婀娜。筵席上，众人无不举杯欢交，声声笑语，一派融洽欢愉的皇家景象。
　　今儿就是雍正帝纳妃的日子，只见新娘，也就是雍正的兰贵妃，一身大红色珠冠朝服，朝冠上硕大的明珠在跳跃的灯火下，散发出耀眼的萤光。那艳丽的容颜被光洁的珠光笼罩着，洋溢着从所未见的温柔和华美……
　　大殿里，上座的皇后纽祜禄氏，今日有些说不出的怅然，与以前判若两人。当新贵妃在喜娘的搀扶下向皇后行礼时，钮祜禄氏竟猛地一愣，若不是身旁的宫女提醒，她已忘记了接过贵妃敬的茶……
　　大婚行礼完毕，按规矩，贵妃要被送进新房，等待皇上的临幸。可是，皇上却突然下了一道旨意，要兰贵妃即刻到筵席为兄弟亲朋敬酒。
　　兰淳十分清楚他的意思，这个贵妃终是要见人的，而且一定要见十三弟。听到李德全进来宣旨，兰淳心中没有任何的紧张和担心，这个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的，哪怕等待自己的是再难堪的局面，再难听的咒骂，再刺目的眼神，兰淳也不能退缩，现在兰淳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因为那个醒过来的胤祥远比死亡要可怕得多。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摘下盖头的兰淳镇定地低头走上筵席，在众人的一片唏嘘和惊讶中俯身向自己的“丈夫”请安。
　　“这……这不是十三福晋吗？”
　　“别胡说，前些天才听说十三福晋病故了！”
　　“真是太像了！”所有的窃窃私语疾风骤雨般击打着兰淳的耳朵，兰淳的手不禁有些颤抖，指甲紧紧陷着手心，脸上却依旧是大喜的微笑。
　　“兰儿，来，见见朕的兄弟们！”胤禛走过来，喜气洋洋地拉起俯身的兰淳，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你真是好定力啊，但是我倒要看看他心里还有没有你！”
　　“皇上，您可能会失望的！”兰淳也压低了声音回道。
　　“兰儿，这是朕的十三弟，咱们大清国的和硕怡亲王！”兰淳被胤禛拉着走到胤祥面前，“王爷吉祥！”兰淳神色坦然地说道，嘴角上扬，一丝顽皮的微笑以及眉角边那颗显著的梅红胎记映入胤祥那惊呆了的眼眸。
　　“兰儿——兰芷——不，不是！”胤祥已经语无伦次，口中喃喃着，瞳孔已经比平日里大了一倍，“兰贵妃！你是皇上的兰贵妃！”
　　“十三弟，十三弟！你喝多了！”胤禛果然失望的看了一眼兰淳，继而用手摇了摇怔仲呆滞的胤祥。
　　“奥——皇上，臣弟——确实有些醉了！请皇上恩准臣弟回府休息！”胤祥眸光一沉，随即露出一丝苦笑，狠狠地看向兰淳——
　　“好，既然十三弟身子不适，那就早点回去歇着吧！”胤禛轻轻一笑。
　　“多谢皇上！”
　　兰淳静静地看向胤祥，只见他的眼中怒云翻滚，那种霸道让兰淳想起了多年前他为自己吃错的模样。兰淳和他对望了许久，谁都没说话，这种场合也不敢说什么。
　　终于，他还是起身，就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兰淳清楚地看到他不甘心地回了下头，从身上拿出一样东西，紧紧握在手中，握的竟有些颤抖，这个小小的动作，也许别人没有发现，可是，却让兰淳同样目瞪口呆，十字架上镶嵌的钻，就这样明晃晃地射向兰淳的眼眸，原来，什么都没忘，忘不了，不想忘，不能忘……
　　景仁宫，新房。
　　“他看你了？他走时紧紧握着你的十字架！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兰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