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颜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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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颜男子-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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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搭飞机飞往福建,訾曰去机场接他们。
  才两天,丫头已经憔悴了不少。
  军区总院的单人病房,白色病床上躺着已经苏醒的訾叔叔。訾阿姨坐在床边给他喂饭。
  看见訾言跟在訾曰后面进来,訾阿姨连忙站起来,苍白的脸庞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略带局促却不无欣喜地说,哎呀,是言言回来了。
  这个中年发福的女人,在丈夫倒下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这个继子对于这个家庭的重要,竟然一改十几年不变的冷眼和鄙薄,对当年那个总也讨不到自己欢心和爱护的拖油瓶笑脸相迎。
  床上的訾叔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生硬起来,费力地转过头去,含混地说了一句话。
  好像是,你来干什么。
  訾言握紧了拳头,转身就往外走。雅衷拦住他,轻声说,不要。
  訾叔叔却在这时把饭盒打翻在地上,大吼,滚!
  訾言转身冲出房门。訾曰冲出去,抱住訾言的腿,哭着说:“哥,爸他半边身子已经动不了了!你考虑一下他的心情,他不是成心赶你的……求求你,求求你……”
  訾言一愣。雅衷扶起訾曰,问:“怎么回事?慢慢说清楚。”
  訾叔叔,这个铁骨铮铮的军人,訾言眼里永远只会体罚和怒喝的父亲,如今被一块小小的血栓击倒在病床上,再也不能在他面前暴跳如雷,再也不能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生平头一次,他被迫在自己叛逆不驯的儿子面前显露脆弱,可以想见他是多么地不甘与难堪。
  在这样的他面前,离家时立志作出一番事业给他看的报复心变成怜悯,訾言控制不住地感到悲哀。
  所以他会忍,他会尽力亡羊补牢。只是这么多年交流的空白,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补好。
  訾曰的情绪也需要安抚。她虽然乐天,但这种来自家庭的打击,却是她一向顺遂缺乏挫折磨难的人生所不能承受之重。
  三天后,他们父子终于能说上一句半句话了。曾导筑涛放了假也来了,訾曰也可以放心了。这里已经不需要雅衷了,该走了。
  雅衷走的前一天,訾言开了辆越野车,邀她出去走走。
  病房里的气氛太压抑,雅衷真怕他被这个压垮,所以就答应了。
  车开了近一个小时,到了偏远的郊外,停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青瓦白墙,难得的古朴。
  訾言问她:“你相信我吗?”
  “干嘛啊?”雅衷笑问。
  “相信我的话,闭上眼,我带你去个地方。”
  “干嘛搞这么……”
  “听话,闭眼。”
  訾言一手从背后绕过来捂住她眼睛,一手握着她手腕,小心翼翼地带她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雨水泡过的土路有点软,有点滑。不时有雨丝打在□的皮肤上,沁凉。吸进肺里的空气,仿佛也饱含了水汽,温润。
  走了很长时间。
  “可以睁开眼了吗?”
  “不!再等一下……”
  “还要多久?”
  ……“好了,到了。”
  睁开眼,天下着濛濛细雨,翠绿的田野,墨绿的池塘,大片金黄的花朵,都掉进了水彩画,变成了边缘不甚清晰的团团色彩。
  四面山环水绕,安谧得像一潭水,偶尔的蛙鸣,就像落在上面的雨丝,转眼消失。
  唯有在这里,才能嗅到真正的南国。
  “住这儿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印象中是这里最漂亮的地方,我希望你也能看到。”
  “刚来的时候,部队院儿里都没人陪我玩,闷得要死。真的好想咱们一起四处闯祸的时候。这里比咱们家属院后园大得多,漂亮得多,好玩的东西也多,可是没有你,却一点也没意思。如果那时你也在这里,该有多好。”
  不管别人看到的他是什么样子,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孤独而又害怕孤独的人。
  那时候他独自一个人骑单车游逛在这陌生的田野,该是一幅多么寂寥的画面。
  田埂上有点滑,他一直没松开她的手。
  雅衷不自觉地把他的手再握紧一些。“你该给我写信的。”
  “我写过。大概你没有收到,而我没见你回信,心也就淡了,再没试过……”
  想起那时的事,两个人心里都有些惆怅。如果那些年保持联系,他们也许会是与现在不同的人吧……
  “Freud说,童年的经历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即便在年老后,发生在生命其它阶段的事有可能被遗忘了,但童年的有些事却不会。这也可能就是,初恋令人难以忘怀的原因吧。”
  “有那么夸张吗?”雅衷轻笑,刻意忽略他目光中更深的含义。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的确,她是他的first one,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但她不是他的number one,无法占据他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晚上轮到訾言陪床,雅衷也想跟訾叔叔道个别。
  一起回到医院,曾导在病房外拦住他俩,让他们直接回家,有急事。具体什么事,他却打死不说,只说到家就知道。雅衷注意到他通红的双眼,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到家,訾曰和訾阿姨都在家。
  “爸那儿谁看着?”訾言有点生气。
  訾曰抬起头来,两只眼红肿得可怕。
  “不用看了,再也不用看了。”
  “……什么意思?”
  今天下午轮到訾阿姨陪床。邻居家有场喜宴,她到场送个红包。来回不到一小时的功夫里,訾叔叔用电线和输液架……
  那么自尊自傲的人,到底不允许自己拖着让家人负累让别人同情的病躯活下去。
  訾言听到这个消息时,神色比所有人都镇定,好像早就料到如此。可是当房间里只剩他和雅衷时,他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怎么也点不燃手里的烟。
  雅衷伸手握住他拿烟的手,帮他稳住。
  他一手撑住额头,指缝间渗出温热的泪水。
  真奇怪,我明明是恨他的,可为什么……为什么我……
  在死亡面前,那些曾经不能释怀的怨憎是如此渺小。在失去的时候,他才如此清楚地发现,这个没有被自己当做父亲而是敌人的男人,原来是如此深重地影响了自己的人生。
  他唾弃咒骂过他的暴戾、专制、顽固、冷血,认为他不配做一个父亲,发誓自己绝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是最后却发现,自己却已经在对他的反抗中,渐染了他这些缺点。
  就算他做出了令他刮目的成就又如何,除了账户上的数字,除了手中的权势,他留给自己内心的,还剩下什么?这些年不惜一切代价地摸爬滚打,除了让自己变成了物质的奴隶,还得到了什么?
  他只消一闭眼,就把他所有的努力变成了可笑的无用功。
  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他充满伤口的童年,把缺憾一个个补好。
  他没有给他机会让他明白,他曾经亏欠他一个美好的童年,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份正常的父爱。
  这辈子他都不用再明白,不用再反省。这么一走了之,丝毫不顾虑他人的感受。连任性不负责任这一点,他们父子都是这么相像。
  也许从一开始,原谅才是正确的方式。
  办理后事时,訾曰和訾阿姨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一切都是訾言一手操办。雅衷改变了计划,一直留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
  走的时候,訾言执意去送她。他说,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雅衷拍拍他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工作上也不要太玩命……”
  “雅衷!”他突然打断她,“这边的事处理好之后,我去找你。”
  雅衷没有深究话中的含义,笑着点点头,挥手离开。
  回来后,先去公司走一趟,拿点东西。
  这天正好放假,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所以公司里早走得没人了。
  一路走来,所有办公室都关灯闭门,只有自己办公室的门还大敞着,忘记关了吗?奇怪。
  走进去,刚要顺手开灯,忽然瞥见自己桌子上还亮着灯。
  熟悉的背影,陷在她的扶手椅里,头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她茶杯的边缘。安静的,像是想什么想得入神,又像是在等什么打破这种静寂,连她走到背后都没发现。
  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他好久,直到在那个晦明交界处的剪影里看出了淡淡的落寞和疲惫。
  雅衷敲敲脑袋打断自己的非分之想。这个冷得要死的人哪一点有寂寞的样子啊,自己干嘛还滥发同情心。难道我母性大爆发?
  本来想去蒙他眼睛,可他戴着眼镜,于是改作拍他肩膀吓唬他。
  刘益彰吃了一惊,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待看清是她,这才赶紧放开。
  雅衷脸红了一下,多亏屋里黑看不见。
  “回来啦。”他说。
  “哦。”雅衷忽然莫名其妙地心虚。好像作了亏心事。“假期你去哪儿?”
  “伦敦。朋友在那里开个展,我去凑个热闹。”
  “哦……”他要自己一个人去快活了。
  “你安心工作。”
  “哦……”
  “不要闷着,有空出去走走。”
  “哦……”
  “你被霜打了?”
  “哦……啊?不……”难道被那边葬礼的气氛感染了?唉,好没精神。
  “回来给你带礼物。”
  “哈哈,你真好~!”精神立刻回来了。
  “看你这点儿出息~!一起吃饭吧。”
  ……真好。
  一周之后,訾曰一行人回来了。本来要多待一阵子的,可是工作室这边没有她几乎完全是瘫痪,没办法。
  再有一周,訾言来了。他把深圳那边的东西全部处理了,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来到这边,并以闪电般的速度买好了房子车子,大有安家落户之势。
  他搬家那天大家去凑热闹。到场的人分好几个圈子。杨怡居然也在。訾曰筑涛曾导雅衷在一边,那边“金融精英”在一边,訾言在两边周旋。
  客厅里有几个人在抽烟打闹,闹得慌,雅衷跑去阳台透口气。
  訾言跟进来,顺手把通往阳台的落地窗拉上。
  “你没事吧?”
  “还好。昨晚熬夜,头有点痛。哎,你动作够快啊,怎么又决定搬回来了?”
  “想安定下来了。”他吐出一口烟。
  “为什么选在这里?深圳那边不是……”
  “为了你。”
  “嗯?呃,你的意思是……”
  ……不能误会,不能误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转过身来,直视着她。“我想安定下来,和你。”
  他伸手拉出戴在脖子上的一个小银锁,打开,一枚纤细的银戒指掉在他手心——是曾被她当作小费付掉的那枚银戒指。
  那年情人节日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袭来。
  “我说我想回到你身边,你不做点什么吗?给我一个拥抱,或者一记耳光再骂我无耻?”
  难以置信吧?她花费那么多年等待的一句话,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梦见的场景,被他这样说出来,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经历过那么多之后的此时此地。
  练习过那么多次的欣喜和眼泪,却一个也没有出现。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再期待他回到她身边,不再在做梦的时候看见他,不再为他所有邀请都准备好肯定的答复。
  落地窗拉开,杨怡打断两人僵持的局面,
  “你们在这儿啊。訾言,Joshua他们闹够了要走,到处找你呢。”
  “哦。”訾言转到杨怡和雅衷中间,刚好挡住杨怡的视线。“我等你的答复,无论多久。”不动声色,把那枚戒指放在她手心。
  杨怡闪身让訾言通过,然后自己过来,站到雅衷旁边。雅衷不想理她,转身走开。
  “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回到你身边了。”
  雅衷止步,敲敲面前的落地窗玻璃,“这种玻璃可以隔绝五十分贝的噪音,我不得不说,您耳朵真灵。”
  杨怡笑笑。“隔音是很好。不过透明度也高,只用眼睛看,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你要答应他吗?”
  “我说你怎么就盯上我了呢,我跟你很熟吗要跟你说这些无聊事?”
  “我也不想跟你说,但是没办法。我这里有些东西也许你会感兴趣。有时间单独见个面。”杨怡塞给她一张名片,闪身走了。
  心情闷得发堵,正好訾曰叫她一起出去喝酒,就去了。
  訾曰这阵子不知怎么回事,进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逮着人就发火。最奇怪的是,连曾导这个消防员都几天不见踪影。算上十一回来就埋头做事的筑涛,原先那帮没心没肺混闹的人都挑在这个时候发神经,一个个的转了性子。
  雅衷原以为,不过是小夫妻闹了矛盾,过会儿就好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矛盾的原因会是筑涛。这死小子,竟然挑在这时候跟訾曰告白。
  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早在美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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